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好像已年入不惑,和我碰巧遇到。我当时问他为何孤身一人,他和我说……”吕洞宾低头寻思着说道。
“说什么?”姤儿停步问道。
抬眸看着姤儿,吕洞宾努力捕捉着那模糊不清的回忆,答道:“他说,当年我们走后不到两年,他和小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很不幸,小萱突然患了重病,还没等到二人成亲便撒手人寰,此后他便未再娶妻,过了些年纳了个妾,但也给他留下个儿子后便去世了……”
“什么……没想到竟是这样。”姤儿不禁忆起当时二人在临淄城外送他们的情形,低头喃喃道,“我还一直奇怪他们怎会有四世姻缘,原来那一世,是有缘无分的阴阳相隔。”
姤儿的黯然神伤让吕洞宾有些后悔说了这些,他握住姤儿的手,说道:“有该受的苦,便有该受的甜,又何必惆怅呢?就像即便我忘了你,却还是三番两次地来寻你,缘之一字,都逃不了的。”
微微一笑,姤儿心感欣慰,他说的没错,即便前世留给她的那句话甚是绝情,可仙化归来的三次相见,仍是他来寻她。
“那么敢问牡丹娘子,辞去庄主之职后,接下来天南海北,想去何地?”拱手行礼,吕洞宾笑问道。
看着装模作样的吕洞宾,姤儿嫣然一笑,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转头向前面趴在瓜果摊旁的洞朝笑着喊道:“洞朝,出去玩了,想去哪儿?”
不情愿地将目光从红红绿绿的瓜果上移了开,洞朝回过头看着后面阳光下的二人,不假思索地大声回答道——
“回芮县!”
吕宅自被姤儿买下之后,便再也没在那里呆过,毕竟触景生情的滋味向来不好受。由于宅院之前经过了几个主人的手,格局上已有所变动,姤儿不知道那陈旧杂乱的屋子,会否唤起吕洞宾的点滴记忆,而且,她更不知道,让他忆起前世是对是错。
毕竟,之于她再缤纷的岁月,也不过是他生命中的短短几年而已,她并没有权利,从旁将他的前缘交织。
不过姤儿也没有了这纠结的机会,因为刚从芮县南边的大河下了船,他们便碰到了从仙界领命回来的柳悦。
“什么?你把庄主之位给退了!”柳悦一声惊呼,惹得整个茶馆的人侧目看了过来,“这事儿你怎么能不跟我说呢?退给谁了?”
“梅娘。”姤儿低头品着茶答道。
“那你留下多少布庄的分成?”柳悦两手撑在了桌上问道。
姤儿一脸无知地抬起了头,回道:“留它做什么,没有。”
“什么!”柳悦又惊讶道。一旁的洞朝嫌她太吵,动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将她扯回了座上坐下来,递上一杯茶水,却被柳悦推了开。只看她颓着身子,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叹道:“唉,可怜我帮你经营了这么久的布庄,说没就没了,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仙职,还想着趁方便多往庄里存点儿钱呢……”
“仙职?”吕洞宾闻言抬眸问道,“你这次回去,是参加仙人的选职?”
见柳悦点了点头,姤儿扭头向吕洞宾问道:“那是什么?”
“对,天界分为很多宫府,都有职责,每隔五年仙界便举办一次仙试,让想要入宫行职的仙人参加。各宫的上仙会趁此机会收一些适合的弟子,安排进相应的职务,同时也教他们仙道法术,相当于拜师了。”吕洞宾细心给姤儿解释完,眉头一挑,转头向柳悦问道,“你得了哪个如意仙职了?”
听到吕洞宾的这句问话,柳悦的脸上慢慢地由忧转喜,嘴角翘起了弯弯的弧度,回道:“北路财神赵公明门下!”
尽管姤儿不在仙界,但赵财神的名头仍让她如雷贯耳——毕竟在清乐庄里逢年过节烧香拜的,就是这位财神爷。姤儿欣喜地说道:“柳悦你真厉害,这仙职可正适合你呢!不过刚入职,你怎有空下凡来,还来这里?”
