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水总是肆意的。
徐州城的清明,已是绿树成荫,花开正盛,城中氤氲着花草的香气,莺歌燕舞,热闹不凡。
人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微雨中穿行,一重重雨幕覆在砖墙瓦房上,落入青石板砖中。尽管阴雨连绵,倒也抵挡不住人们出门踏青的热情,云龙湖上的轻舟星罗棋布,远处连绵起伏的云龙山黛青叠翠,在一片烟雨蒙蒙中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神秘感,仿佛仙境一般。
清明时节当祭祖,云龙书院也便放了几日假。自打黛姬来了徐州,收拾了唐逸宣,赵景明在云龙书院的日子便好过多了。虽说唐逸宣骄纵惯了,仍旧对赵景明爱搭不理的,但却不敢再骂赵景明是没娘的孩子了。
这日,黛姬带着赵景明祭祖归来后,小雨初歇,日光慢慢从云层里探出,洒向雨后的一地潮湿,把水坑都映照得熠熠闪光起来。
黛姬让人提着食盒,领着景明在城中购买了好些美食,鸡柳烧饼、烙馍卷烤肉筋、米粉、米线、梅花切糕、辣卤鸭脖等等,足足装了满满两大食盒。从热卤铺子回府时,整个马车里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然而,马车并没有直接往赵府驶去,而是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就在此时,另一辆和黛姬乘坐的一模一样的马车从热卤铺子的巷口驶出,往赵府的方向驶去。
赵府因是徐州城的世家大族,很早就在徐州落户,那时徐州城还没有如今那么大,几代传承下来,赵家府邸也随着城池的扩建,被新修的房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起来。
故而,通往赵府需要穿过两条人迹罕至的偏僻巷子。因赵家祖宅仅剩族中老人儿在此居住,长辈们大多安土重迁,也为图个清静,便没再往闹市街口搬。
就在马车行至第二个荒僻巷子时,忽然从暗处跃出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那人把斗笠压得很低,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他脚下轻功极好,只两个箭步便将马车上的车夫打晕,一把将其拖了下来,而后自己跳上了马车。其动作之轻之快,马车里的人似乎浑然不知。
那戴着斗笠的神秘人驾着马车前行,从赵府门前驶过,并未入府中,只继续向前,七转八拐后,又回到了城中宽阔的街道上,而后竟从西城门出了城,一直往西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这里是一座荒废的老宅,宅子破败不堪,里面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何信倒背着手,站在门前,四周围了一群持剑的守卫。
那戴着斗笠的神秘人跳下马车,冲何信行礼道:
“何指挥,赵家夫人和公子就在车里。”
何信望向马车,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上前几步,冲着马车说:
“夫人,这一路受惊了,请下车吧!”
马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何信并不着急,只耐着性子说:
“夫人莫怕,到了我这便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我会照顾好夫人与小公子的。”
马车里还是没有动静。
何信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赵瑾的儿子不过九岁,这样小的年纪遇到这种事,竟然不哭也不闹?
此时的安静有些离谱。
何信定了定神,上前一把拉开车门,却见一大一小两个稻草人从车里掉了出来。
除了稻草人,马车里什么都没有。
何信见状,顿时怒上心头,连那戴着斗笠的假车夫都吃了一惊。稻草人身上都绑着石头,因此那马车跑起来确实有一定分量,他并没有起疑,只以为里面真的是赵家夫人和公子。
“看看你办的好事!这分明是惊动了赵瑾的夫人,她才使了这么一招金蝉脱壳!”
何信大发雷霆,把戴着斗笠的假车夫吓得连忙跪地请罪。
“何指挥,属下该死!可是小双送来的消息明明就说她家夫人乘坐的是这辆马车,怎么会……”
难道是小双暴露了?
……
此时的赵府中,黛姬正端坐在自己房里,她正大口大口地吃着从街上买来的鸡柳和米线。米线裹满了肉酱,上面撒着葱花和香菜,红油辣子裹挟着炒熟的白芝麻,别提有多香了。
可就在这间房里,离黛姬不远的地方,还跪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她被人五花大绑着,身后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和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丁。
黛姬夹起一根香酥的炸鸡柳送入口中,问道:
“你就是小双?”
