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简脸色有些不自然，尴尬道：“郑大人，莫跟小子说笑，家父当年...”
郑充瞪了他一眼，缓缓道：“混小子，少拿你父亲压我，我跟你爹不熟！”
顾简悻悻地挠了挠头，无言以对。
紧接着，郑充叹了口气，轻声道：“顾家小子，今日你太冲动了，虽然看着解气，但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患，以后小心着点吧。”
“还有，你伤人之事影响极为恶劣，为了安抚谢家，你还得在监牢里呆几天...”
见顾简面带愁容，郑充着重强调：“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懂吗？”
顾简认真地点点头，闯了这么大的祸，受点惩罚是应该的，要不然怎么抚慰谢寒那颗脆弱的心灵？
郑充走到顾简面前，伸出那枯瘦的手掌，拍着其肩膀道：“虽说你小子有些浑，但勉强对的上老夫的胃口，此事做的还不错，总算没有给你爹丢脸！”
“大人谬赞了，受人欺辱，总不能忍气吞声吧，这可不是我纨绔的作风。”
郑充双眸深处精光一闪，含笑道：“不过与谢家为敌，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管它呢，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顾简淡淡说道。
郑充不置可否，会意一笑，单手捋着胡须，对眼前的少年愈加欣赏。
欣赏归欣赏，该蹲的大牢依然不会少。
片刻，顾简被大理寺的衙役带了下去，顾简摆出世子的架势大摇大摆的进了监牢，依然是老地方老规矩，除了有点无聊，其他的要啥给啥，跟侯府的待遇相差无异。
目送顾简离开后，初虞长叹了一声，心道可算是结束了。
“小虞啊，别看这小子浑，他身上可有让人值得学习的东西。”郑充肃然道。
“啊？”
郑充轻叹道：“这案子虽说审理的不错，但你的性格中缺少一种品质。”
“那便是气魄！威严！“顿了顿，郑充继续道：“如果让我审理此案，那谢谦怕是连进大理寺的机会都没有，是你，给了他颠倒黑白的时间，懂吗？”
初虞似乎有些懂了，缓声问道：“难道大人一开始就决定站在顾简这边？”
郑充摇了摇头：“我站正义，亦站陛下。”
闻声，初虞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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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宫，风华殿。
初虞站在殿外玉阶下静静等候，宦官进殿通禀，随即听到风华殿内传来阵阵丝竹钟乐的声音，伴随夹杂着男女的笑声。
纵情声乐，白日宣淫，窥一斑而见全貌，这也是南梁气运不断衰颓的原因之一。
没过多久，宦官走了出来，宣大理寺少卿初虞觐见。
初虞整了整衣冠，殿外脱靴，旋即跟随着宦官垂头躬身而入。
“臣，大理寺少卿初虞，拜见陛下。”初虞来到梁帝的不远处站定，躬身长行一礼。
钟乐丝竹声逐渐停了下来，是梁帝抬手示意他们停下，然后初虞便是听到老态龙钟的低沉声：“初少卿，事情如何了？”
初虞不敢抬头，从怀中掏出先前拟好的奏本，双手托举，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顾简伤人案的奏呈，请陛下过目。”
梁帝身边的胡公公跃阶而下，将初虞手中的奏本取走，而后恭敬地呈到梁帝面前，梁帝扫视了一眼，便皱起了眉。
“朕本想着借此事敲打一下靖远侯府，却没想到蹦出了个庐州谢家，那谢道成倒是好手段，连朕都被匡算进去了。”梁帝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浑浊的眼神深处闪过难以掩饰的杀意。
初虞依然低头不语，胡公公亦是一言不发。
天子一怒，整座大殿都变得阴冷了许多。
梁帝神情阴郁，龙眉轻抬，淡淡地问道：“胡湛，近些日子谢家跟宫中哪位皇子走的近一些？”
“这...”胡公公眼神闪烁，俯首道：“奴才不知。”
“去查！”梁帝眉间锋芒毕露，脸色冷峻：“宫中近些日子不太平，外臣跟皇子们的关系愈发密切，甚至已经有了结党营私的迹象。”
