在太上皇帝朱祁镇的欢送会上,也先亲自弹奏了他心爱的土琵琶,并且令妻妾给正统皇帝敬酒。杨善则一直毕恭毕敬的站在朱祁镇身边,像是侍卫一般。
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先邀请杨善坐回客位。
“上皇在此,小臣焉得有座。”杨善连忙拒绝。这种原则性的错误,杨善不会轻易犯下,将来传到大明说某时某刻杨善与太上皇帝平起平坐,那脑袋可就不定还能不能长在自己脖子上了。
这时的朱祁镇听到也先和杨善的对话,转过头来对杨善说:“既然太师有命,杨卿坐便无妨。”
听到太上皇帝朱祁镇让自己坐下,杨善连忙谢过上皇,屁股只在凳子上沾了一下就立刻起身为朱祁镇和也先等人把盏劝酒,端肉分菜忙活起来。
看到杨善这么会来事,也先看着朱祁镇不禁有些羡慕。自己这帮手下就是不懂事,动不动要跟我堂堂太师大呼小叫,吃个肉喝个酒都不知道礼数,哪里像大明的臣子这般这么懂事。
接连几天,也先、伯颜帖木儿及各个部落的大小头领分别设宴为朱祁镇及杨善等人举办欢送仪式。
欢迎时未必是真心欢迎,欢送却是真心欢送。各部族里早有各种谣言传来,再不把这尊瘟神送走大明的新皇帝会无休无止的派出军马来塞外厮杀。
他太师也先不怕,大汗脱脱不花和知院阿剌也不怕,可我们怕呀!他们是大部族,人多马壮,大明军马不一定能把他们怎么样。可是看看平章昂克那样的大部族,不也被打得几乎要灭族了吗?
再看看各地传来的消息,哈密、沙州、赤斤蒙古……瓦剌辛苦了十几年一个个收拢的部族,仅仅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被大明给全部拉了回去。
可怜的兀良哈三部更是被打残了两部,整块丰美的草场被大明收回也只是时日问题了。
时间来到景泰元年八月初二这天,也先命人筑好一座高台,请正统皇帝坐到高台上,也先率领自己的妻妾、部众在高台下罗列叩拜。
赵荣看着眼皮直跳,这个操作太骚气了,实在正直之人难受。再一回头,王息和汤胤积也一副正在用力通陈年好便秘的感觉。看样子,政治还是要靠政治家来玩,普通人再怎么升到文官武将也不是玩政治的料啊!
而此时的也先,经过一番叩拜礼仪后又进献了良马、貂鼠皮、银鼠皮等物。
杨善早就来到高台前,一一接过礼物并替太上皇朱祁镇行礼感谢各位的热情款待,就差表示乐不思明愿意长留塞北了。
好不容易仪式结束,也先又率领众人一路送行。
“王同知,这达子一路跟随,莫不是要在人烟稀少处将我等给……”这话顺风飘进杨善耳朵里,杨善偏头撇了汤胤积一眼,这位千户官还是思想觉悟不够成熟,政治态度不端正。
要弄死根本就不需要折腾这些破事了,朝廷里怎么会选了这么号傻子跟过来,幸好没有变故,不然怕是要被这货给坑死了。
就算没有脑子,看一眼伯颜帖木儿就知道这次送回是真是假了。也先的亲弟弟,瓦剌的知院,跟着太上皇帝后面一路走一路哭,大队人马整整送了半天时间。
看着也先率领众人离去,伯颜帖木儿下马失声痛哭道:“与皇上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皇上万万保重!”然后留下五百军马,头也不回的打马走了。
嘶~
上皇这一年来在伯颜帖木儿营地里都是素着的,莫不是某方向的取往有了问题?
