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贡生见着姜二郎,都是一脸的复杂。
像姜二郎这个年纪考中贡生还是傍上第二名的实在凤毛麟角,考中的人中大多三十岁往上。
年轻的不是没有,他们大多家世不错,从小被好的先生耳提面命地教导,有见识有能力,说是靠金银堆砌得来的功名也不为过。
姜二郎既不穿金也未戴玉,虽难掩风姿,却能看出出身寒门。寒门子弟想要冲破家世的桎梏年纪轻轻便考中功名,只能说他是个天才,运气也是一等一的。
临走时姜伯良把自家的住址留给了那个名叫范厘的贡生。倒不是他想给自己找个亲家,在这榜下的人,以后都是要当官的,宦海沉浮,有人一辈子籍籍无名,有人一步登天,直上青云,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三人刚驾着马车回到家,上门恭喜的人便络绎不绝的来了。
这次跟中举时还不一样,上门的人多了很多,短短一个时辰,门槛差点被踏平,道贺的人带来的礼也都是拿得出手的。
即使早有预料,一家人也被一下这么多人打懵了,招待了会儿才知道有些人不止冲着姜二郎来的。
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家想走宣平侯府的门路或是攀上宣平侯府,可宣平侯府的大门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姜家养了明宜县主这么多年,还住进了明宜县主的宅子,可不就被有些人盯上了。
之前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这次姜二郎成了贡生,刚好是一个好机会。
人太多来不及分辨,最后只能一并收下。
晚上好不容易消停后,夫妻二人对着库房堆着的东西发起愁来。
姜二郎走进库房内,对二人道:“爹、娘不必太过忧心,他们既挑了今日,只消当做不知情当做普通贺礼,反正礼单上记得清清楚楚,等以后有机会再给那些人家送同等价值的礼就是。”
姜伯良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虽说侯爷那儿可能已经得了信,你明日还是亲去一趟侯府,给渺渺他们父母俩报个喜。”
姜二郎的手指轻捻,目光一怔,很快垂眸道:“殿试就在四月份,我想好好准备准备,不如让薇姐儿代孩儿去一趟吧。”
“差点忘了。”姜伯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既然如此,我就让薇姐儿跑一趟。你好好准备。”
“是。”
从库房出来,姜二郎身披如水一般的月色,来到自己读书的地方。
一个人时,他的眼底才透露出丝丝落寞,他的心意并没有被挑明,可那日的谈话,内里的含义两人心知肚明。
尽管已经过了许多日,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脏如同被人攥住一般难受。
其实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不再把沈怀序当做自己的妹妹,“阿序”这个称呼他想叫便叫了。
吸引他的一直都是强大、自信,偶尔话痨,有自己的坚持的‘阿序’,而不是别的,可惜她从未跟他说过自己真实的来历,他便也无从谈起。
昏黄的烛火跳动着、摇曳着,为屋子里那个笼罩在沉沉阴霾中的人照亮一方天地,微弱,却驱散了些许沉重。
姜家只热闹了一天的时间,第二日便回归了往日的寻常。
殿试由皇帝确定时间,如今已是三月末,即便定在四月下旬也不太够用,毕竟殿试要面见的是整个大晋地位至高无上的皇帝。
放榜当日沈怀序便得知了姜二郎的名次,因此姜薇过来时,她并未表现出多么惊喜。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呀?”沈怀序的反应让姜薇一点也没有自己是个‘报喜鸟’的感觉,她嘟着嘴说,“你是没看见,昨日连我都待在家里帮忙查点,简直忙得团团转!”
她神秘一笑,贼兮兮笑着拿出一样东西,“不过也有收获,你看这是什么?”
姜薇从随身带来的小布袋里拿出一样稀罕玩意儿捧到沈怀序面前。
沈怀序一愣,“这是……”
“小菩提袋啊!”姜薇笑眯了眼,“就是这个颜色很稀奇,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石头。”
沈怀序接过姜薇手上的石头,举过头顶看了看,小菩提袋是白色的,不似翡翠,像是透明的白,内里十分纯粹。
可不知为何,它又十分的五彩斑斓,像是这石头在发光。
她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材质。
“这是哪里来的?”她问。
“就是昨日有人送过来的,忘了是谁,我一看便喜欢上了,央了阿娘好半天,最后说要带给你看看,阿娘才同意我拿出来。”
说到最后,姜薇有些可怜巴巴的。
她指定不是阿娘亲生的。
“是挺好看,不过也挺古怪,会发光的石头,我只见过夜明珠。”
姜薇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夜明珠,它夜里不发光,就是块石头。”
沈怀序晃了晃菩提袋,“你要拿着玩儿?”
“不是都说物以稀为贵吗?这种石头连幺妹你都没见过,肯定珍贵的紧,阿娘才不会让我拿着玩儿。”姜薇不满地嘟囔。
她眼珠转了转,“渺渺,不如把它放在你这儿?我没事儿也能看一看,若是交给阿娘,我连看都不能看的……”
正好沈怀序也想问问百科全书这是什么石头,便没有推辞。
“就当你寄放在我这里的。”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沈怀序便让霜降把姜薇护送回家。
她这人做事总想未雨绸缪,上官翊和镇远侯府尚未彻底定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镇远侯急了会翻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她觉得也快了,朝堂上有不少人想把镇远侯拉下马,还有人想痛打落水狗,这几日每天弹劾的折子满天飞,几乎把镇远侯所有人曾做过的亏心事都给弹了一遍,想必皇帝老爷子也快到忍耐极限了。
从空间拿出百科全书时,沈怀序找了找扶隐有没有在里面。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沈怀序再没跟扶隐好好说过话,倒不是她不想找机会跟扶隐好好谈一谈,而是压根碰不到他。
即便扶隐进去空间里,也不会出声,她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在空间里守着,拖着拖着,便过了好几日。
再一次没有找到扶隐的身影,沈怀序拿着百科全书,意识回归本体。
翻开百科全书,她把石头的特征性关键词列出来,没一会儿空白的内页上便接连出现大片的结果。
或许是同一种类型的石头太多,占据了百科全书好几页。
她一条一条看过去,翻看了好几页才找到和菩提袋高度类似的石头,“······在极度干燥的条件下经过数万年形成的矿产,具有轻度辐射污染作用······?”
