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筏剧烈晃动,姤儿猛蹬一脚,展臂而起,只见她前面的大河之水,也随之掀身而来。
云海翻腾,波涛汹涌,一张横亘近百米的冲天水幕从河面直直拔起,挡住了蛟龙的去路。
人们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舌桥不下,一种神灵庇佑之感打破了先前的惊恐万分,拉回了些许理智,开始有目的地向远处的砖房屋落奔去。
然而,水幕未撑多久,狞恶的龙头在几次冲撞后,终于破洞而出。眼看逃出不远的人们又要被追上,吕岩运剑绕过蛟龙头顶,那飞速斗转的白刃如离弦之箭,朝那布满血丝的妖目刺去。紧接其后的,是岸边枯木残枝被一股吸力引导,如万剑齐发,向着蛟龙而去。
那蛟龙弯下头颅躲开了利剑,又缩首护住了颈部。木枝纷至沓来,噼里啪啦的一阵折断声中,蛟龙湿冷的头上、身上竟被撞出点点火星,差点儿燃上了脖上的毛须。
蛟龙暴跳如雷,一个旋身甩尾,将它背后施法控制这些木枝的竹影重重地拍了出去。
“竹影!”吕岩御剑分散蛟龙的注意力,然后冲向堤岸接住无力跌落而下的竹影。
“你可发现破绽?”竹影嘴角淌出了血,挣扎着问道。虽然这次有所提防,但操纵大批枝木耗损了竹影大部分内力,而且蛟龙力量之大非常人所能受,他的身上被折断了几根肋骨,内脏也被不同程度地震伤。
“你呆这别动。”吕岩确认了竹影性命无碍,留下短短几句,又提剑返身而去了。方才在箭林般的攻势下,蛟龙下意识的躲护被吕岩悉数看在眼里,于是他出剑而上,直逼蛟龙头下的龙须。
岸上的人基本都已逃出了一段距离,姤儿集中气力转向蛟龙,见吕岩的飞剑在它脖周盘桓逼近,便会意出手,挥起一股水流在龙头外围包裹,遮住了它的双目。
脖间的发须被挥之不去的白剑割得七零八落,蛟龙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登时天布黑云,电闪雷鸣间,开始狂风大作,到处弥漫着冲天的肃杀之气。
奔逃的人群后有几人来不及躲藏,被旋风擎上空中,又感受到一股吸力,直直地往江中而去,哭嚎之声顿时在河岸上空幽然回荡。
风云变幻间,竹影从地上蹒跚而起,拼尽全身气力化出一股煞气,投进那股吸力之中,向着蛟龙的血盆大口而去。
“不要!”姤儿痛心大叫,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团煞气在临近蛟龙之口时骤然炸开,生生阻隔住随风而来的人们,让他们安然滚落在地。蛟龙也被这这爆开的气团震破了口舌,一个扭头,牙尖划过黑气散去后的竹影,将它撕扯出去。
黑雾渐渐消散,竹影的身子在凄风冷雨中如一束蓬草,翩然飘落,倒下的地方,化为一片血泊。
“竹影......竹影,你醒醒,你撑着点......”姤儿紧紧抱住竹影软弱无力的身子,颤抖着想要抹去他嘴角淌出的血,却越抹越多,越抹越心痛。
“李,李姐姐......”竹影用尚存的气力断断续续地说道,“帮、帮我......父母报、报仇.......我想看、看到.......”竹影一口黑血涌出,身上被蛟龙的獠牙扯开的伤口剧烈起伏着,他再说不出话,只是用一双满是希冀与执念的眼睛盯着姤儿。
“好,你要注意看着。”姤儿轻轻放下伤痕累累的竹影,口气清绝地转身说道。
吕岩趁着蛟龙势弱,拼力御剑相攻,却始终近不了要害。突然,暗淡中一束荧荧晃目的光亮从岸边升起,散出的气流连吕岩也逼退到了对岸,一人首蛇身的女子在白光中腾空而出。
江中之水化为一股股水绳,在雍容轩昂的女子施法下交织而出,在蛟龙周边结节生长。蛟龙想要拼力逃脱,那水绳却像是黏在了身上,柔弱又执着地伸长、交结,最终汇成一团镂空的水球,将庞大的蛟龙死死地困了住。
蛟龙畏缩了,眼前的场景它记忆犹新,在十年前就已经上演过一次了。忿忿不平的蛟龙想要冲破这越结越密的水网,却突然听到昭亮的光晕中,传来了只有它能听得清楚的声音——“杨蛟,你变成这样,可对得起心系你的亲人!”
蛟龙愣住了。
久远而永不磨灭的记忆恍惚间被这穿云裂石之声叫回了脑海,诧异、屈辱、怨愤、酸楚......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水球外的姤儿满腔义愤,正要继续发问,却被水网背后反光而现的剑刃闪了眼。姤儿错愕间张口要喊,却因强烈的恐惧全身战栗起来,发不出声响。
她看到,吕岩持剑迎面飞起,直直地冲进了水网的缝隙之中,消失在了龙首的背面。
不可以......
