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八越来越近了。
时间仓促,彼此亲友又不在本地,双方商定婚礼一切从简,待苟杳科考之后,回乡再摆宴,补齐“六礼”中的必要礼数。
林谦和向周掌柜提议新娘子从客栈出阁,拿了些银两作为补偿,周掌柜自然一口应允,还叫人把破损的桌凳换新,将客栈里里外外扫了个干净。
看着哥哥忙里忙外,林锦心内有些酸酸的。所以在客栈里呆不住的时候,便和姤儿一起去西市看看添置些什么。来去时,林锦看见那日的字画摊还在,那人的无名画作还被挂着,旁边标上了“只展不卖”几个字。只是他没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个面貌清秀的郎君,约莫十七八岁,帮着老丈看摊子。与那日愁眉不展相比,老丈这几日喜笑颜开,似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姤儿前日去了趟县衙,却被告知他们抓回的贼人突发急病死在狱中,线索又断了。这几日无所事事,姤儿开始想着待锦儿姐出嫁之后去哪里。悬思未解,姤儿自是不会离开芮县的,但长期住客栈也不是办法。
“姤儿。”这日下雨,林锦在房中边做针线,边与姤儿闲聊,“婚礼那日,要劳烦你给我梳妆了。”
“好啊,不过我没见过新娘子,更别说新娘子什么样的梳妆打扮了,只能锦儿姐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姤儿笑道。
“姤儿……”
“嗯?”
“我嫁过去之后,你是什么打算?”林锦停下银针,抬头看着姤儿问道。“我……”姤儿支吾着,很显然还没想好,“还和以前一样呗,游游玩玩,不过应该会在这里多待段日子,虞乡之事还没着落呢。”被林锦关切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姤儿顿了顿又说道:“我有空就去看你,锦儿姐你不必担心我。”
“你愿意假作我丫鬟,陪我一起过去吗?”林锦突然这样问道,“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不放心,当做丫鬟入门,便有了正经理由在吕宅安定住下,兄长已经跟吕岩提过,他同意的。这样也能彼此照应着,你觉得呢?”
原来锦儿姐他们忙活的时候,并没有忘记自己,姤儿心里感到丝丝温暖,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林锦看得出,姤儿脸上这几天怅然若失的神态,并没有因为这减去几分。
“这几日看你心神不宁的,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追查断了线索?……别想了,你都差点儿把命赔进去。”林锦说道。
“不是的,锦儿姐。”姤儿歪了歪嘴,坐到林锦身旁挽起她的胳膊,靠近了近,说道,“是我的随身吊坠,那日从庙中回来后便不见了,我来回仔仔细细地找过两遍,都没有。”
“很珍贵的吊坠儿吗?”林锦问道。
“嗯。”姤儿用力点了两下头,“是小时候一个男孩子送我的,很珍贵的,他说铜币能祈福带来好运呢。”
林锦一笑,右手轻拍姤儿,道:“确实珍贵。不过那男孩儿想是记错了,能祈福辟邪的是花钱,铜币不算。”
“是么……”姤儿应了应声。可是,那串普普通通的铜币,曾是天寒地冻的黑夜里,唯一一束温暖的光啊。
“我小时候也常丢东西。”林锦道,“娘便安慰我说,你这边丢了东西,别的地方必会弥补回来的,切莫心急。你觉得呢姤儿?”
姤儿轻笑,点了点头。
或许吧。
吕宅这边十分“热闹”。
于管家请了几个下人装饰宅子,晴雪确认婚礼摆宴等细节,吕岩除了统筹和分发请帖外,剩下的时间仍和苟杳呆在房内“装模作样”地读书。
家有喜事,几个人虽然忙活,但脸上都乐呵呵的——除了苟杳。
按理说,苟杳虽然被“蒙骗”,倘若真心愿意,缓个一两日就好了,可怎地还是脸色沉沉?其他人纳闷儿,但无心管他,毕竟问了自家郎君,也是摆摆手说没事的。
吕岩自然是知道苟杳为何面露异样,因为,都是因为他。
苟杳接受了自己将要娶妻的事实,心情正由惊转喜的时候,吕岩竟和他提出,新婚三日要他住西边园子里,不可见新娘,由自己陪新娘三日。
什么?!