“当然是赵财神吩咐的。”柳悦已然忘了刚刚对姤儿退庄主一事的闷忿,两只胳膊架在木桌上撑直了身子,说道,“这里啊有户人家,每次遇到点儿烦心事就到财神爷面前上香念叨,什么家中进贼啦,衣服被刮破啦,药钱太贵不想买啦……赵财神说他们不多点儿时间和心思挣钱,反而花那么些香油钱想着拜神求财,还整天抱怨,他听得烦了,便让我下来处理一下。”
“财神爷还真的每家的请愿都听,真够他忙活的。”吕洞宾笑道,“不过要让人停了抱怨不盲信神明,还真是给你出了个难题啊。”
柳悦将两手抱在胸前,向上微仰着脸说道:“这有什么难的,直接拿走他家的财神像不就得了。”
“啊?”姤儿瞪大了眼睛问道,“那要是他们再挂呢?”
“再挂的话,就让他们丢点财,挂一次丢一点儿,自然就好了。”柳悦回道,“不然他们的抱怨都成习惯了,还要我怎么去改啊。”
“那也不能这么做罢,你这样可是会坏了赵财神的名声的……”姤儿无奈地笑了笑,与吕洞宾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们反正也闲来无事,和你一起去看看罢。”
听到姤儿插手帮忙的提议,柳悦笑得眯起了眼,甚为满意地起身道:“好呀,那咱们现在走罢!”于是姤儿和吕洞宾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个是被柳悦给绕进去了啊,什么坑人的解决方法,原来只是说给他们听的。
那户人家在大河沿岸的永乐县内,屋舍紧邻着大片庄稼地的边缘,低矮杂乱,确是一副穷苦人家的模样。屋子分为东西两个卧房,正中是生火做饭的地方,里头一男一女正坐在灶旁吃着桌上的淡饭黄齑,看上去约莫着年近五十,是对夫妻。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褶皱,身子很是清瘦,但却刚直有力。
见二人匆匆吃完饭便提着农具出了门,柳悦回头说道:“姤儿,你们留在这儿打听下这家人的情况,我和洞朝跟着他们去看看。”
“好。”姤儿点头道。
待这家的主人走远,姤儿和吕洞宾便偷着进了屋子。房子里的空间甚为窄小,只容得一个人的宽度,门框也十分低矮,连姤儿都要稍微低一下头才不至于撞到。往里走,屋子的最东边是个杂物间,东南角的墙上挂着一幅赵财神的长画像,画像前摆着个高脚小桌,上面放着些失了水分的果子、一小碗生米、一双筷子,还有点着的香烛。
“我看他们挺虔诚的,想来有自己的一口饭吃,必定也有财神爷的一口。”姤儿看着这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画像笑道。
吕洞宾笑着点点头,转过身看着旁边的主屋,又正色道:“这屋子够两个人睡了,为何还会有一间铺好了床铺的卧房,难道有其他人?”
正在这时,外面大门的铁链晃动了一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姤儿和吕洞宾心中一紧,立刻将杂物间的房门轻轻掩上,躲在门后屏息听着来人的动静。
那人迈着大步直接进了主屋,姤儿和吕洞宾透过门缝,看清了那人的模样——身子壮矮,肤色较黑,三十岁左右,相貌与这家的女主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来应该是这家的儿子。只见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父母卧房里的木柜旁,从最底层的夹层中掏出了一个小木匣,从里面抓了一把铜钱塞进了口袋,又把木匣子盖好放了回去。
“难道他们说的家中进贼,竟都是被这儿子偷了去?”姤儿心中暗道。忽而,一股特殊却又让两人十分熟悉的气息隔门而入,姤儿和吕洞宾警惕地皱起了眉头,而木柜旁正要站起的那人,也感受到了周围让他不适的气息,半蹲着身子怔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