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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窄的骑龙巷是一条斜坡,还有条长长的阶梯,草头铺子就在台阶底下,与压岁铺子,两家铺子都是当年那个扎羊角辫小女孩,石嘉春家的祖业,后来小丫头没有跟李宝瓶李槐他们一起去往大隋书院求学,也没有像董水井这样留在小镇,而是跟随家族,搬去了大骊京城,就将两间铺子卖了,后来在阮邛的帮忙下,辗转到了陈平安手上。陈平安每次返乡,董水井还能见着,石嘉春却在当年那次分开后,再没有见过了。

草头铺子最早在石家手上,售卖杂物,其中也搁放了许多老物件,算是骊珠洞天最早的一处当铺了,后来搬迁的时候,石家拣选了些相对顺眼的古董珍玩,半数留在了铺子,由此可见,石家即便到了京城,也会是大户人家。一开始陈平安得了铺子后,尤其是知道那些物件的值钱后,第一次回到骊珠洞天那会儿,还有些愧疚,良心不安,总想着不如干脆关了铺子,哪天石家返回小镇探亲,就按照原价,将铺子和里边的东西原封不动,还给石家,只是当时阮秀没答应,说买卖是买卖,人情是人情,陈平安虽然答应下来,可心里边总归有个疙瘩,只是如今与人做惯了生意,便不作此想了,但是如果石家舍得脸皮,派人来讨回铺子,陈平安觉得也行,不会拒绝,只是以后双方就谈不上香火情了,当然,他陈平安的香火情,值得了几个钱?

铺子里边只有一个伙计看顾生意,是个老妇人,性情淳朴,据说阮秀在铺子当掌柜的时候,经常陪着唠嗑。

陈平安自然认得妇人,出身杏花巷,按照小镇攀扯来蔓延去的辈分,哪怕岁数差了将近四十岁,也只需要喊一声陈姨,不过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亲戚。

老妇人虽然上了岁数,但是做了一辈子的庄稼活,身体硬朗着呢,即便如今儿女都搬去了龙泉郡城,去住了几次,实在熬不出那边的宅子大,冷冷清清,连个吵架拌嘴的熟人都找不着,硬是回了小镇,儿女孝顺,也没辙,只是听说儿媳就有些闲话,嫌弃婆婆在这边丢人现眼,如今家里都买了好几个丫鬟,哪里需要一大把年纪的婆婆,跑出来挣那几颗铜钱,尤其是那个铺子的掌柜,还是当年是泥瓶巷最没钱的一个晚辈。

陈平安带着裴钱到了铺子,一进门就喊了陈姨,问了身体如何,这些年庄稼地还做吗,收成如何。

然后陈平安跟老妇人聊了好一会儿天,都是用小镇方言。老妇人健谈,聊到陈年旧事,再看着如今已经大出息了的陈平安,老妇人情难自禁,眼眶湿润,说陈平安娘亲若是瞧见了如今的光景,该有多好,一辈子光顾着吃苦了,没享着一天的福气,最后一年,下个床都做到,连那个冬天都没能熬过去,老天爷不开眼啊。说到伤心处,老妇人又埋怨陈平安的爹,说人好又有什么用,也是个作孽的,人说没就没了,连累媳妇儿子苦了那么多年。只是说到最后,老妇人轻轻拍了一下陈平安的手,说也别怨你爹,就当是你们娘俩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还清了旧账就好,是好事,说不定下辈子就该团圆,一块儿享福了。

陈平安陪着这位陈姨乖乖坐在长凳上,给老妇人干枯的手握着,听着牢骚,不敢还嘴。

裴钱端了根小板凳,坐在不远处,轻轻嗑着瓜子,安安静静看着有些陌生的师父。

裴钱学各地言语都极快,龙泉郡的方言是熟稔的,所以两人闲聊,裴钱都听得懂。

师父好像与老人聊着天,既伤心又开心唉。

而且裴钱也很奇怪,师父是一个多厉害的人啊,不管见着了谁,都几乎从不会如此……恭敬?好像絮絮叨叨的老妇人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师父都会听进去,一个字一句话,都会放在心头。而且当下师父的心境,十分祥和。