你不可以......
墨黑流气,在这风雨交加中,怛然四散。
嚎啕声、水浪声、怒吼声,还有那满地的鲜血,暗无天日的阴冷,迎面而来的可憎面目......吕岩陡然从睡梦中惊醒。
两眼透着光亮却有些模糊不清,耳旁是茶水沸腾的“呲呲”声,一股安暖的热气萦绕周围,夹着浓浓的药香,驱散了梦中的阴冷凄切。想要侧侧身子,却如被微微撕扯般传来阵阵痛楚让人动弹不得,吕岩轻哼了一声。
“你醒了!”是姤儿欣喜轻声唤着。吕岩努力眨了两下眼,终于看清了伏身眼前的笑脸。这张笑脸上虽溢着欣慰之色,却依旧遮盖不住两颊的疲惫,和布满血色红肿着的双眼。
吕岩弯嘴笑了笑,盯着姤儿看了一阵,努力抬起右手轻轻抚向姤儿有些凌乱的发丝,用微弱的语气地说道:“花了心思选的,说扔就扔了......”
姤儿顺着吕岩的手摸了摸发髻,想起在黄土岭时她不假思索地飞簪而刺,收住了笑意撇开脑袋说道:“那还不是为了救你。”
吕岩静静地看着姤儿不答话,过了半晌,又满目柔哀地认真说道:“我看到了,你化身为蛇的模样......”
姤儿收回握住吕岩的手,走到一边的火炉旁去端那沸腾的药罐。
“我看到了。”吕岩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对自己说着,“那时候在大阳村的山上,还有村堂前面,我都看到了,还狠心刺了一剑,姤儿......”
“怎么,你莫非是嫌弃我的真身丑?”姤儿打断了吕岩的话,一脸不悦地看向吕岩。
知道姤儿故意将话扯开,吕岩便不再说下去。看着姤儿将药罐端到了床边的方桌上,又做到了床榻旁,吕岩恢复了刚刚的浅浅笑意,对她开起玩笑道:“哪敢哪敢。娘子临危不惧,在下佩服万分,只是觉着那条尾巴着实稀奇,哪天让我好好瞧瞧?”
“你说什么呢!”吕岩的话中虽没有轻薄之意,却让姤儿一下子红了脸颊,向吕岩瞪了一眼,然后有些气鼓鼓地开始倒汤药。
吕岩低眉一笑。在姤儿的搀扶下,他勉强半倚起了上身,当冒着热气的汤匙送到嘴边时,突然小声问道:“竹影他......”
“他被船上的人带回老家了。”姤儿收回持汤匙的手,低头看向碗中黯然说道,“他们说会给他选块好地方......竖墓立碑。”
水汽氤氲,一时默言。
从房中出来,姤儿将药罐放回了外面的石台上,匆匆走出了村舍。七弯八拐后,姤儿来到村郊一座残破无人的屋院内。
屋内,一个长发蓬乱、浑身血痕的人被五花大绑着躺在角落,见有人进来,立马起身,一双寒戾的眼睛直盯着来人。
姤儿静静地看着他,回想起三日前吕岩挥剑刺中他的要害,散去了他的修为后,一团黑云中现出了他最初的模样。那场恶战过后不久,就有天兵下凡查探异象的缘由,却未找到作祟的妖邪。
姤儿看着这个面目脏乱的男子,冷冷开口道:“我问你,我娘,在石井乡时,是不是被你杀害的?”
那男子并不答话。也或许是这么多年做妖习惯了,早已忘却了如何与人言语,但姤儿说的话,和她说的那个人,那男子心里听得明白。
“我想杀你,是因为你妖祸世人,贻害人间。我不杀你,是因为早就答应了别人的嘱托。他过不了多久就会闻讯过来的,到时候你是生是死,便与我无关了。”姤儿也不指望他的答话,径自说道。
那男子听说有人带他走,突然慌乱起来,张口努力发着声,却咿咿呀呀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你也觉得无颜面对过往的亲人吗?”姤儿冷笑一声道,见他一脸愤恨不甘,又蹲身激动地看着他说道,“你有什么不服的......家破人亡,便要报复世人吗?走投无路,便放弃了人之本心吗?一阵子的漆黑,便甘愿过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那男子用尽力气想开口说话,脸上青筋暴起,脖颈的伤口裂开淌血,仍是始终说不出一句人语。
千言万语的苦水,一丝也流淌不出,真是可悲。
姤儿合上泪水盈盈的双目,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施法止住了那男子的伤口。
在河上困住他耗费了姤儿大半灵力,这几天她都用残存之气为他护住心脉,却每每看到他痛苦挣扎而心生恻隐。龙蛇本是同出,姤儿体内又藏有蛟龙随珠的气息,潜移默化间,已能与这股妖气相抵交汇,因此此时姤儿只用一股薄气,便让伤口的乌血凝了住。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进来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