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无因看着无精打采的李真,心中不无好奇。
李真垂着头,光秃秃的脑门冲着对小师弟呵护备至的师兄。
“还不能说了?”无因挑眉,又白又长的眉毛也跟着拉长。
“哎,师兄,做和尚的日子是不是太舒服了?”李真叹气。
“什么?”无因嘴巴微张,“做和尚舒服?”摸着胡须,满心不解。
“是啊。若不是舒服你怎么会胖成个球?亏你还是主持。”
无因默默望着满脸不齿的李真,这就是自己养了十年的师弟?竟然对自己一点感恩敬畏之心都没有了?分明是只白眼狼。
两人对视良久。
最终,败下阵来的无因冷着脸道:
“明天一早,你便离开南园寺出去历练。算算时间,也到日子了。”看来,只有让人出去吃吃苦头,碰碰壁,才能对自己这个师兄多些尊重。哼,要不是修佛道途已断,他会来此地做个小小主持?
李真见无因心有怒气,委婉致谢:“近来我心境有瑕,情绪不稳,正要红尘历练,师兄如此安排,正合我意,多谢操心。”
“哼。”
“师兄,你的寿元是不是仅有十年了?这次历练,我想去找脱骨草。”
无因心头一暖,师弟气人归气人,心里还是念着自己的。死死按住要翘起的嘴角,故作平淡地道:“随你。”感情刚才讽刺自己胖成球是怪自己忙于俗务,没有坚持修行,而若无法再次突破修为,离世不远。
想到近年来无花的变化,一向冷冰冰满心修行的师弟竟然也知道关心人了,无因一时喜一时忧,不由想起师父临终的告诫,琉璃之体若染了红尘情毒,必然……但这并不能将师弟圈在寺里,历练的门规不会为任何人破除,自然也包括师弟。
……
离开南园寺,站在城郊的十字路口,李真竟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脱骨草据说已经绝迹数百年,尽管抱着微薄的希望,能找到的可能性并没有想象的乐观。
“难道把传说中的洞天福地青城山、终南山、王屋山这些地方跑个遍?”正踌躇着,远处有议论声传来。
“听说了吗,邙山出了一头巨蟒,能口吐人言,扬言要修行之士超度它,否则就水淹洛阳。”
“会说话的蟒蛇?不会是以人为食吧?”
“那可说不定。究竟有多大?百丈长?”
“没有亲眼见。是洛阳的僧侣传来的消息,召集修为高深的修者前往平息此事。”
“洛阳自来佛修兴盛,竟然也对付不了一只巨蟒?”
“自南北朝后便已衰落,这很寻常。”
“正好历练,我也去凑凑热闹。”
“不如同路?”
“好的很。”
李真听了这番对话,脑中灵机一闪。能口吐人言的妖蛇想必有些家底,不如就去瞧瞧,说不定对方有脱骨草呢?
一踏入邙山地界,便看到道士及和尚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朝着一座山峰而去。李真捏着念珠,赶紧跟上。
无需放出神识,便知道来到此地的人都是修行中人,佛门与道门人数相差无几。看来哪怕佛门被打压,也已经根基深厚,能同道门比肩。
哪怕不知道为何大家都朝着那座山峰而去,却知道一场较量就在眼前。
脚下越走越快,直到看清楚众人逼近的山峰。呵,哪有什么山峰,分明是个巨大的蛇头。
见到这么多修行中人应邀前来,大蛇非但并不害怕,还有些兴奋,淡定地餐风饮露,口中雾气吞吐,云气缭绕,蛇头更是在云雾中忽隐忽现。
众人先是窃窃私语,相互打听消息。见大蛇无动于衷,便开始议论纷纷。
一连数日,直到邙山不再有来客,大蛇才不紧不慢地对到场的修行者道:“我前身造下恶业,被罚托生为蛇身,不知在座诸位可有法子超度于我,好让我解脱?有重宝相谢。”
听了这话,李真心中一动:“听这大蛇的话音,似乎前世是佛教徒,竟然没有被超度洗去罪孽?”