其实在师父下山来到铺子之前,裴钱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师父要在落魄山练拳,她不好去打搅。

所以她就待在压岁铺子那边,踩在小板凳上发呆,一直闷闷不乐来着,实在提不起半点精神气儿,像以往那般出去四处逛荡。一想到小镇上那几只大白鹅,又该欺负过路人了,裴钱就更加火大。

因为前些天她听到了小镇市井许多的碎嘴闲话。

其实前些年,裴钱也有听到,只是零零碎碎,裴钱当时觉得自己是江湖人了,气量该大度些,便没当场收拾他们,只是偷偷记在了一部小账本上,悄悄藏在小竹箱的最底下,哪天在哪里,听到了哪个小崽子龟孙儿老婆姨的哪些话。

可是当师父返回落魄山后,最近的坏话,尤其多,有不少吃饱了撑着竟然没被撑死的闲汉子,还有约莫与师父同龄的早年相熟之人,以及些长舌妇,聚在多是街巷拐角处的地方,一起嚼舌头。

多是发生在泥瓶巷的陈年旧事,以及陈平安当龙窑学徒的一些风言风语。

喜欢将陈平安小时候的那些可怜事,拿来当笑话讲,这都不算过分的,还有些更恶心人的话语,将师父的朋友刘羡阳,邻居宋集薪和婢女稚圭,以及顾璨娘亲那个寡妇,甚至连阮秀姐姐都给拿出来编排是非,比如说师父当年是靠着对阮秀献殷勤,才能够有今天的风光,还说与顾璨娘亲有一腿,所以才会经常给那个寡妇帮忙,经常向宋集薪借钱还不还,太多了。

裴钱都牢牢记住了,每次返回压岁铺子,背着石柔,将压箱底的账本拿出来,落笔的时候,咬牙切齿,所以墨迹特别重。如果不是师父如今就在落魄山,裴钱早就出手了,管你是几岁的小屁孩,还是几十岁的婆姨老妪。

后来石柔有天察觉到了端倪,便开解裴钱,说市井坊间也好,庙堂江湖也罢,有几人是真正见得别人好的,有肯定有,却少。当面见着了,奉承你,说你的好话,转过头去,在背地里嚼舌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结果裴钱当时顶了一句,说我无所谓,说我师父,不行!

石柔觉得棘手,真怕裴钱哪天没忍住,出手没个轻重,就伤了人。

所以这次陈平安来到铺子,她其实想要将此事说一嘴,只是裴钱黏着自己师父,石柔暂时没机会开口。

只是当裴钱今天见着了师父,听着那个老妇人有些烦人的念叨。

突然之间,生气还说生气,委屈还是委屈,不过没那么多了。

尤其是裴钱又想起,有一年帮着师父给他爹娘坟头去祭奠,走回小镇的时候,半路遇见了上山的老妇人,当裴钱回头望去,老妇人好像就是在师父爹娘坟头那边站着,正弯腰将装着糯米糕、熏豆腐的盘子放在坟前。

裴钱嗑着瓜子,咧嘴一笑。

就不把糟心事说给师父听了。

再就是以后对这位师父都要喊陈姨的老婆婆,平日里多些笑脸。

出了草头铺子,陈平安没有直接把裴钱送回压岁铺子,而是带着裴钱开始逛街,沿着骑龙巷那条台阶,一直走上去,然后绕路,走过大街小巷,去了刘羡阳家的祖宅,开了门,陈平安拿起扫帚开始清扫,裴钱对这里不陌生,当年在红烛镇分开,师父给了他一串钥匙,其中就有这儿,隔三岔五,就要跟着粉裙女童,一起来打扫一遍,那次离别,师父还专门叮嘱她不许乱动屋子里边的东西,当时她还有些小伤心来着,便询问粉裙女童有没有给师父这般说过,粉裙女童一犹豫,裴钱就知道没有了,便蹲坐在门槛上,惆怅了很久,由着粉裙女童独自忙活去,裴钱说自己翻看了黄历,今天她没力气。