“回夫人,奴婢正是小双。”
小双长得并不出彩,满脸的雀斑,还有些略肥胖,她说话间,声音已有些颤抖。
黛姬嗦了一大口米线,又狠狠咬了一口米线里的茶叶卤蛋,接着问道:
“听说你是外头买来的,在赵府做工几年了?”
“回夫人,奴婢来赵府八年了。”
黛姬缓缓咽下口中美味,忽然沉声道:
“八年。是条狗也该喂熟了。”
小双闻言,连忙哭着哀求道:
“夫人,奴婢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黛姬初回徐州的赵家祖宅时,便将府里的下人们都摸排了一遍。这个小双好吃懒做,还贪财,素日里府中不管是谁给她一点铜板、碎银子,她都愿意给人家跑前跑后。
这并不是一个忠仆所为。
倘若只是在府里折腾也就算了,可黛姬派人盯了小双一阵子后,忽然发现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价值不菲的镯子。
黛姬请出府中族长在暗中相看了一下,族长只说,赵府如今没有那么精致的镯子,而那镯子似乎是城中翠玉坊的新款。
黛姬差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近期定制这款玉镯的人中,有何信。
“姓何的还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去出卖本夫人与公子的行踪。”
那小双闻言,却眼神闪烁着说:
“没……没有,除了这个镯子,真的没有了……”
“放你娘的屁!”
黛姬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忍不住破口大骂。屋内众人皆是一惊——夫人不是东平侯家从小病弱的女儿吗?怎么如此……
似是意识到自己行状有些出格,黛姬只若无其事地继续拿起筷子,一边夹起一筷米线,一边接着说:
“你不说实话是吧?来人,把她戴镯子的那只手剁了!”
“不!不!夫人您不要这样,奴婢求您了!您正用着膳呢,别让奴婢的血坏了您的胃口……”
小双吓得拼命挣扎,黛姬却只扯了扯嘴角,笑着说: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别说是剁你一只手,就是在这给你开膛破肚,我也一样吃得下去!”
小双闻言,吓得脸色煞白,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
黛姬只沉着脸,接着说:
“你若现在想说,还来得及。你跟何信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还透露了赵府的哪些消息,一一招来。”
小双吓得流着眼泪,跪坐到地上,颤抖着说:
“回夫人,奴婢与何大人是近几日才相识的。奴婢一日得了假,外出闲逛,不小心冲撞了何大人的马车。奴婢……奴婢觉得国公爷等人如今都在京城为官,徐州城的赵府虽声望犹在,府中却尽是些无用的老人和没什么出息的旁支。奴婢在这,也没什么奔头……”
小双为了给自己博个前程,就趁机傍上了何信。何信见她是赵家的人,又主动投怀送抱,便假装暧昧,还许了小双日后纳她为妾。
“夫人,奴婢只是泄露了您和公子的行踪,再没多说过什么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求夫人饶命啊!”
黛姬听了这话,只忍不住怒斥道:
“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几分姿色?妾者多以色相侍人,像你这般既没有多少姿色又背叛主家的恶仆,谁敢纳你入府?”
谁知,小双竟还做着黄粱美梦,不知悔改地说:
“夫人,您就留下奴婢一条贱命吧!奴婢可以再假意接近何大人,帮您套套他的行踪!您想做什么,奴婢都配合您!”
黛姬见她如此爱耍小聪明,只不屑地笑着说:
“何信没能擒住我,便证明你已经暴露了,你以为,他还会信你吗?”
小双现在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夫……夫人,您就饶了我吧,求求您了!”
“这等刁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小双给我关进猪圈,让她日日和猪一起同吃同住,待国公爷来徐,由他来发落!”
小双就这样大叫着挣扎着被人拖去了猪圈。
……
此时的城郊,何信早已气红了眼,他一脚把那假车夫蹬开,转身就拔出了长剑,把两个稻草人劈得粉碎。
“好,很好!你们不是各个都有手段吗?我倒要看看,赵瑾有没有本事进得来徐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