旁边也有人抱有李真的这番想法,却被否定:“恶业、报应,道教也有类似说法。”
一时无人出头,等了好一会,才有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精瘦的和尚站起身来,对大蛇道:“阿弥陀佛,行善积德才能洗清恶业,再投胎时才有机会变成人,没有捷径可走。”
人群一声轻笑,随后小声议论起来。
“这不知是哪家寺庙的和尚,不知是不是念经念坏了脑袋,居然敢对大蛇这么说,真是好笑。”
“他这番话并没有错。”
“道理是道理,大蛇难道不知?只这道理并不是大蛇需要的道理,你看吧,这和尚要倒霉了。”
果然,一道犹如实质的气剑突然自大蛇迸发,直直刺入和尚的头部,和尚哼也没哼一声,就重重倒地,只余“师父!”、“师弟!”的呼喊声响起。
李真见大蛇伤人如此轻易,不由皱起眉头,低声道:“这大蛇实力很强,却也太嚣张,道理听不进耳,何必伤人?”
旁边站着的是位十七八岁一袭青山的少年,听他这么说,轻嗤一声:“立威而已。”
众人恍然大悟。
这时,大蛇又道:“莫要给老子讲什么大道理,老子就想知道怎么才能变成人,脱离苦海。我这重谢可包括不少天材地宝,延寿丹、破障丹、空天石老子都有。”
话音未落,人群一阵哗然,将呼喊死去和尚的悲声掩盖。
“这大蛇还真有几件宝贝,延寿丹有延寿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及百年的,破障丹就更妙了,能让人无视心境突破一个大境界,好宝贝啊。”
李真望望拥挤的人群,里面除了僧道儒,就是身穿胡服的外邦人,道:“难怪今天来了这么多的修行者,想必大蛇特意将消息传了出去。莫非大宋及周边国家内的修士都来了?”
少年冷笑一声:“可不是嘛。可笑的是人人都以为自己的消息是秘密的,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被人算计而不自知。你瞧着吧,这次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李真:……少年,你究竟有多么愤世嫉俗、恨铁不成钢才这样不是冷笑就是冷哼?莫非步入中二期了?李真看看对方的脸,差点忍不住告诉他生活的真相。然而,在看到对方唇边毛茸茸的绒毛时住了嘴。
这时,又一个和尚重重敲了一下木鱼,同时道了声“阿弥陀佛”,人群中的喧哗声顿时安静下来。
李真揉了揉被大和尚的狮子吼振得发麻的耳朵,低声赞叹:“这大和尚功力了得。”
少年放下捂耳朵的双手,往大和尚那里望了望,才回道:“那是洛阳白马寺的不空大师,自然实力了得。”说完,还看了李真一眼,“你是哪来的和尚?在下石湖乔枫。”
“乔峰?北乔峰?”李真惊呼出声,仔细看了看少年清秀的面孔,忍不住摇摇头,“肯定不是北乔峰。”
少年乔枫疑惑地看了看他:“什么‘北乔峰’?在下吴郡石湖人氏,乔木的乔,枫树的枫。”
李真忙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小僧莆田南园寺无花。”原来不是金大大的世界。
不空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大蛇高声道:“既然你不满身处苦海,不如受我佛门戒,好知晓何谓空,何谓苦。相信你知道了这两者的深意,就能超脱。”
大蛇似乎对不空大师的说法有了兴趣,就道:“哦,那不如不空大师来讲讲何谓空与苦?”
“这大蛇对天下的修士很了解啊,居然也认识不空大师。”
“如果不知道,怎么会将消息散得人尽皆知?你可不要小看它。”
李真点点头。
不空大师沉吟片刻,就再次开口讲法:“苦,恶缘恶境逼恼身心。空,万物各有因缘而无实体,一切皆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蛇听了,不为所动,冷声嗤笑道:“自从变成蛇身,我身怀怨恨,常常恨不得激荡黄河之水将洛阳城淹没,好大快我心,发泄心中的郁累,不如你给我想个法子,好让我心中痛快。”这声音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人中不乏有从洛阳而来的修者,更有一些跟着看热闹的普通洛阳人,闻言顿时惊恐不已,心中俱想:难怪黄河水经常泛滥,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天灾,想必还有这大蛇的手笔!
不空大师听了,并不恼怒,而是低垂着头,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大蛇斗大的双眼远远盯着不空,嘲讽道:“莫非闻名遐迩的白马寺高僧不空大师也没有法子超度我?还真是名不副实。”
这时,人群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因为这讽刺声发出喧哗之音。
李真皱眉道:“看来不空大师声名在外。”
乔枫冷笑一声:“莫要忘了白马寺何时名动天下。武皇有位面首可是出身白马寺,也才过去数百年而已。”
李真恍然大悟,想必当年白马寺得到的资源非但远胜其他道观,更是远胜其他寺庙,这也一举奠定了白马寺的底蕴,得以传承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