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静不愧为文武全才,跟着刘纯学了三年医,于洪武二十七年一试通过朝廷举办的医考,成为医丁。在接下来的太医院入职考试不费吹灰之力,二十九年便为太医院最年轻的医士,彼时她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东方静正值碧玉年华,为女五年,更加仪态万方。跟着刘纯学医的那段日子,在太医院工作的时光,像一段一段的流水将东方静一遍又一遍地洗涤,使得她对于来明道堂之前的经历渐渐淡忘,仿佛她一出生就在这里,无父无母,与舅舅刘纯相依为命。
上午忙完一阵的东方静刚进太医院值房坐下,便听得外面一通乱叫:“快躲开!闪开!快闪开!来人!来人!”
“大人,那边是御医部。”说话的是太医院同知。
“闪开啊!我告诉你!管他御医不御医,快来医士救我兄弟!”这声音甚是响亮,震得全院都能听见。东方静还是坐耐不住,走出值房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医院走廊内,八人抬着两担架堵在中间,其后伤员左臂中箭,其前伤员胸膛中箭奄奄一息。站在最前方的那人好生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可惜只能看到其背影及偶尔转过来的侧脸。看那人服色,应该是锦衣卫的一名试百户。
锦衣卫的人果然甚是横行霸道,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官校,居然敢对正四品的太医院同知大吼大叫。那太医院同知被这名试百户贴着脸喷唾沫居然还不还口,只是耐心道:“非皇室官员到这边登记。”
“去你娘的。”那试百户一拳将那太医院同知捶倒在地,直接将手中钢刀架在其脖子上吼道:“你给老子听着,抓紧时间救我兄弟!要是我兄弟有个好歹,老子屠了太医院!”
“反了你了!”那太医院同知居然临危不乱。
“怎么回事儿?”一年长老医官上前拦道:“放下刀!”
“老夫是太医院院使,怎么?这是锦衣卫的副千户?还有一个小旗?”那太医院院使正色问道。
“是!我们刚被刺客袭击了!”那试百户的语气明显弱了许多。
“行!我们马上全力救治这两名伤员。”那太医院院使挥了挥手,便上来八名医士接过那些锦衣卫官校,将那两名伤员抬进了右侧的病室。
待一名医士将其他锦衣卫闲杂人等请出走廊外,太医院院使向东方静这边走过来道:“小静啊,那个小旗伤的挺重,人手有些不够,快叫些老医士过来帮忙。”
太医院内有经验的医士基本上都参与了对那小旗的救治,相比之下那副千户只伤了左臂,不是很严重,便交给了经验尚浅的东方静。
一直到傍晚,那小旗才被救活过来。当天晚上,院使将今日参与救治的医士集中起来,特意吩咐道:“今天来太医院的是锦衣卫那些人,一个是副千户刘勉,一个是小旗卢文魁。他们在太医院这段时间尽量不要招惹他们,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都明白了吗?”
“知道。”“晓得了。”“了解。”
天气本来就很冷,这又连续下了两天的雨,晚上东方静还得值夜班,这真是苦上加苦。酉时过后,太医院的医士们先后下差,仅留东方静和另一名同值差医士留在太医院。
日常巡视太医院,走到刘勉所在病房里,只看到靠里侧病床上躺着卢文魁,却不见靠外侧病床上的刘勉,东方静一时感到不妙,忙在周围寻找。
东方静及其同差几乎将太医院找遍,走到太医院门口,这才发现倒在外面的刘勉,赶紧上前将其搀扶进来。好在今日与东方静同值差的医士是男的,否则就得东方静亲自上阵给其换衣服了。
将刘勉扶上床,那同差医士回到值房值守,独留东方静在刘勉病房内给其处理伤口。那东方静砚碎草药,边涂边道:“你说你,下雨天乱跑什么?旧伤还没好,现在又有新伤了,再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是是是,我以后不会再乱跑了。”没想到这刘勉居然醒了。
忽略掉另一张病床上憨憨大睡的卢文魁,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又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东方静不知为何总有些不自在,便草草涂完剩下的药,赶紧站起来准备离去。
刚转过身,身后便传来那刘勉的声音:“敢问姑娘芳名?”
“东方静。”
次日大清早,东方静只要巡视一遍病房再给病人用完药后便可以下差了,接下来就可以休息一整天,想想都开心。刚出刘勉病房,迎面便撞到一人,那人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来看刘大哥的。”
听这声音,是前几日送这两名伤员来太医院的那个野蛮锦衣卫试百户,东方静抬头看去,迎面而见的正脸一下子让东方静恍如隔世。
这张脸虽说长变许多,东方静照样还是太熟悉了。封印多年的记忆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东方静只觉得过去的经历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是那么清晰;又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是那么遥远。但是看眼前这人的反应,显然这人是不认识自己的。
是啊,他还没见过自己女装的样子。时隔五年,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变淡,更何况自己当初也就只跟他有过两面之缘,东方静再见这人,远没有曾经那般惊心动魄,只淡淡道:“没事儿。”说完,从容不迫地出去了。
端着煎好的中药进来,已不见刚刚那人,东方静心中半分庆幸又半分失落,走到刘勉病床边,听得他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念着:“东方静,东方静。”
“你叫我干什么?”东方静问道。
那刘勉听得东方静这声音,赶紧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东方静道:“没啥,就感觉你名字挺好听的。”
这东方静被刘勉这般直视,心生一股嫌弃,想到之前院使吩咐过的事情,只好耐住性子道:“哪有你这么直接盯着女孩子看的。好看吗?”
“好看。”那刘勉傻笑道。
“好看就吃药。”东方静说完便给刘勉喂药。好在这刘勉倒也乖巧,不是个乱来的主,把药喂完就可以下差了。
出了太医院,回到明道堂,看到刘纯,东方静上前问道:“舅,您认识刘勉吗?”
那刘纯站在柜台里面边称药材边回道:“不认识。”
“您不是姓刘吗?”东方静问道。
“天下姓刘的多着呢,难道说姓刘的就都是亲戚?”那刘纯反问道:“要是姓东方的都和风流院有关系,那你在太医院怎么能待的安生,对吧?”
“倒也是。”东方静走进自己房间,翻出两本书出来,走到烧锅炉边,粗略翻了一下,若有所思,回过神来,往炉内一甩,那两本书便遇火而焚。看着那两团火焰,东方静终于明白,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最可怕的不是仇恨,而是淡漠遗忘。
东方静对东方府的感情是爱恨相加的,不论何时,只要东方静返回东方府,东方破和段氏及其他长辈必定会做出反应:或是想念,或是悔恨,或是暴怒,或是欣喜。经过一阵的情绪波动,必然重回旧年。
那徐恭呢?谁能想到东方静与徐恭之间的久别重逢,不过是相遇之时冷眼的擦肩而过。难不成东方静要凑上去问一下:“嘿,徐恭,你记得我吗?”
这句问候是多么的鸡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