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处的地牢在最昏暗的地下,那里除了有地牢,还有运兵道,何信在此前频繁出入城防处,便是借着巡视带人在这里暗中操作,将地牢与运兵道打通,又把运兵道的出口改到城西郊外的那处废弃的宅院。
这晚,临近子夜,一个城防处的小兵摸黑走来。
“谁?”
宣王听到脚步声,连忙警惕地抬起头来,何信闻言,却镇定地说:
“别急,自己人。”
果然,那小兵走到关押何信的牢房跟前,便半蹲下身来,道:
“何指挥。”
“怎么样,查到可疑的人了吗?”
原来,何信开始怀疑陆振后,一到了城防处便命自己的心腹去赵府和陆府蹲守,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送菜、运泔水的人。
那小兵微微颔首,低声道:
“何指挥,属下发现一个送鱼的小厮,很可疑。他每隔一日就会以送鱼为由去赵府,属下扮作叫花子,趁着那小厮出来的空去讨饭,他伸手给了我几个铜板,就走了。我听周围的人说,那人好像是赵家庄子上管池塘的。可是……”
“可是什么?”
“他确实回了郊外的一处庄子,可是没过多久,属下又看到他从庄子里出来,换了一身装束,扮成送菜的菜农,去了陆府,之后就再没出来。”
“什么……”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们之间果然有联系。
何信微微眯了眯眼,借着地牢里昏暗的烛灯看向那小兵,只伸出手在他掌心比划了几下,而后沙哑着嗓子说:
“只要他碰了你,那无色无味的毒液沾染到他手上,然后他再吃进嘴里,必死!”
那小兵的心颤了颤,有些恐慌地问道:
“那……那我岂不是也要……”
“你不用担心!”
何信又扔给他一个小瓷瓶,说:
“你用这种特制药水洗手,就能把毒液洗掉,而寻常的水,是洗不干净的。”
那小厮微微点了点头,便提着灯退下了,只留下一把打开地牢的钥匙。这日深夜,何信便带着宣王从地牢逃出,直奔运兵道而去,沿着运兵道又走了许久,隐约便能瞧见一点光亮了。已经疲惫不堪、口干舌燥的宣王立刻心头大喜,不觉加快了脚步:
“太好了!终于要出来了!”
谁知,何信却在他身后开口道:
“殿下且慢,那是运兵道本来的出口。”
宣王足下一顿,即刻便反应了过来——他若是从运兵道原本的出口逃走,那么等皇上发现他与何信越狱了,定会沿着运兵道去追,那他们很快就会被抓回来。
宣王望着何信,低声道:
“怎么,何指挥还有其它的出口?”
何信扯了扯嘴角,冷笑着说:
“殿下随皇上南巡之前,我每日大半的时日都在这城防处,另改出一个出口,不是难事。”
说完,何信后退了一步,捡起地上的一块四方四正的石头,那石头像是被打磨过的,是一个完美的立方体,何信将石头塞进密道左侧石壁的一个小孔里,将其往孔中轻轻一推,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开始向内凹陷,左右各露出一条缝,仅供一人通过。
何信与宣王对视了一眼,二人踏入缝隙中,很快,石壁合拢,看不出任何破绽,而那块触动机关的立方体石头被何信从石壁里面取走了,外面的人再想找到这条后来改出来的路,几乎是不可能了。
两人在漆黑的密道里摸黑走着,四下里一片昏暗,除了脚步声,便是心跳声。宣王不禁有些心虚,他害怕何信已经在慕容怀仁的教唆下生出异心,借机害他,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明白只凭借自己的脑子是不可能有胜算的,他还得依靠何信,于是,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走。
终于,前方再次出现光亮,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宣王的心颤了颤,停住了脚步。
何信知道宣王害怕了,他只在其身后鄙夷地斜睨了宣王一眼,淡淡地说:
“殿下,我们到了。”
“这……这是哪呀?”
“凶宅!”
“……”
宣王怔了怔,后背惊出一身的冷汗。却听何信平静地解释道:
“这是凶宅,素日里无人敢靠近,外面也有我自己的人马把守着,这宅子里一应用具齐全,殿下吃住都不是问题。虽说此前这里被烧了,但也只烧了外围,里面的几间房都还能住。殿下,若要东山再起,还请先在这养精蓄锐。”
宣王的喉头动了动,似是仍有些抗拒,末了,也只是回头问道:
“那我们就在这等着楚王在京城篡位?”
