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乍响,洛水初破,玉笛飞声,洛阳城被春风轻叩三响,龙门山色点翠,白马钟声敲起。
说起洛阳之春,总是离不了牡丹的,其中白马寺的牡丹尤为惊艳。据说那里古树遮天,繁花如锦,牡丹的雍容贵气不减分毫,反添避世之清远,只伴着晨钟暮鼓,荡涤尘世,洗净人心。
三月的运河早已经解冻,悠悠荡开了清波,河岸边花团锦簇,嫩柳依依,除了初放的牡丹,还有大量姹紫嫣红的花簇,与冬日时节的景色大不同。赵兰溪和赵瑾从岸边走过,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鼎沸的早市中。
洛阳早茶的“汤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与洛阳人最为亲近的汤,则在街头巷尾的早点铺子里,洛阳人一天的起始,就在这碗汤中。洛阳早点铺子众多,随便找一家便不会太差。
皇上每回南巡都要扮成老百姓去喝一喝洛阳汤,上次是带着萧贵妃,这次是带着薛德妃,二人只穿着素服,像寻常夫妻一般,只有几个心腹侍卫扮成商旅,远远地坐在对面铺子里。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汤就端上来了。肉片飘在浓白的汤汁中,葱花香菜撒满,红油从中间往四周一圈圈荡开,深吸一口气,肉香混着浓厚的醋香扑鼻而来,喝上一口,白胡椒的呛辣灌进喉咙,把一天的精气神都唤醒了。
洛阳汤类品种众多,牛肉汤、羊肉汤、豆腐汤,五花八门,似乎什么食材都能以“汤”的形式煮成一碗香味浓郁的早点。皇上只自顾自地喝着,吃着,全不顾洛阳各级官员一大早就在行宫外候着,饭也没吃,水也没喝,就等着皇上宣召。
一直到临近午时,皇上才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慢悠悠地晃着回到行宫,勉强把各级官员召了进来,稀里糊涂地听着他们提前准备好的官话,看着他们提前写好的述职奏折。
他们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怎么好怎么写,在他们自己的笔下,每个人都是清正廉洁的好父母官。皇上只半眯着眼睛,一会儿应上一句,也没有那个心劲去仔细查问。
就在皇上召见洛阳各级官员时,宣王匆匆来到薛德妃的寝宫。
“母妃,这次跟来南巡的随从们已经去洛阳城中闲逛了。”
这是皇上恩准的,每次南巡,皇上只要在行宫里歇息不外出,跟来的侍卫就轮流值守,不当值的便能去逛一逛当地的市集,给家人买些当地的特产带回去。
宣王虽牢记着德妃的话,不要让陌生人接近这些随从,但这毕竟是皇上的意思,想拦也拦不住的,若是硬拦,不让这些人出门,他们心中有怨气,把事情闹大,皇上必然要问宣王怎么回事。
宣王没有办法,只得由着他们去城中逛吃逛吃。
“母妃,这可怎么办啊?谁知道洛阳这边有没有楚王的细作?”
“慌什么?”
德妃不悦地蹙了蹙眉,冲宣王说:
“遇事便心急,如此不稳重,你是不是怕你父皇看不出你心里的小九九?”
“母妃,我这不也是干着急吗?我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来叨扰您呀!”
德妃坐下身来,也很头疼。她思来想去,希望能找到好的应对策略。
“老五,你说楚王若是想在随行的侍卫里安插自己的人,会是哪一波人呢?”
跟来南巡的有两波人,一部分是禁卫军的人,一部分是京中城防局的人。
宣王仔细想了想,说:
“儿子以为禁卫军的可能性不大。禁卫军是宫中担任护卫帝王和皇宫的军队,直属父皇管辖,而老七进京不过半年,进宫的机会更少,他是绝对不可能掌握禁军的!如果真的有老七的人,想来是在城防局的人里。”
德妃也认为宣王所言有道理,遂道:
“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会儿是城防局的人在行宫守卫,禁军的人在外头逛集市,你大可不必担心有人接近他们。待过午后,便是禁军回来守卫,换城防局的人出去,到那时,你就把你带来的王府亲兵也撒出去,暗暗监视着城防局的那些人,看看他们都去了哪,买了什么东西,见了什么人,那些店面和人是否有可疑之处……”
楚王安排的人确实在城防局的人马里,正是沈家军旧部,只不过德妃和宣王都没想到沈家,也不会想到楚王会拉拢沈家旧人。在他们心里沈浩存就是通敌卖国,毋庸置疑。
所以,他们为了防止有人接近城防局的人,只能广撒网,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午时,许歆在城中当值回来,于府中用午膳。他素日里薪水不是太高又尚未娶妻,一个人吃喝用度也简单,再加上幼时生活不好,节俭惯了,平时一顿都不超过两个菜。
赵瑾来了之后,带着赵兰溪住在许歆这里,也自然带来了很多银钱。许歆府中的很多老奴都是他当年来洛阳任职时从镇国公府带来的,赵瑾当时给了许歆很多奴婢和小厮,为的就是他到洛阳后能赶快立府。
如今,这些老人儿们见到旧主,也十分恭敬,再加上赵瑾出手阔绰,一会儿打赏这个,一会儿打赏那个,整个许府的人都干劲十足。
许歆一回来,便有一大桌子的美味等着他了。红烧肘子,宫保鸡丁,糖醋熘鱼,拔丝山药,香椿豆腐,炸茄盒,红枣银耳粥,八宝饭……
许歆的眼睛都亮了。
“姐夫,你来了真好!”