今儿不一样了,师父扫地,她不用翻黄历看时辰,就晓得今儿有浑身的气力,跑去灶房那边,拎了水桶抹布,从还剩下些水的水缸那边勺了水,帮着在屋子里边擦

桌凳橱窗。陈平安便笑着与裴钱说了许多故事,早年是怎么跟刘羡阳上山下水的,下套子抓野物,做弹弓、做弓箭,摸鱼逮鸟捕蛇,趣事多多。

裴钱在陈平安不说话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念叨一篇类似公序乡约、治家祖训的东西,朗朗上口,就连陈平安都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而且背诵了下来。

“鸡鸣即起,洒扫庭院,内外整洁。关锁门户,亲自检点,君子三省……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器具质且洁,瓦罐胜金玉。施恩勿念,受恩莫忘。守分安命,顺时听天。”

陈平安听着她的背诵声,没有多问,只是看着在那儿一边劳作一边摇头晃脑的裴钱,陈平安满脸笑容。

忙完之后,一大一小,一起坐在门槛上休息。

裴钱问道:“师父,你跟刘羡阳关系这么好啊?”

陈平安点头道:“那可不,师父当年就是刘羡阳的小跟班,后来还有个小鼻涕虫,是师父屁股后头的拖油瓶,我们三个,当年关系最好。”

裴钱转头看着瘦了许多的师父,犹豫了很久,还是轻声问道:“师父,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有人说你坏话,你会生气吗?”

陈平安笑道:“当面说我坏话,就不生气。背后说我坏话……也不生气。”

裴钱疑惑道:“师父唉,不都说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吗,你咋就不生气呢?”

陈平安拍了拍裴钱的小脑袋,“因为生气没有用啊。”

裴钱递了一把瓜子给师父,陈平安接过手后,师徒二人一起嗑着瓜子,裴钱闷闷道:“那就由着别人说坏话啊?师父,这不对唉。”

陈平安慵懒坐在那儿,嗑着瓜子,望向前方,微笑道:“想听大一点的道理,还是小一些的道理?”

裴钱笑道:“都想听。”

陈平安点头道:“那就先说一个大道理。既是说给你听的,也是师父说给自己听的,所以你暂时不懂也没关系。怎么说呢,我们每天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真的就只是几句话几件事吗?不是的,这些言语和事情,一条条线,聚拢在一起,就像西边大山里边的溪涧,最后变成了龙须河,铁符江。这条江河,就像是我们每个人最根本的立身之本,是一条藏在我们心里边的主要脉络,会决定了我们人生最大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这条脉络长河,既可以容纳很多鱼虾啊螃蟹啊,水草啊石头啊,但是有些时候,也会干涸,但是又可能会发洪水,说不准,因为太多时候,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以你刚背诵的文章里边,说了君子三省,其实儒家还有一个说法,叫做克己复礼,师父后来阅读文人笔札的时候,还看到有位在桐叶洲被誉为千古完人的大儒,专门打造了一块匾额,题写了‘制怒’二字。我想如果做到了这些,心境上,就不会洪水滔天,遇桥冲桥,遇堤决堤,淹没两岸道路。”

裴钱问道:“那小的呢?”

陈平安笑道:“小道理啊,那就更简单了,穷的时候,被人说是非,唯有忍字可行,给人戳脊梁骨,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别给戳断了就行。若是家境富裕了,自己日子过得好了,别人眼红,还不许人家酸几句?各回各家,日子过好的那户人家,给人说几句,祖荫福气,不减半点,穷的那家,说不定还要亏减了自家阴德,雪上加霜。你这么一想,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裴钱双臂环胸,皱紧眉头,使劲思考这个小道理,最后点点头,“没那么生气了,气还是气的。”

陈平安笑道:“生气是人之常情,但是生了气,你不依仗本事动手打人,没有以大错对付别人的小错,这就很好了。”

裴钱雀跃道:“师父,我听了那么多坏话,就没有动手打人!一次都没有!”