无暇顾及太上皇帝这一年里是不是真的被人给掰弯了,那是宫里的贵人们才需要考虑的问题,眼下大家需要做的就是立刻将太上皇帝护送回大明。
走不多久,突然后面有军马赶过来。众人大惊失色,“下官就担心事有反复”汤胤积按在手上的刀差点就拔了出来,被都指挥同知王息拦下。
跑到眼前的瓦剌骑士态度恭敬,下马后先是磕了个头再向太上皇帝朱祁镇奉上刚打的猎物,算是给太上皇帝这一路上解馋用的。
眼见骑士下马磕头,众人就放下了悬着的心,再见了呈上的獐子,众人都会心的笑了。
等追来的骑士走后,伯颜帖木儿安排的骑兵也分出人手打马四散而去,傍晚露营时又纷纷赶了回来。空着手的迎来一阵调笑,带了野味回来的迎得一片叫彩声。
夜晚,朱祁钰辗转反复彻夜难眠。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这个时候萦绕在自己眼前。已经御极的前北京留守,御弟朱祁钰对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一早起程,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朱祁镇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莫非,太上皇帝朱祁镇果真与那伯颜帖木儿有啥不可明言之事?
听说之前袁彬与太上皇帝同睡一帐的,迎驾回程中上皇自然是单独睡一个帐篷……
有些事情越想越不对,越想背后越发凉。
如果上皇还是今上,那即便有龙阳之癖咱忍忍也就算了,可今上在北京,这位皇帝大兄回去后也只是避宫另居,咱用不着牺牲菊花吧?
随着众人有意无意的避开朱祁镇,太上皇帝的想法就更多了。莫非,那位御弟皇帝不想让我回去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景泰元年八月初八,太上皇帝一行人到达宣府。昌平伯宣府总兵官伯杨洪、抚宁伯朱谦、镇守太监赵琮、后军都督佥事右参将纪广等人领军接住,奉礼送伯颜帖木儿所遣军马回塞北。
看着杨洪全军服素,整个宣府挂白,甚至明字大旗、龙旗与杨洪帅旗都绣上了白边,朱祁镇顿时大惊失色问杨洪:“朝中何事?”
杨洪回复道:“回陛下,朝中无事。太后与今上安好。”
全军服素哪里会是没事,朱祁镇转头找熟人,眼神看到镇守太监赵琮时赵琮就连忙回道:“回上皇,朝中确实无事。今上有谕,命北塞关镇同南、北二京并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各州、府、县衙为死难将士行周年祭。”
周年祭……
是啊,已经一年了。土木堡一役,数十万人就在自己眼前被瓦剌军马砍杀,王振更是就死在自己眼前。原以为自己也会死于非命,未曾想围过来的达子并未加害自己,反而找来了喜宁这个宦官辨认。
原本以为喜宁会跟之前一样随侍自己左右,没想到最后只有袁彬等人紧紧跟随,而喜宁居然叛了。可惜自己后知后觉,等袁彬探听到真凭实据的时候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一年来所受的委屈与心酸,一刻间全涌上心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淌了出来。
“陛下节哀,官军将士们知陛下为其流泪,想来也能泉下有知了。”朱谦轻声劝慰到。
听到朱谦这么劝慰,杨善嘴角不留痕迹的抽搐了一下。以杨善对正统皇帝朱祁镇的了解,敢拿自己下半身不举来打赌朱祁镇绝对不是为了五十万军民流的泪。
景泰皇帝力排众议命整个北方祭奠死难,花费巨额钱粮抚恤家属,这些事情在正统朝想都不要想。
从杨洪等人热情又疏远的态度就能看出,地方势力更倾向于景泰皇帝的领导。至于这位太上皇帝正统爷,嗯哼,朝廷里可是敲定了“尊为太上皇帝,名位已定,但尽崇奉之礼”。
何况现在朱祁镇还这么指手画脚的完全是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孙太后在朝廷的威逼…引导…劝解…不不不,是孙太后主动考虑到国无二君这个隐患,亲自吐血一升……割破手指滴血写下懿旨,命太上皇朱祁镇回朝便往祖宗皇陵守墓去。
有了这道懿旨,今上朱祁钰怎么尽这个崇奉之礼都好办了。
接到朱祁镇后,杨洪等人依礼接进总兵府后稍做安顿就借口退了出来,唯独留下了镇守太监赵琮一脸绝望的表情。
“洪等因何急于请辞?”没有了解到问题严重性的朱祁镇问赵琮。
“回上皇话,今上有谕旨到,接到上皇便立即通报边关各镇。”赵琮只好如实回答。
“却是为何?”朱祁镇不解道。
“回陛下,今上决定于八月十五日为蒙难将士行周年祭后出兵反击,为朝廷一雪前耻。”虽然朝廷说是要一雪前耻,可是也没见有大军调拨,对此宣府上层也在猜测,结果不一。
“朝廷要再起战事?”朱祁镇有些惊心。
“朝廷没有新的公文到,只是今上谕旨如此。反而是大宁总兵官石亨日前领军大破福余卫,夺了牛马俘虏无数方才过径宣府。想来杨总兵也不放心,还是得去盯着些才好。”
“石亨?哪个石亨?”名字很熟,想不起来是谁了。
“前大同参将,因战败被上皇贬为事官的那个石亨。”赵琮眼皮跳的有些厉害,只好把头低下一些免得被朱祁镇看到。
朱祁镇在塞北多少也听到了些大明这半年来的战绩,跟伯颜帖木儿一起聊天时也听了一些瓦剌对于战局的看法。几乎半年时间,局势彻底扭转,特别是对于兀良哈的多次征伐超过了几乎所有人的认知。
“朝廷命亨讨福余卫,获此大胜理当重赏。亨今居何职?”
