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着,吕岩故作一脸正经地不说话,等着姤儿的下一句。
姤儿渐渐紧张起来——他不是要,赶自己走吧?
看着姤儿眉头渐锁,眼中开始透露出一丝慌乱,吕岩绷不住脸笑了出来,转回头看向园池,举杯抿茶,小声喃喃道:”看来是无处可去啊!”
“我……”姤儿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
吕岩放下茶杯,低头笑了笑,说道:”那就暂且留在这儿吧,反正也多出一间房,习惯了。”
留,留下来?
“我可以留下来?”姤儿直起身子,半欣喜半试探地问道。见吕岩微微点头,姤儿方才提上的心稍稍落了地。
“不过,我们吕宅可不养闲人啊。之前你算是林家人,是客,但是现在要住下来,可得交房租的。”吕岩说道。
“没问题!不仅交租,还干活儿,以后这园子,就交给我打扫了!”姤儿立马应允,拍着胸脯说道。
安心了。
饭菜已全部打包到了肚子里,吕岩和姤儿悠悠然坐在地榻上,双手都在背后撑着,望那朦胧月色开始侃天侃地。
悄无声息,过了一阵儿又开始下雪了。
“这雪漫天飞舞的,真是迷人。”姤儿说道。
“漂亮是漂亮,但是——冷啊。”吕岩说道,”虽然说‘瑞雪兆丰年’,但我自小就不是很喜欢雪。”
“为什么?”姤儿问道。
吕岩看着对面锁秋堂檐瓦上堆积的白雪,收回撑在背后的手,直起身子说道:”为什么?我想想啊……嗯,好像是有理由的。小时候父亲到外地新上任,我们一家老小都要跟着搬去。当时正好是雪天,路途又远,我们兄弟几个年纪又小,大冬天的在路上磨蹭了能有半个月呢。”
吕岩回忆着,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对,那次路过一个村子,当时漫天大雪,探路的人好像说前面的村子刚闹了怪病,还没清除得干净,让我们绕路走。”
姤儿也直起身歪头看着吕岩,倾耳听着。
“当时天快黑了吧,车马就停那儿了,我问于叔怎么了,他说父亲要进村看看,让我们兄妹几个安分等着。”吕岩说道,然后笑了笑,”我哪是个安分的,等生了火下了马车,就趁着没人注意,也往村子里去了。”
“你溜进村子了?”姤儿问道。
“没进去。”吕岩答道,”就到了门口,便走不动了。”
“为什么?”姤儿奇怪道。
“因为感觉很奇怪。村口来回有人在跑,脸上都是长舒了口气的笑,可是村里面,却传来哭声,丧声……后来想想,应该是病魔刚走罢,有人赶得上,有人赶不上,就这样了。”吕岩回忆道。
这场景,似曾相识,姤儿的一双弯眉,开始蹙起。
“当时年纪小,被吓住了。”吕岩继续说道,”又好奇,又不敢进去,定在那儿没动。然后就听见村口石墩后面好像有小孩在哭,走近看,是个小女孩儿。”
“穿着件藏青棉衣,衣裳上已经堆了层雪花,脚上的鞋破了个洞,就那么蜷缩在石头旁,埋头哭着。”姤儿看见吕岩的喉结动了动,他神色有些黯淡。
但静静听着的姤儿,眼神中已不是黯淡同情可以形容。
“我就问她怎么了,父母呢……”吕岩无奈笑了笑,”结果她反而哭得更凶了,想是我问了不该问的话。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无助、灾祸、脆弱,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跑回去偷了些吃的给她,就跟着出村的父亲走了。”
“只有吃的?”姤儿问道。
“也不是,还有身上的披肩,毕竟雪夜是那么冷。”吕岩回答道,全然没有觉察到姤儿此时哽咽的声音,”所以当晚就感上风寒,父亲还以为我也染上恶病了呢。哦,对,我还把身上所有的铜钱给了她,现在想想能抵什么用呢。”
吕岩叹气笑笑,喝了口茶。
是的,铜币,七枚铜币。
他温暖的手,握着她冰冷的手,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铜币,说:”不要难过,我娘说了,铜币能祈愿,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要是……要是实现不了,它也能换吃的,你拿着。”
姤儿水润的眼眶里,映出那一幕幕。
那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场景,是那黑暗里,唯一给她温暖的人。
而现在,那个人已长成谦谦君子,在回忆着那段对于他或许不轻不重的过往。
姤儿望着吕岩。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那夜过后,姤儿记住了雪,而他,却知晓了寒雪的无情。
吕岩并未注意到姤儿的眼神,继续说道:”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想着,以后做个救死扶伤的侠客多好啊......其实之后想想,真是后悔,对于那个女孩儿,我做的只是一时的救济,一点用也没有……”
可能感受到气氛有些凝重,吕岩顿了顿,又倒身两手撑在后面,换了口气说道:”说到铜钱,我倒想了起来,你那铜串还在我那儿呢,改日你拿了去。”说完,轻啜了口茶。
姤儿却一动未动,小声说了句:”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吕岩没听起,起身靠近姤儿问道:”你说什么?”
姤儿抬起头,看着吕岩。吕岩这才发下姤儿眼角微红,水珠在姤儿眼里打转。
“你怎么了?是因为铜串吗?我会还给你的,待会儿下去就给你。”吕岩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
姤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吕岩,嘴角含笑一字一顿地说道:”谢谢你,把它给我。”
“不用……”吕岩话未出口,便愣住了。
姤儿倾身向前,轻轻在吕岩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瞬。
吕岩感受到耳边姤儿的气息,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起来。然后姤儿回过身,依旧嘴角含笑看着吕岩。
“她这是,她在干什么……”吕岩脑里一片乱,只能先静静地一动不动。
然后,看见姤儿张口要说话,吕岩心内一阵悸动。
只听姤儿缓缓开口道:”吕岩,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你?”
“嗯。啊?”吕岩一愣,反应过来,东院确实有人在叫自己。“是郝一松。”吕岩混混然回道。
“他不常来啊,难道又有什么案子了?你快去看看吧,我把这儿收拾收拾。”说着,姤儿起身走到木桌旁,开始麻利地收拾碗筷。
嗯......
所以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吕岩扭扭脑袋,然后起身转身下楼了。姤儿透过外廊看着吕岩的背影,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原来,竟然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