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发生时,薛亮不知带着那对老夫妇去了哪里,等到他急匆匆地赶回衙门大堂,已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在哪里遇害的?”薛亮掀起被害女子身上的白布,皱起眉头问道。
“就在今日我们去过的集市附近,从大街往南数第三排巷子里。”吕岩起身站在薛亮后面,看他正仔细检查尸体,接着说道,“仵作已经检查过了,肩背上有被击打的瘀伤,应该是被打昏了绑在麻袋中。致命伤是脖颈的刀伤,身体其他地方没有发现异样。”
薛亮点点头,又问道:“被害人是哪家的?”
“据附近的药铺掌柜说,这名女子是他认识的附近乡下一个姓孙的人家的闺女,因为父亲病了来县里买药。这女子平日里不常出门,家里人也是普通百姓,仇杀的可能性很小。我已经差人去乡里找孙家来认亲了,估计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到。”吕岩快速回答道。
“嗯。”薛亮点点头,盖上被害女子身上的白布,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薛亮骤然转过身,看见身后果然是吕岩,嘴角向下弯了弯。
“那……”薛亮又开口要问,却瞟到站在大堂边上坐着的姤儿,不禁面露诧异。
“是,目击者就是姤儿。”吕岩退开身看着一旁的姤儿,面容缓和了些,向薛亮说道,“她想抄近路回来的时候遇到两个蒙面男子绑人,所以追了上去。那劫匪见逃脱不了,就扔下了被害女子,杀人灭口了。”
薛亮瞪大的双眼显然对这番说辞十分意外,关切地向姤儿走过去问道:“你去追的?可有受伤?”
“托薛县令的福,内人性命无碍,我已经找郎中给她包扎过了。”吕岩挡在了薛亮面前说道,“不过还请薛县令赶快问话,内人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薛亮听出来吕岩故意将“内人”两字说得重了些,尴尬和醋意闪过心头,正想着怎样回应,却见姤儿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吕岩,我没事的,还是先查案子要紧。”
然而吕岩还是把姤儿扶回了坐榻上,姤儿无奈,只能坐着对薛亮说道:“是在巷子里碰巧遇见贼人的,两个男子,虽然蒙了面看不到脸,但听到他们开口威胁,口音是这里的。他们轻功很高,从第三排窄巷往西边逃,若那......那名遇害的女子只是普通人家,应该不会惹上这样的高手。”
“娘子会功夫?”薛亮问道。
姤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嗯......薛郎君,那两个男子的声音和体型我还记得清楚,你们若要调查,能不能带上我?”
“不行,这样人命关天的事,你一个女子,又是目击者,太危险了。”薛亮断然拒绝。
姤儿忧闷的目光中染上失望,转头看了看吕岩,便缄默了。
“薛县令,姓孙的那家人找过来了。”一名衙役带着对麻衣打扮的夫妇往大堂这边过来。
那对夫妇显然早已听说了消息,一进大堂,木然的双眼便紧盯着盖在地上的白布。妇人两腿发着颤停在了大堂外的台阶上,一旁的男子则寒毛卓竖地迈进了大堂,来到白布旁边,一把将它掀了开。
“闺女......闺女啊!”那男子失声喊道,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口中吐出了一痰血,气血翻涌中晕了过去。
“老头子!”“孙郎君!”大堂中的几人见此情形,慌忙围了上去。
“姤儿......”人群外的吕岩注意到姤儿面色的煞白,靠近她说道,“你先回去罢。”
黯然垂头,姤儿闷不做声,从旁门悄悄走了出去。
好在那男子并无性命之忧,被匆忙叫来的郎中问诊后,说只是因原本生着病,又噩耗攻心所致。差人出门买药,吕岩和薛亮暂且松了口气,一同走出了安置那男子和妇人的偏房。
妇人的啜泣和咒骂声仍在耳边断断续续,薛亮不禁叹了口气,顺着院子的围廊快步往外走。
“那个......”吕岩跟在后面叫住了薛亮,语气有些踌躇,“薛县令,有件事还是想麻烦你。”
“什么?”薛亮一边走一边问道。
“就是姤儿说想一起调查这个案子的事。”吕岩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下官知道这或许不合礼法,但她见过那两个贼人,功夫也不错,而且以前有过几次协助办案的经验,下官觉得,她可以帮上忙的。”
薛亮停住了急匆匆的脚步,转头盯着吕岩。他的请求出乎意料,而且这么多天,这个人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自称“下官”,薛亮自然颇感意外,便问道:“你既知不合礼法,又提出来做什么?”
“她可以帮上忙的,毕竟这个案子严重紧急。”
“可是你不担心她吗,贼人功夫那么高,也许是江湖上来的也说不准。”
“就是因为担心她......”
“什么?”薛亮仔细观察着吕岩微垂的眼,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虚话。
“贼人被姤儿追着逃脱不掉,所以把被害女子从屋顶扔下,还割伤了脖子而丧命。所以姤儿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逼得那两个人下了杀手,如果能让她一起抓捕犯人的话,或许她会好受一些。”吕岩缓缓说道。
薛亮撇过脸犹豫了一下,又背过身继续往前走了。
“薛县令......”
“随便你们。”薛亮甩下了这句话,转身拐进了大堂中。
县衙里因这件案子变得忙活紧张起来,晴雪常常看见一小队又一小队的衙役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很是热闹。后院却比之前更加冷清了些,人们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整日待在外面,而且偶然间,还能听见从斜对面的别院里传出隐隐的哭声,晴雪听后院的丫鬟说,是新案子那被害女子的父母,暂且被县令接过来住。
阿郎和娘子这几日也是早出晚归,于叔则忙着在外面找木匠做隔间板,因此晴雪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守着小院,唯一陪着她的,还是那只满身硬毛的照儿。它的饮食进出这些天都落在晴雪的身上,让她苦恼不已。
不过看姤儿他们每日愁眉归来,想是他们调查的案子进展不顺,晴雪也不忍再给她添麻烦,安心看管着小院。直到有一天,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让她着实慌了神儿。
“我三哥三嫂呢?”那人冲进了院门,便东张西望地问道。
“县里最近发生了案子,都出门了。”晴雪小心答道。
“这样啊,还真忙活。”那人轻轻一笑,将肩上的行囊往院中的石桌上一扔,坐在圆凳上一手架着大腿笑道,“不过这个院子,也太小气了罢,就两间房?”
“嗯。我和娘子住一间,阿郎和爹住一间,过几天分出隔间再换过来。”晴雪递上一杯清茶,问道,“不过,小郎君,你怎么过来了?”
这大大咧咧找上门的,正是吕岩的五弟——吕峰。一年半不见,吕峰个头高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坚毅的棱角,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说道:“怎么,三哥走马上任,我不该过来道贺一下?不过看这院子,是没我的容身地咯。”
“小郎君要在这儿住段时间?”晴雪有些意外道。
“嗯,等人。”吕峰放下杯子说道。忽而他眼波一动,目光含笑看向晴雪道:“还有,也想问问,那日我问你的话,现在可有答案了么?”
一阵风挂过,吹下几片绿叶,对视交转间,一年多前的那几句话开始在晴雪耳边回响起——
“那件事,是我的错。”
“你在身边的时候,我觉得很舒服,很开心。”
“不管再过几年,我吕峰的身边都会给你留着位置,你何时想好了,何时都可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