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防处的大门外,陆振焦急地踱着步,一副十分担忧的样子。何信听到陆振带着厢军来请他去行宫,心中顿时一紧,他小心谨慎地穿戴好盔甲,带着自己的人一起走到城防处门外。
刚一踏出大门,陆振便连忙冲上前来,竟是眼角眉梢都挂着关切:
“何指挥,你这是做什么呀?你有事怎么不与我商量?你干嘛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呀?我之前虽惩罚了你,可那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自断前程呢?”
何信一头雾水,他并不知道陆振唱的是哪一出,只警惕道:
“陆指挥,你在说什么,下官听不懂。”
陆振故意装作一脸震惊的模样,不解道:
“何指挥,你不是托唐巽唐知州把你的口供递上去了吗?”
“什么?”
何信两道粗眉狠狠地拧到了一起,把眉心生生挤出一个“川”字。
提起口供,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胡氏那件事。果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几乎是和宣王一样的震惊加疑惑,何信也想不通会是谁在背后捣的鬼。最有可能拿到他那份真口供的应当是此前“好意”帮他伪造现场的孙皓,孙皓现下不在徐州,他应该是借着楚王之力把赵瑾送来了,可是赵瑾这几日都安静如鸡,闭门不出,府上除了一些送菜、运泔水的下人进进出出,就没再有什么可疑的面孔。
而唐巽则更不可能,他这些年全靠贿赂别人买官,何信手上有他的把柄,他不敢在何信背后捅刀子。
到底是哪个坏种把所谓的口供递到皇上跟前的呢?
何信咬了咬牙,否认道:
“陆指挥,下官没有留下过什么口供,下官不信,那口供上能有下官的签名?就算有,又怎么可能有手印呢?”
“何指挥呀,陛下正传你过去呢!要不你到了行宫自己看看?”
何信将信将疑地看了陆振一眼,目光里已暗含了几分敌意,但面上仍是恭敬地拱手行礼道:
“陆指挥亲自来传话,下官领旨便是。”
不多时,陆振带着何信进了行宫。入殿之前,按规矩需上缴兵器并卸甲,何信迟疑了一瞬,也只得任由御前侍卫们收走他的佩剑,看着他卸掉铠甲,这才允许他进殿。
“臣,徐州厢军步军指挥使何信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背倚在软椅上,半眯着眼睛,陆振去请何信的这会儿子工夫,他已经瞌睡了一阵了,尽管殿内鼾声如雷,可站在一旁的唐巽和跪在地上的宣王都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到何信前来,老皇帝哼哼了两声,勉强坐直了老态龙钟快要散架的身子,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朕哪敢奢求万岁呀,有人巴不得朕现在就驾崩呢!”
说完,皇上斜睨着一旁的宣王,示意了一下地上的口供,又用下巴示意了一旁的何信。宣王见状即刻意会,连忙捧着口供匆匆走到何信身边,老老实实和他一起并肩跪好。
何信接过口供,那口供上关于他犯案的罪行倒没有让他十分惊讶,这和他预料的情况大差不差,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签名的字迹竟和他的笔迹一模一样,他自己也一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最骇人的则是手印上的指纹——何信右手食指受过伤,上面有一道凸起的横向疤痕,因此手印印在纸上也会留下一截横断。
那指纹连这个细节都还原得一模一样。
何信握着口供的手抖了抖,他借着这张纸的遮挡,瞄了瞄身旁的宣王,只动了动口型,问道:
“殿下,这口供是哪来的?”
“你还问我?”
宣王瞪大了眼睛,气愤不已,但也只是动了动口型,不敢出声:
“我还想问你呢!这口供怎么会在唐巽的奏折里?”
他一时气极,嘴巴动得贼快,偏他又不敢出声,何信眨了眨眼,一知半解地只看懂了唐巽两个字,转头便瞪向了一旁站着的唐巽。
唐巽见状,藏在袖子里的手吓得连连摆动,愁眉苦脸地看着何信。
他也不知道这口供怎么就跑到自己的奏折里了,他也很冤啊!
就在这时,皇上沙哑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殿中响起:
“何信,你真的犯下了如此罪行吗?”
“皇上,臣……臣……”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何信在来的路上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应对之策。但他这个人却最擅长绝处逢生。就在这时,何信忽然急中生智道:
“皇上,臣不敢说啊!”
老皇上闻言,似是更感兴趣了:
“你但说无妨!倘若是有什么苦衷,朕也许会对你从轻发落。”
何信见状,竟连忙满脸冤屈地说:
“皇上,是宣王逼迫臣的!”
“你放肆!”
宣王一个激灵跪直了身子,拔高嗓门道:
“你敢污蔑本王!”
老皇帝闻言,气得抬手便直指宣王,骂道:
“你先给朕闭上你的臭嘴!竖子无知!”
宣王吓得连忙低下头去,不再吭声。何信见状,只定了定神,脑子竟是出奇的清醒:
“陛下,臣真的是被宣王殿下胁迫的。宣王殿下知道,臣的恩师是京中的慕容将军,而慕容将军又是宣王殿下的岳父。殿下便凭借这层关系逼迫臣为他做事。他一心想与敬王争夺皇位,就让臣趁着表妹胡氏回徐探亲之时向她打听敬王的动向。表妹不从,宣王殿下便要臣杀了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想杀她!你要不杀她能惊动敬王的胡侧妃吗?能把孙皓招来徐州吗?”
宣王的脑瓜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气得干瞪眼,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往外叨叨。何信闻言,心中却愈发镇定:
“陛下,您务必要听臣说完!这次您南巡途经徐州,宣王殿下唯恐胡氏留在徐州的族人向您来陈情,怕你查出真相,便准备先发制人,把臣拉出来顶罪,这才写下了这份口供。他还特意把自己的罪行减轻,说是臣失手杀死了胡氏!然后又命人把臣捉住,抓住臣的手按下了手印!”
“父皇!儿臣冤枉!”
宣王一边磕着头,一边哭喊着说:
“儿臣真的冤枉!儿臣若要让何信顶罪,又怎么会把自己妄图夺嫡、争夺皇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写上去,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我傻呀?”
话音刚落,宣王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何信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这样说,就等于是直接承认了自己是想争夺皇位的、自己就是个不安分的皇子。
皇上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皇子。
老皇帝紧盯着宣王,脸上笑得阴沉:
“你是挺傻的。”
何信根本就没想把自己摘出来,而是想把宣王一起拉下水。偏偏宣王以为何信是想让他全盘背锅,故而一再挣扎,一头扎进了何信布好的坑里。
两个人都不清白。
以皇帝现在的脑子,这件事也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审清的,便下令将这二人一同关进了州衙大狱,匆匆打发了众人。
陆振回府后,连忙将消息告诉了沈骥。这本是一件十分令人高兴的事,可沈骥听了以后,却不安地蹙了蹙眉,说:
“陆指挥,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这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不对,一定是哪里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