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的木门被轻轻推开,苟杳回来时的脚步有些缓重。书房里的三人看他低头迈进了门,神情复杂令人捉摸不透,心头不禁紧张起来。
林锦把透风的房门关紧,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苟杳斟了一杯,又接过他身上的披风放到一旁的支架上。
“怎么样?”吕岩赶忙问道,“韩明府找你说了什么?”
苟杳抬头看了看三人,他们的面上被烛火映着,眼中闪动着不安的微光。定了定神,苟杳开口说道:“别担心,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林锦在苟杳一旁坐下,问道。
“韩明府听出了我们的查案之意,严令我们不能越俎代庖。他说这个案子涉及了朝廷官员,将会交由大理寺卿、刑部及御史中丞进行三司会审,我们作为嫌犯的家属,倘若擅自妄动,只会火上浇油。”苟杳说道。
听着的三人心下一沉。
苟杳方才的复杂神情又回来了,他皱皱眉继续说道:“但是,韩明府又说......”
“他说什么?”吕岩催着苟杳有话快说。
“他说,我们明面勿动,但如若私下安不下心,有任何举动,务必私信向他说明。”苟杳带着疑问的双眸看向吕岩,说道,“由于现下年节,众官待假,他能先将案子压下三日。若三日之后我们没有找出什么,就会把案件始末悉数交于三司。”
“这是什么意思?”姤儿有些不理解地看向苟杳,但见他也是有些想不明白的模样。
吕岩闻言,眉头一紧,又慢慢松了下去。他将前倾的身子往后靠了靠,思索着说道:“倘若这件案子交于三司,年节杂乱,林大哥又只是一介布衣,恐怕咱们真的就回天无力了。不过......韩明府言下之意,是允许我们暗中去查,只是要你悉数向他呈报?”
苟杳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只是我想不通,他此举,难道是在帮我们吗?而且,他又真的能压住三日吗?”
“可以。”吕岩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除了京兆尹,韩明府还兼任御史大夫,何况遇害的还是他手底下的人。我想,他必定也会派人调查,只是年节兵力有限,与其指望衙役,还不如相信我们这些拼尽全力的调查来得更加仔细。”
此等敢信任用人的魄力,真不愧为韩明府。
“不过,我们能暗中做到什么程度?”吕岩又问道。苟杳有些奇怪地看着吕岩,从他那探寻的眼中读出了言中之意,不禁倒吸了口气,说道:“你是想......这可是京城啊,容不得如此大胆。”
“可是不暗中到府里去调查,我们又能查出什么?”吕岩反问道。
苟杳无言以对,却又十分为难,说道:“可是,这本非你之责,不能让你冒这......”
“你别说这话了。”吕岩笑笑打断了苟杳的话,说道,“我们现在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做,然后明日你写封信给韩明府,看看他是否能帮我们些什么。”
一阵寒风从窗牖的夹缝中穿过,烛光摇曳。
书房的坐榻上,四人围坐在一起,当头对面,直至子时。之后,姤儿和林锦回了卧室,吕岩和苟杳则在书房挤着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姤儿和林锦便去了牢狱,然而软磨硬泡了许久又献上银两,仍是被狱丞赶了出去。
苟杳托人送信给韩明府不久后,便收到了回信,信中回应说药包和药渣已被归入京兆尹府里的证物间里,无法取出给外人看。同时,信里还附上了一份昨日家仆的口供,上面记录着孙少尹毒发前后的事。
孙少尹感染风寒已有两三日,初二一早郎中还过来看过,说喝的药的确有些疗效,身体开始转好。孙少尹毒发时是在园中的暖阁里,在场的除了家中几个奴仆,还有醉花楼的乐柳儿。此前除了一顿早膳,便只喝了那碗汤药,当时客人都还没来,所以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能有机会在汤药中做手脚。
乐柳儿?