“回陛下,朝廷……命石总兵镇守大宁,未曾调遣大军征讨。”石亨到大宁后几乎是个光杆司令,靠着范广军马又找宣府、辽东借了些人,靠着前两次大胜余威突袭了福余部。
前两次杨洪打了朵颜、泰宁两部,福余部收拢两部人马是得利的一方,朵颜部早就看福余部不太顺眼了。福余部被朝廷针对性揍了一顿,朵颜部很乐见其成。
兀良哈三部,一方势力过强时另两方一定会紧密团结。可是一部被朝廷给平了,另两部中一强一弱,弱的一方自然要担心被强的一部给吞并了。
好了,不用担心被吞并了。朝廷新安排的总兵石亨上来就打残了福余部,朵颜部捡些人马又能稳住阵型与福余部平等谈判了。
“好胆,竟然擅起边衅?”话听到朱祁镇耳朵里可就不是一回事了。没有朝廷旨意,边军擅自对外用兵,这可是大逆之罪。
原本朱祁镇这话没错,但是杨洪前不久才大逆不道了两次,其中赵琮也难脱关系。听了朱祁镇的话赵琮当然不太高兴了。
幸好这昏庸无能的皇帝已经是太上皇帝了,要是回来还坐那龙椅,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赵琮找了个由头辞了朱祁镇出来,一脸阴沉到差点低出水来。
“皇爷,好像不太对劲。”袁彬、哈铭等人随朱祁镇一同回到大明,在使者队伍里没什么表现。但人一回到宣府就有种特别的亲切感,趁着没有什么安排与旁人闲聊几句,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
宣府上下对于太上皇帝的临幸并没有什么喜悦感,几乎所有军民都沉浸在对死难军民的悲痛当中。如果要说有喜悦,就是对于皇帝爱民如子的喜悦,对于朝廷拿自己当人看的喜悦。
“皇爷,宣府军中只有青壮,没有长者。”袁彬一语中地。
“这是何意?”朱祁镇后知后觉,完全没有理解。
“皇爷,我朝定制,身为军户终从为军。除了升到兵部尚书又或者是殁了,否则都是军户。因此,军中应该会有经年老军的。但是宣府上下未见老军。”
“莫不是战损了?”
“非也。听军中袍泽所言,今上谕旨,兵部数月前已经开始遣散老军。凡清退者,皆赐以钱粮牛马,并有文官专授识文断字,有功绩者可授予差使,自此回归于民了。”如果能重新成为民户,袁彬也想。
听了袁彬的解释,朱祁镇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丝来。
仔细回想起伯颜帖木儿对于大明朝廷的分析,一路走来杨善等人或有或无的疏远,进入宣府后杨洪很明显的回避。好吧,刚才赵琮多半也是找个由对躲开了。
“皇爷,八月十五日宣府、大同将领军往土木堡主祭,同日南、北二京祭天地悼亡魂,皇爷是否要往土木堡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