她轻轻皱起细长的眉,不知道百科全书是按什么样的标准给辐射污染程度分级的,会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把这石头销毁才是最保险的事,不过她也想看看轻度辐射污染究竟严不严重。
拿起放置在一边的菩提袋,沈怀序走到太阳底下,让温暖的光线穿透石头,再一看,里面的白愈发纯粹,莹莹之光也愈发明显夺目,晒得时间久了的话还能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像佛手柑夹杂丝丝缕缕橙香那般清新淡雅。
沈怀序知道有些长得好看的石头会产生辐射,导致人体发生病变,她还见过那样的石头,可从未见过眼前这种还能散发出香气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世界特有的东西。
把菩提袋收进一个小盒子里,沈怀序叫来楹花,让她把盒子埋在院子里西南角的海棠树下,那里少有人至,应当不会对院子里的人造成什么伤害。
又过了两日,有消息称祁战等人重返边境的日期定在四月初八。
沈怀序从爹爹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爹爹觉得边关还会再起战事吗?”
“北羌王有好几个儿子,之前就不大对付,北羌王一死便彻底没了顾忌,内斗得厉害,近来兴不起什么风浪。”
沈溯夹了菜放在沈怀序面前的碗碟中,“爹爹以为祁战会继续镇守北境,扶隐不会。”
“爹爹的意思是?”
“陛下似乎想要用他。”
转了转眼珠,沈怀序猜测道:“南夏?”
沈溯轻轻颔首:“不错。扶隐胆大有谋略但锋芒太露也太过冒进,如果不是北羌王对自己派出去的十万大军太过自负,他也不会在战败的消息传到王帐后,惊慌失措到亲去搬救兵。倘若没有碰见北羌王,他难不成闯进王帐?太不顾及手下人的性命了。幸好他是在祁战手下做事,换了他人,贪功杀之也不足为奇。”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切入重点,沈怀序想替扶隐说话也没办法,有些事她和扶隐知道,在外人看来不寻常才正常,只得含糊点头,捧场道:“爹爹说得对!陛下用他是想磨磨他的性子?”
“有这层意思,也是看他出自淮安府,对南夏更加了解。”
沈怀序心想,万一跟乔蔓碰上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这么想着,抬头时,她看到爹爹捏了捏眉心,眉眼之间似有疲态。
沈怀序有些心疼,这段时日,爹爹实在忙得很,有时埋头在书房,晚饭都不记得吃。
“爹爹是不是累了?”她关心道,想起爹爹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又忍不住抱怨,“陛下怎么什么事都找您,您都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沈溯闻言笑了笑,说道:“能者多劳罢了,陛下器重我,才会将这些事情交与我。”
“您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年岁?要不然,我给您开些食补的方子吧。等爹爹下次休沐,咱们去野猎如何?我猎您擎等着吃,我烤的肉可好吃了。”
沈溯轻轻一叹,眼含笑意,“不错,知道心疼爹爹了。”
吃过饭后,沈怀序一回到院子里就给扶隐留了一张纸条。
那么大一飞垣,怎么好一直闹脾气的,欠收拾。
沈怀序不知道的是扶隐早已经和朝华郡主说明了自己的心意,还说自己心有所属,可朝华不信,非要让他说出那人是谁。
无奈之下,只得早出晚归查找蒙面人的老巢。他刚刚升至五品,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继续往上升,若在此期间再次立功,他或许能得到皇帝老头儿的一个承诺。
万一那老头儿脑子不好,给他指婚,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最好的法子是把婚姻之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又或者,直接请那老头儿给他赐婚。他所求不多,只要能把人绑在自己身边就好。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违背沈怀序的心意。
至于为何不叫上沈怀序一起,他觉得如果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沈怀序,她肯定不会同意。如此,倒不如他一个飞垣的好。
猎猎风声在耳畔回荡,扶隐的眸子如鹰隼一般不断逡巡着下方的山脉河流,间或有村庄一闪而过,他均未停留。
到达目的地后,他扇动长翼,直起身子立于空中,下方就是蒙面人最后出没的地方,一个偏僻荒芜的小山村。
这个村落位于一个边陲小镇,几乎和外界完全隔绝,里面仅仅住着几户人家。村落西北方向就是万里黄沙。
他是通过卷宗找到这儿的,卷宗上对这个村落的记载寥寥几笔,没什么参考价值。
把周围的地形全都记下后,他在夜色的掩映下向下俯冲,高大的身影站在村落中央,被黄沙笼罩下的村庄显得格外凄凉,漫天的星光似乎都无法穿透这层黄色的轻纱。
这样的环境中,扶隐高大的身形和几乎不染纤尘的穿着,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调动脑域里的精神力,很快他便找到了村落里仅剩的几户人家。在反馈回来的影像中他看见了那些人脸上、身上特殊的伤痕,和蒙面人脸上的一般无二。
继续扩大范围,精神力的触角几乎无孔不入,不到一会儿,他蓦地睁开眼睛,向着一个方向走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宣平侯府,沈怀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已经子时了,扶隐依旧没有进入空间,他究竟是在生气不想看见她,还是在做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