吕岩皱了皱眉,客人都还未到,这个乐妓为何一大早会出现在那里?吕岩本想让苟杳去查问,转念一想,让这个规规矩矩的书呆子去醉花楼查问案情,还不如让他翻墙去找那药包和药渣来得靠谱些。于是,苟杳暗中去查问京兆尹府的内部布局,吕岩则匆匆来了醉红楼。
清晨的醉红楼门前是一片萧瑟的寂静,红红绿绿的丝带挂在门口,随风缓缓扭动着。从门里进去大厅空无一人,吕岩突然意识到自己来错了时间,这个时候,难道要他冲进房拉着那女子起来问话不成?
正踌躇间,苏妈妈缓缓走下楼,看见吕岩,脸上立马现了笑,说道:“哟,这位郎君来得如此之早,是急着见哪位娘子啊?”
“当家的说笑了。”吕岩向那苏妈妈行了礼,陪笑说道,“敢问乐柳儿乐娘子是否在此?”
苏妈妈定睛看了看吕岩,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向吕岩走过来,说道:“哎呀呀,这位郎君莫不是除夕的那位?怎么,我们还没得空儿去请,你倒先等不及了?”
吕岩一脸疑问,正思索着要说什么,那苏妈妈却转着手帕说道:“今日客官突然到访,我们娘子还没做得准备,便作不得数。你若要现在见她,是不是......”
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吕岩伸到苏妈妈面前,说道:“劳烦当家的了,我只与乐娘子闲谈几句便好,不必麻烦。”
苏妈妈接过银子在手里握了握,笑着拍了下吕岩的肩臂,说道:“郎君等着,我这就去叫......哟,这身子骨真是不错呢。”笑面盈盈地冲吕岩使了个眼色,苏妈妈转身缓步往楼上去了。
乐柳儿从来都起得早,她习惯每日早上没人的时候记账。不过今日乐柳儿却没有专心数着银两,对着镜子梳妆的她满脑都是孙少尹在眼前死去的画面,一夜未睡得安宁,眼圈都有些乌黑了。听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乐柳儿猛眨了下眼,回过了神。
怎么,一大早就有生意?乐柳儿心内自然而然地一阵欢喜,拍打着脑袋让自己打起精神,快快补了些妆后,便跟着苏妈妈下了楼。
醉红楼里的人向来善于记人,何况对眼前这位英英玉立的刚俊郎君。乐柳儿记得他,那日他为了和自己说上话,还在街上假装认错了人——果然还是来找她了啊。喜眉笑眼的乐柳儿缓缓走下楼,步步莲花,在吕岩对面的榻上坐下。
“是郎君急着找我?”乐柳儿柔声问道。
“是在下。”吕岩向乐柳儿点了下头,说道,“这么急着找娘子,是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听说你......”
“怎么,郎君都不愿说姓名的吗?”乐柳儿身子往木桌上靠了靠,歪头微笑着向吕岩问道。
吕岩缓了缓心中的急切,赔礼说道:“是在下疏忽了。在下姓吕,单名一个岩字。”
“哦,原来是吕郎啊。”乐柳儿接过苏妈妈递来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说道,“吕郎要问什么事?”“是孙少尹在府中被毒杀一事。”吕岩正色道,他注意到乐柳儿提壶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听说娘子当时也在场,是吗?”
乐柳儿脸上笑意全无,她皱起眉头看着吕岩,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在下只是想问些详情,毕竟此事干系重大,还烦请娘子据实相告。”吕岩恳切地说道。
听着这语气,乐柳儿面色柔和了些,将茶杯往吕岩面前一放,问道:“不是听说犯人已经抓到了吗,你又提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官府的人?”
吕岩心内越发着急,他不想继续这样这样对话耗去时间,便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按在乐柳儿面前的桌上,说道:“烦请娘子能够将当时情形细细讲来,若能解在下之惑,将不胜感激。”
他眉角间透着坚定,乐柳儿感受到他此时的认真,不禁直起了身子,神情也开始专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