陈平安点头道:“那师父对你口头嘉奖一次。”

裴钱笑嘻嘻道:“师父,给几颗铜钱,打赏一颗也行哩。”

陈平安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做事需要讲究盈亏,做人可不能如此。既然跟了我这么个师父,就得吃这份苦头。”

裴钱笑道:“这算什么苦头?”

陈平安转头望去,看到裴钱嗑完后的瓜子壳都放在一直手心上,与自己如出一辙,自然而然。

陈平安将自己手心的瓜子壳倒在裴钱手心,说道:“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些人,只要你随手将瓜子壳丢在小巷子的地上后,就对你指指摘摘,这些人,分两种,一种是出身世族豪门,从未在泥泞里摸爬滚打过,一种是你离开了骑龙巷、而他们却注定一辈子只能留在骑龙巷的人。你以后在江湖上,要更小心后者。因为前者是傲慢,后者却是心坏。”

裴钱瞪大眼睛,一脸匪夷所思,“随手丢把瓜子壳,还要给人骂?满地的鸡粪狗屎,不去骂?什么世道!”

陈平安没有去说两种更极端的“因果”,例如文章圣人身上的道德瑕疵,穷凶极恶之徒偶然的良善之举。

与裴钱说这些,还早,也太大,不会让裴钱变得更讲理,只会成为裴钱的负担。

而且陈平安也不希望裴钱变成第二个自己。

所以陈平安尽量让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个道理,说与裴钱听的时候,是碗小米粥,是个馒头,怎么吃都吃不坏,哪怕吃多了,裴钱也就是觉得有点撑,觉着吃不下了,也可以先放着,余着。在裴钱这边,陈平安希望自己不是递去一碗苦药,一碗烈酒,或是过于辛辣的一碟菜。

陈平安笑道:“之所以跟你说这个,就是怕你以后又要一个人躲起来生闷气,只是想让你知道,世上就是有这么些人。而且这些你未必喜欢的人,在某件事上做得不合你心意,可其它地方,可能就会做得比你更好。所以,我们先去尽量更多了解这个世道。”

裴钱挠挠头,“师父,脑壳疼唉。”

陈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知道个大致意思就成了,以后自己行走江湖,多看多想。该出手的时候也别含糊,不是所有的对错是非,都会含糊不清的。”

裴钱怯生生道:“师父,我以后行走江湖,如果走得不远,你会不会就不给我买头小毛驴啦?”

陈平安笑道:“当然不会。”

裴钱这才放心。

那就好,可以回落魄山赶上吃饭。

陈平安突然问道:“你打算第一次游历江湖,走多远?”

裴钱如临大敌,眼珠子急转,只是想不出好点子,又不愿意跟师父撒谎,就有些手足无措。

陈平安无奈道:“好歹走到红烛镇吧?”

裴钱如释重负,还好,师父没要求他跑去黄庭啊、大骊京城啊这么远的地方,保证道:“么的问题!那我就带上足够的干粮和瓜子!”

陈平安一板栗砸下去。

裴钱赶紧忍着疼,不忘捂住手,免得那些瓜子壳掉在地上。

陈平安站起身,锁了门,带着裴钱一起离开巷子。

在路边随便捡了根树枝。

四下无人的时候,陈平安笑着要裴钱来一场“天女散花”。

裴钱小鸡啄米,捂着双手里边的瓜子壳,“师父,我开始了啊!”