许歆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可谓大快朵颐。一阵狼吞虎咽后,许歆瞥见赵瑾和赵兰溪吃相文雅,也便跟着放慢速度,细嚼慢咽地品尝起来。
这时,赵瑾轻轻放下碗筷,开口道:
“我们在外头逛了一上午,皇上一直带着德妃吃喝玩乐,临近午时才回行宫,禁卫军们得了闲,也在城中闲逛,暂时还没有看到城防局的人出来。”
赵兰溪顿了顿,思索着说:
“按照以往的惯例,当是禁军和城防局的人分开值守了,那么城防局的人在今日过午或是明日应该就能轮休了。我们尽快通知沈骥让他快些准备,这两日应该就能和城防局里的沈家旧部联络上。”
许歆听了这话,连忙拿出帕子抹了抹嘴,接着说:
“你们放心,我会安排我的人埋伏在沈骥将军的附近,防止发生什么意外。在厢军里还有十个人是我一手栽培的心腹,等皇上离开洛阳时,我会把这十个人送去跟随皇上南巡,到时候他们也可以帮助沈骥将军成事。”
由于沈骥很难混入南巡的队伍中,如今最快的接头方式就是趁着沈家旧部出来逛市集时和他们碰头。
赵瑾离京前,沈秋灵曾托楚王告诉他,乔宪、胡应之、陶世杰三人是跟去南巡的沈家军旧部中官职较高的,到时候他们三人分别会佩戴着紫色、绿色和蓝色的剑穗。
这日过午,一个背着一簇冰糖葫芦的男人出现在街头,男人留着长髯,走路一瘸一拐,他时不时地吆喝着,让别人买他的冰糖葫芦。
此人正是沈骥乔装打扮的。
他的冰糖葫芦非常与众不同,不仅仅有山楂果,还有橘子瓣、青葡萄、红葡萄、山药豆、红薯等等,五花八门,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男女老少,即使不买,也围着看上一看。
沈骥并没有只待在一个地方,而是沿着城中市集最热闹的一条街不停地走着晃着。不多时,已有身穿京中城防局甲衣的官兵出现在街头,他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在洛阳城中消遣半日时光。
沈骥仍旧扛着他的冰糖葫芦,蹲坐在角落里。不多时,从西北方向的街道上走来三个人,沈骥的目光很快移到他们三人的身上。其中一人正是乔宪,他是认识的!那么另外两个应该就是沈秋灵提到的胡应之和陶世杰,而且他们手里握着的长剑上,剑穗的颜色也都能对得上。
三人看似在街上闲逛着,其实他们的目光也在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人,沈秋灵和他们说过,沈骥会想办法和他们联络。他们不知道沈骥会用什么办法,所以时刻提高着警惕,生怕错过了什么。
沈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只装作继续吆喝着周围的百姓来买糖葫芦。待乔宪三人走近时,沈骥忽然喊道:
“哟,三位军爷呀,来尝尝我的冰糖葫芦吧!”
三人没有搭理他,沈骥便又接着说:
“我的冰糖葫芦和别人的不一样,我这可不止有山楂,里头的水果种类多着呢!”
这时,乔宪的脚步顿了顿,他似乎听出了这声音有些耳熟。
沈骥见状,连忙继续说:
“军营艰苦,若是远在边塞,想吃个新鲜的青菜、水果都难,时间一久,嘴唇都开裂了……”
这话,沈浩存曾在军营里说过。
跟沈浩存时间最长的乔宪忽然心头一颤,连忙朝着沈骥走去。
“你这冰糖葫芦怎么卖啊?”
“军爷,我这冰糖葫芦恐怕要贵些呢!”
沈骥虽然戴上了假胡子,但乔宪近距离地和他对视片刻后,很快就认出了他。
乔宪激动万分,几乎要红了眼眶——追随多年的将军已枉死,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还可以见到曾在关外挥刀自尽的少将军。
沈骥的内心也同样激动,自从家破人亡后,他见到的每一个曾经效力于父亲的前辈,都像是见到自己的亲人一般。
眼泪几乎在眼里打着转,沈骥却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只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乔宪不要表现得太过激动,以免惹人怀疑。
沈骥只抬手取下一串糖葫芦,递到乔宪手上,说:
“水果虽都是新鲜的,可是天气渐热,放久了难免会坏掉。军爷吃的时候仔细些,若是吃到了坏掉的果子,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就在附近这条街上溜达。”
乔宪接过糖葫芦,心里便明白了——这果子里可能藏着字条,那应该是沈骥要对自己说的话,所以他才会提醒自己吃得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