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风舒爽而真实,满目苍翠,云雾缭绕,让人如坠仙境、心旷神怡。
站在高崖上,龙昊清回忆着过往,不禁垂头笑了——自己从未活得如此狼狈过。
这一切的起点,是从哪里开始的呢?是请相恒道长进门的那一刻,是从山狐面前抱起小细犬的那瞬间,还是许多年前,进门后发现倒地的一家老小的那刹那?
龙昊清无法分辨,好像一步步早就定下,自己慢慢地,就走到这儿了。
他记得,当初从暗卫那里听说那位叫丁铮的官员想收服条妖龙时,他还觉得好笑,说过这样一句话:“龙哪能被驯服,要训就训那些本来就听人话的,要是我啊,肯定选狗啊马的。”
不知是老天的恩赐还是惩罚,龙昊清果真就捡着了这么一条狗。当时它差点儿被山上的野狐叼了去,龙昊清看不过去,就把它救了下来。谁知随着这细犬长大,龙昊清发现它的身上竟有天赐神物,能吸收花草的灵力增加自己的修为。
为了让细犬的道行提高得更快,龙昊清就开始寻找各种法师道士,学到了一些能催动它吸收动物精气的法子。在引导着衙门的人追查人牙子事件时,龙昊清发现新来的县丞之妻竟然会仙术,而跟在它身边的那只獾子,看上去也不是普通的山兽,因此让手下趁着獾子落单的时候,把它绑回了龙宅。
细犬吸收了獾子精两百年的道行,变得更加聪明,还会些微弱的攻防法术。欣喜之下,龙昊清结识了相恒道长,他不仅答应想办法让细犬的修为增进得更快,而且还会抽空传授自己法术,条件是等时机成熟,收来的灵力要分一半给他。龙昊清自然应允,毕竟他也没指望自己能得道升仙,只希望多些功夫在身,将来在江湖上行走也好多留些威名。
可是,人心终究是贪婪而好奇的,他错估了道长,也错估了自己。
细犬在相恒道长的驯导下日益狂野,龙昊清也在道长的怂恿下,学会了取动物的血增进自身内力的方法。可没过多久,龙昊清发现,道长竟然做出了让细犬吸人精魄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然而,他已然控制不住细犬了。那天夜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城角的火光冲天,无能为力时,细犬红着眼睛出现,向街上马车上的乐柳儿奔了过去。
龙昊清无暇细想,从暗处跳了出来,持刀而上。
后来,山洞埋了,相恒道长和细犬再也没出现过,而龙昊清,在这场幻灭中,遇到了那个快人快语、聪明能干的女子。
可是......
“昊清,你怎么了?”
“别这样,是我啊!”
“不要!”
那日乐柳儿的痛叫时又在耳边响起,龙昊清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慢慢往悬崖边走去。
当自己变得嗜血成性时,龙昊清才如梦初醒——那相恒道长修的是正道,却把自己和细犬当成了试验品。取他物精血修炼的方法,最终将人推入了走火入魔的深渊,龙昊清先是用大量禽畜的血压制自己,可是后来,那嗜血的欲望便越来越强烈。
从咬上了乐柳儿手腕的那一刻起,龙昊清知道,他和她不可能了。
所以狠下心,在乐柳儿说要陪着自己度过难关时,将她赶了出去;看她淋着雨装作视而不见,和旁边的少年谈笑风生;在她走后也没再找过她,却把名下的生意暗地里慢慢转给了她。
“父亲训我还真训得对啊,贪恋钱权,不思悔改。”龙昊清这样想着,双脚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龙昊清,你停住!”耳后传来了那位吕县丞的声音。
“龙昊清,还有办法的!”这是吕县丞妻子的声音。
龙昊清向着群山轻轻吐了口气。
就在刚刚,仅仅是因为经过的街旁正好有屠夫杀猪,嗜血的冲动就再也抑制不住,还未来得及赶回家中取血,龙昊清就已经红了眼。带上蒙面斗笠,他甩开了家仆,从一户人家的后院中推门而入。
家中一妇一婴,两双惶恐的目光点燃了他的欲火,挣扎间,理智渐渐被吞没......
“谢谢。”龙昊清迎着山顶的风说道。若不是他们早就发现了端倪暗中监视着,恐怕他连死去的脸面都没有了,现在,至少,还没犯大错。
“对了。”龙昊清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向姤儿说道,“有件事我想问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身上带的玉佩,是哪里来的?”
姤儿看了眼吕岩,安定了情绪后,说道:“有次我们路过岳阳,在那里的山上遇见了一位老丈,他赠与我们的。”
“岳阳,这么远......那他好吗?”龙昊清皱眉问道。
“他......年纪大了,寿终正寝,我们给他立了墓。你若想去看他,我们可以带你去。”姤儿步子往前挪了挪,说道。
龙昊清呆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脸上却是一片哀恸。他仰头望着天,自言自语道:“好啊,好啊,有人给他送了终,不错......”
这时,山坡上又跑来一人,只见她一身粉红的衣裳,连跑带爬地踩过草丛,停在了那里。然后,她不顾旁边两人的阻拦,一步一步地往悬崖这边走来。
“柳儿......”龙昊清止住了苦笑,喃喃道。
山间的风越来越大,一团团云雾被追赶着,慢慢散去。
乐柳儿在看到龙昊清向后动了动身子时停住了脚步,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一定要这样吗?”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带着这样的记忆活下去。”龙昊清低头说道,“每次就像,就像是个野兽一样撕咬着、吞噬着......那些血肉......”
“我知道了。”乐柳儿移开目光,头转向一边,静静地说道。
龙昊清看着乐柳儿,突然笑了,歪着脖子说道:“果然是个懂事的女子。柳儿,那些生意钱财,你可得好好守着,别被别的男人骗了去。”
“我知道......”乐柳儿的声音已是哽咽。
“还有,我爹在岳阳那儿,你记得把他接回来。”龙昊清说着,半只脚挪到了空中。
“嗯......”乐柳儿依旧撇着头,却泣不成声,身子佝偻着。
仰头看向空中被风吹散的云,一生闪过脑海,龙昊清缓缓开口吟道:
“苍鳞飞湛海,
雪羽落轻纱。
聚散忽千态,
飘摇浩浩涯。”
只一瞬,便倏忽不见。
“昊清!”乐柳儿号叫着冲向崖边,吕岩和姤儿立马飞身过去,紧抱住她拦了住。
气血攻心,乐柳儿眼角含着泪,晕厥过去。
后来乐柳儿才知道,龙昊清早在暗地里将家产转到了她的名下。很长时间,各种生意琐事积压成山,让乐柳儿忙得喘不过气,当然,也让她没了工夫思念与悲伤。
原本还担心她的姤儿,看她一心扑在了生意上,虽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难过,却是安下了心。姤儿和吕岩抽空去了趟岳阳,将龙昊清父亲的遗骨请了过来,连同那个赠与他们的木盒,一同埋在了龙昊清的墓旁,埋在那片群山之中。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敞着大肚子的道士?”
“哦,我知道我知道,看着其貌不扬的,但是真神哪!”
“是么,他道号什么......”
走在大街上,吕岩听到百姓们这样传着话,微蹙着眉转头对姤儿说道:“哪里又来了个道士,别又是个什么妖道混子。”
“说谁妖道混子呢?”身后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反问声。
吕岩和姤儿背后一凉,转过身子,不禁都张着嘴愣住了。过了好半天,吕岩才放下了惊讶,脸上缓缓染上喜悦之色,欢快地叫道:“老、老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