何信目光一沉,忽然阴森森地笑道:
“楚王得知你我锒铛入狱,定然以为我们大势已去,从而发起宫变。到那时,身在徐州的皇上就是他们攻击的对象,只有皇上死了,楚王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这次跟来南巡的人里,保不齐就有楚王的人,一旦行宫那边有消息传来,殿下您可以即刻领着您的亲兵还有我厢军步军,共同进宫救驾!”
……
宣王与何信在凶宅落脚,安安静静地等着京中传来消息。这日,赵兰溪和黛姬扮成寻常农妇,装作去郊外游玩,半日后才归来。
原来,她们是去城西那座凶宅附近盯梢去了。
“那些运送米面和盐的人似乎比前两日多了,菜的种类也多了些,鸡鱼蛋肉样样都有。”
黛姬在赵瑾的书房里边走边说。赵兰溪闻言,只抱着怀靠在书桌旁,沉声道:
“我怀疑,一定是宣王已经通过城防处的密道转移到凶宅里了。如果那里仍只是何信的人在驻守,他们想必不会吃得那么好。”
赵瑾闻言,从一旁的高背椅上站起身来,说:
“无妨,我早就给孙皓去信了,让他叮嘱楚王按兵不动,何信故意让咱们一步棋,咱们也让他一步棋。”
黛姬摇了摇头说:
“这样让来让去可不是办法,总有一个人要先迈出夺权的这一步。咱们双方就耗在这了。”
赵瑾却气定神闲地笑着说:
“不,一定会是宣王先迈出这一步。你们放心,孙皓和楚王给宣王准备了一份大礼,此事一出,皇上定会勃然大怒。到那时,宣王为了自保,可就不得不发起宫变直接夺权了。”
就在这时,沈骥照例推着送鱼的车来到了赵府。几个人互相对了对消息,赵瑾便忍不住叮嘱道:
“小将军,近来宣王那边的人恐怕盯得紧,你就不用来得那么勤了。”
“无妨,我很小心的!”
沈骥越是胸有成竹,众人就越不放心。这时,沈骥忽然道:
“对了,你们能不能给我换几个铜板?我这次来的时候为了出行方便,只带了银票,还没换多少现钱呢,身上的铜板不多了。”
“你急着用钱吗?”
赵兰溪疑惑道。沈骥却笑了笑,说:
“哦,街上有一个乞丐,我每次来都能看到他,估计在这乞讨好几日了,我见他盆里也没什么银钱,怪可怜的……”
“我让人把他轰走便是!”
黛姬冷冰冰地说:
“小将军,你可别太心善了!那人可未必就是真的乞丐!万一是盯梢的,你那就是自投罗网!”
“他不是刻意跟着我的,我留意过!”
沈骥有些不悦道:
“乞讨的日子不好过,你们不懂!我从边塞九死一生回到中原的时候,一路上就是靠乞讨活着的。我能体会到那种辛酸,你们真的不懂!”
赵兰溪闻言,便不好再多说什么,遂给黛姬使了个眼色,心平气和道:
“这样吧小将军,请国公爷差两个心腹扮成小厮跟出去,就说是府里赏了你一些锦缎和瓷器,帮你搬到车上。让他们在暗中帮你瞧一瞧那乞丐。”
沈骥见赵兰溪没有太反对他,心里十分欢喜,连忙道谢:
“兰姑姐姐,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
沈骥拿了铜板先出了门,赵兰溪却对赵瑾喊来的那两个心腹说:
“沈骥给完铜板,你们就悄悄跟上去,看看那乞丐是什么来路。若是行迹可疑,最好能一直跟下去,看看他是哪边的人。倘若是被发现了,直接杀掉他灭口!”
“是!”
沈骥刚踏出赵府,便见那乞丐仍蹲在路边敲着碗,遂快步上前想把铜板放进他碗里。那乞丐见状,连忙欢喜地直起身子,直接伸出手接过了铜板,连连道谢。他的手似是不小心碰到了沈骥的手,沈骥只觉得自己手上湿漉漉的,以为那乞丐出汗了,便也只无奈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兀自笑着走远了。
草帽掩盖之下,那满脸是灰的乞丐露出了一抹阴冷的笑意。不多时,他便站起身来,端着自己那破旧的碗朝远处走去。
两个身影从巷子里走出,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
这日傍晚,京中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密信送到了行宫。
“启禀陛下,代丞相寇勇寇大人送来密信,京中出事了!”
此时,正在殿前为宣王磕头求情的薛妃立刻直起身来,满脸期待地看着那密信——一定是楚王发起宫变了!只要楚王率先篡位夺权,他儿子就有救了!
没有什么比谋权篡位的罪名更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