陈平安一手负后,一手持树枝,点点头。

裴钱轻喝一声,高高抛出手中的瓜子壳。

陈平安人未动,手中树枝也未动,只是身上一袭青衫的袖口与衣角,却已无风自摇晃。

陈平安一步踏出,原地瞬间只留下一抹青色残影。

一颗颗瓜子壳被“剑尖”一点,纷纷砰然碎裂。

当陈平安重新站定,方圆一丈之内,落

在裴钱眼中,好像挂满了一幅幅师父等人高的出剑画像。

裴钱以拳击掌,“师父,你这套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剑术,比我的疯魔剑法还要强上一筹!了不得,了不得!”

陈平安丢了树枝,笑道:“这就是你的疯魔剑法啊。”

裴钱眨了眨眼睛,“天底下还有不会打到自己的疯魔剑法?”

陈平安忍俊不禁,想了想,难得有些玩心,笑道:“看好了,还有一招。”

裴钱立即深呼吸一口气,双掌缓缓向下,摆出一个气沉丹田的架势,“师父请出招!”

陈平安瞥了眼地上的树枝,双指并拢,身形一个骤然拧转向前,大袖飘摇,地上那根树枝如飞剑被以气驾驭,画弧而掠,当陈平安站定后,手指向一处,“走你!”

那根树枝如一把长剑,直直钉入远处墙壁上。

裴钱捧腹大笑。

师父这不还是学她嘛。

哪有师父偷学弟子的看家本领唉。

陈平安哈哈大笑,带着蹦蹦跳跳的裴钱返回骑龙巷,裴钱突然跑回去,从墙壁上拔出那根树枝,说这把神兵利器,她要好好珍藏起来。

把裴钱送到了压岁铺子那边,陈平安跟老妇人和石柔分别打过招呼,就要返回落魄山。

裴钱说要送送,就一起走在了骑龙巷。

陈平安到了巷子口子上,让裴钱回去吧。

裴钱一溜烟跑回去,到了铺子门口,看到师父还站在原地,就使劲摇手,看到师父点头后,她才大摇大摆走入铺子,高高举起手中的那根树枝,对着站在柜台后的石柔笑道:“石柔姐姐,瞧得出来是啥宝贝不?”

石柔看着神采奕奕的黑炭丫头,不晓得葫芦里卖什么药,摇摇头,“恕我眼拙,瞧不出来。”

裴钱眼神怜悯,哀叹道:“石柔姐姐,这都瞧不出来,就是一根树枝嘛。”

石柔哭笑不得。

她敢肯定自己如果说是树枝,裴钱又有其它说法。

小巷尽头。

在裴钱身影消失后,陈平安继续前行,只是突然回首望去。

当年在另外一条小街上,也曾有一大一小并肩而行,只是相较于他和裴钱的师徒名分,那一次,什么都没有,只有下着雨。

陈平安就这样看着小巷,好像看着当年那“两人”朝自己缓缓走来。

“陈平安,赤子之心,不是一味单纯,把复杂的世道,想得很简单。而是你知道了很多很多,世事,人情,规矩,道理。最终你还是愿意坚持当个好人,哪怕亲身经历了很多,突然觉得好人好像没好报,可你还是会默默告诉自己,愿意承受这份后果,坏人混得再好,那也是坏人,那终究是不对的。”

“听得懂吗?”

“齐先生,听得懂!”

“做得到吗?”

“现在不敢说做得到。”

“没关系,慢慢来。”

此时此刻。

换成了自己身穿一袭青衫的年轻人,突然说道:“道理之外,走得已经很慢了,不能再慢了。”

陈平安闭上眼睛。

选址建造在神仙坟那边的大骊龙泉郡武庙。

神像震动。

不仅如此,神仙坟的许多菩萨、天官神像都开始摇晃起来。

龙泉郡家家户户的大门上,只要是武门神,皆金光熠熠。

小镇武庙内那尊巍峨神像似乎正在苦苦压抑,竭力不让自己金身离开神像,去朝拜某人。

不合礼制!

不顺本心!