说到此处，梁帝疲倦地半阖上眼，声音嘶哑道：“朕还没有死，他们就这般迫不及待，呵呵！”
胡公公垂头静立，初虞默然，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帝王终究是帝王，他在金字塔的最高端，俯视众生，没有人愿意跟他说真话，那芸芸众生的脸庞下，充满了讨好和阿谀奉承，或许这些阿谀奉承的嘴脸之下，藏着一颗阴暗，妄图取他而代之的心，他的儿子们也不例外。
如今梁帝逐渐走到生命的尽头，这种恐惧感愈发强烈，而那恐惧内心的最深处，伴随着的是谨慎和多疑。
所以，身为帝王，没有朋友，也不敢有。
想要在人世间站稳这最高的位置，他必须狠下心，扫除一切能威胁他皇位的阻碍。
包括他的至亲。
半晌后，梁帝逐渐冷静下来，他缓缓睁开眼，沉吟片刻后，扬声问道：“靖远侯还有多久回京？”
突如其来的询问引得胡公公一愣，随即后者轻声回道：“禀陛下，算算日子，不足一月便可抵京。”
梁帝哼了哼，脸色有些复杂。
对于靖远侯，朝堂上对其争议颇多，有人说他拥兵自重，骄奢自满，有人说他是南梁的战神，是朝堂支柱，还有人说他在边关为非作歹，目无王法，甚至还有隐秘的消息，称其参与了夺嫡之争。
即使是这样，梁帝也不敢轻易动他，因为他是北方边关的屏障，是抵御北燕军队南下的最大王牌，他若有失，则南梁北方边境不保。
“等顾挚回京后，先把顾简与蕙儿的婚事办了，接下来...朝中那些重臣外戚，是时候该清理了。”梁帝一脸疲惫，但神色变得坚定。
“是。”
梁帝迟疑了一下，沧桑的目光看向初虞，沉声道：“初卿，那顾简还需在牢里关多久？”
闻声后，初虞思索片刻，伏身道：“全凭陛下做主。”
“关上十天便放了吧，略作惩戒即可，此案就此作罢！”梁帝揉了揉眉心，有些烦闷，紧接着喊道：“朕有些乏了，都下去吧！”
“诺。”
旋即，初虞与胡公公俯身拜退，两人包括歌姬们全部撤出了风华殿。
屏退左右后，梁帝神情木然地盯着前方，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他长叹一口气后，阖目养神许久。
风华殿内一片寂静，似乎连心跳声都能听到，梁帝眉头紧拧，呼吸愈发紊乱。
忽然，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从角落处取出一只金盒，打开后，一枚鹌鹑蛋大小的金灰色丹药赫然映入眼前，梁帝犹豫片刻后，将丹药吞入口中，连同清水一并咽了下去。
梁帝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片刻后，他那苍老的脸颊竟变得红润了起来，额头上汗珠浮现，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许多。
“爱妃，爱妃何在？”
听到梁帝的呼喊声，身着紫罗凤裙的徐贵妃从屏风后走出，她的步伐轻盈，裙摆飘荡间，香远益清，醉人心脾。
她是梁帝的心尖儿，江南人氏，进入宫廷已有二十年，她走到梁帝身边，妙目微凝，烟波中轻漾着的，仿佛还是二八少女的纯净。
目光对视，梁帝原本阴沉的脸庞变得温柔了许多，这一刻，所有的烦心事都烟消云散。
“陛下...”
徐贵妃巧嘴微张，刚要说话，却被梁帝伸手捂住。
“朕还是喜欢你叫我四郎…”
梁帝看着他，目光柔和，嘴角间闪过一丝笑意。
徐贵妃俏脸微红，将身体靠在梁帝的肩膀上，三千青丝如瀑布倾泻，低声呢喃：“四郎。”
“你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与朕生死相依之人，更是朕信任的爱妃，你说朕这个皇帝当得合格吗？梁帝环抱着徐贵妃，在其耳边轻声道。
“百姓安居乐业，江湖庙堂安稳和谐，四郎自然是明君。”徐贵妃眨了眨眉目，含笑道。
梁帝摇摇头，轻声叹道：“你啊，还是太单纯，这皇宫内外看似波澜无惊，实则暗流涌动，朕老了，说不定哪天就.....”
话到此处，徐贵妃眼眶微红，立刻出声打断：“四郎莫说这不吉利的话，你我夫妻一场，以后快活的日子还长着呢。”
闻声，梁帝苦涩一笑，也不反驳。
沉默半晌后，他疲倦的阖上眼睛，缓缓问道：“爱妃，你说太子，能当好储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