苟杳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吕岩,听着他说什么“解了先前的缘分”、“日后大婚才是正式”之类的理由,态度倒是诚恳认真,还有着不可拒绝的坚决。
苟杳表示真没想到啊,只不过一年不见,这家伙的思维越来越出格了。
不答应么,便成了男方“无故”悔婚,不仅自己言而无信,还拖累了林家娘子的名声。那应允下来吗?吕岩的品行是绝对可信的,虽然向来不拘礼数,这次脑子不知怎的抽了风。这些天是他带着家仆忙里忙外,娶亲的银两也是他垫上的,各方各面毫不吝啬,而且说到底,能娶到她,也是由他引线。
但是为什么如此不情愿呢?是拘礼,还是不知日后怎样和娘子解释?如此默默半日,苟杳终于想通了,不是礼数,不是信不过,而是自己——赤裸裸地吃醋了。
最后,苟杳万般无奈地,答应了吕岩的荒唐要求。但是,看吕岩整日笑嘻嘻地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苟杳脸色怎么好得起来?
吕岩当然是有别的原因的。从苟杳看到那幅林家娘子的画像时,吕岩便注意到他的反应了,之后又拿言语暗示,吕岩更是确定,苟杳见过那林家娘子,而且动了真心了。后来林家郎君也表示对苟杳颇有好感,喜逢良缘本是好事,但苟杳这段日子终日读不进书,吕岩也是看在眼里的。
自从在朝为官的表舅去世,苟家便渐渐落没,如今家中独子学业有成,此去京城必能拿个功名早日兴复门楣,以慰母亲。这个节骨眼儿上,缠绵情意,实在让人隐隐担忧。加上吕岩想起那日庙中“林锦”的言行,他可不信苟杳真能定下心来读书。所以比起让苟杳做保证,倒不如先晾那娘子三天,以她的明辨,会以现下之重,思量而行的。
还有一事,吕岩也没和苟杳说。之前和林谦说结亲一事在吕家那边不必费心,自己会写信告知的。然后,吕岩在写给父母的回信中,借着“吕宅娶亲”之名打了个蒙混眼儿,想借此挡去父母的责怪和日后的催婚,以求个几年清净。如此想着,吕岩一身轻松,看见苟杳,当然会笑嘻嘻的。
终于,八月廿八到了。
晌午时,贴着大红喜字的悦来客栈,就稀稀疏疏坐下几个看热闹的人。
姤儿屋里屋外地跑着,看那样子比新娘子还激动,打扫房间,分发饮食给店里的人,不亦乐乎。如此焦急地等着,终于入了夜,一行人手执大红火把,敲锣打鼓,来到了客栈门前。
“来了来了!”姤儿兴奋地跑到新娘子的房间,拿起弊膝要给新娘子盖上,却见新娘子脸上有些怅惘。“怎么了,锦儿姐?”姤儿停下来问道。
“今夜……”林锦抬起头望着姤儿,两眼已泪汪汪,“哥哥把我嫁过去后,就要走了……姤儿,我好难过,心内又孤独,又害怕。”
姤儿蹲了下来,轻握林锦的手,说道:“锦儿姐不是说过,此时不得已失去的,定会在别处补回来么?林谦哥肩负抱负,眼光深远,又福泽深厚,来日一定会成功而归的。”
“我知道……”林锦声音已哽咽,一行泪悄然落下。姤儿急忙用袖口去擦,微微笑着道:“那是林谦哥的命途,锦儿姐,你也只是,要开始自己的路了。”
林锦泪眼婆娑,却将姤儿之言听进了心里。这时,门外楼下突然安静,新郎开始缓缓大声吟诗:
“飘飘浮叶依,
惘惘信书寄。
可识红豆思,
执手期相系?“
知我思忧,慰我心意。林锦深吸了口气,嘴角换上了浅浅笑意。是啊,自己的生活要开始了,而楼下那人,正向她伸出手,要带她走向那来日方长。
盖上弊膝,姤儿搀着新娘子走下楼,在众人欢闹声中上了轿。
一路缓缓而行,有孩童蹦跳着在后面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