但是武庙之内,一股浓郁武运如瀑布倾泻而下,雾霭弥漫。

而老瓷山的文庙神像,亦是怪事连连。

若说龙泉郡武庙圣人是震撼和不甘,心生感应的文庙圣人就更是惊悚和不解了。

披云山,与落魄山,几乎同时,有人离开山巅,有人离开屋内来到栏杆处。

魏檗刹那之间出现在光脚老人身边。

魏檗亦是疑惑,轻声问道:“这是?”

崔诚板着脸道:“纯粹武夫的五境破境而已,芝麻绿豆的小事情,不值一提。”

魏檗无奈,那你崔诚这位十境武夫,倒是把嘴角的笑意给彻底压下去啊。

崔诚突然神色肃穆起来,自言自语道:“小子,千万别怕闹大,武夫也好,剑修也罢,无论你再怎么讲理,可这份心气总得有吧?”

魏檗有些头疼。

崔诚皱眉道:“愣着作甚,帮忙遮掩气机!”

魏檗赶紧一挥袖子,开始流转山水气运。

崔诚突然爽朗大笑起来,一巴掌拍在栏杆上。

魏檗也已经听说骑龙巷尽头那边的“言语”,愣愣无语,这还是印象中的那个陈平安?

小巷尽头。

陈平安背后那把剑仙已经自行出鞘,剑尖抵住地面,刚好竖立在陈平安身侧。

陈平安睁眼后,手心放在剑柄上,望向远处,微笑道:“这份武运,要不要,那是我的事情,如果不来,当然不行!”

心意微动。

剑仙返回鞘内。

当陈平安言语落定。

神仙坟内,从武庙内平地生出一条粗如水井口的璀璨白虹,掠向陈平安这边,在整个过程当中,又有几处生出几条纤细长虹,在空中汇合聚拢,巷子尽头那边,陈平安不退反进,缓缓走回骑龙巷,以单手接住那条白虹,来多少收多少,最终双手一搓,形成如一颗大放光明的蛟龙骊珠,当光亮如琉璃的珠子诞生之际,陈平安已经走到压岁铺子的门口,石柔好似被天威压胜,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唯有裴钱愣愣站在铺子里边,一头雾水。

陈平安跨过门槛,掌心托着那颗缓缓转动的光彩珠子,走到裴钱身前,弯腰笑道:“接住。”

裴钱伸出双手。

她那一双眼眸,仿佛福地洞天的日月争辉。

陈平安将那颗武运凝聚而成的珠子放在裴钱手心,一闪而逝。

天地归于寂静。

裴钱突然打了个饱嗝,呆呆道:“师父,这是啥?”

陈平安笑道:“师父的道理之一。”

裴钱抹了把嘴,拍了拍肚子,笑容灿烂道:“师父,好吃唉,还有不?”

陈平安再次弯腰,一把扯住裴钱的耳朵,笑问道:“你说呢?”

裴钱嘿嘿一笑,“可以有,没有的话,也么的关系。”

陈平安刚要说话,好似给人一扯,身形消散,来到落魄山竹楼,看到老人和魏檗站在那边。

魏檗笑吟吟抱拳道:“可喜可贺。”

崔诚面无表情道:“马马虎虎。”

陈平安心中稍定,看来确实可以动身去往彩衣国和梳水国了。

这会儿去,刚好可以吃上老嬷嬷的一碗冬笋炒肉,再请宋老前辈吃上一顿火锅。

结果没等陈平安乐呵多久,老人已经转身走向屋内,撂下一句话,“进来,让你这位六境大宗师,见识见识十境风光。见过了,养好伤,哪天能下床走路了,再动身不迟。”

魏檗二话不说就跑路了。

只留下一个悲从中来的陈平安。

裴钱其实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师父莫名其妙来了又走了,她双手负后,走到柜台后,看着那个还抱头蹲在地上的女鬼,裴钱跳上小板凳,有些无聊,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纸符箓,拍在自己额头上,然后转头对石柔说道:“胆小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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