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低下头去,并没第一时间回答少女,只是他握住格温小臂的手愈加紧了些。半晌,他才回答道:“为什么没意义呢?”
“我去你家送披萨那天……”格温并不直接回答雷蒙德,少女强打起精神,缓慢地叙述着:“你说我做的一切对这个社会来说毫无意义。”
“不是……”雷蒙德将另一只手搭在格温的手背上,但他还未说完就被少女打断:
“后来,你说幽灵蜘蛛的存在,只是政府为蓝领开出的一剂安慰剂。”
少女垂下头去,雷蒙德看着金色的阳光透过少女的金发撒过来,片刻的静谧中,光好像变成了一份一份的粒子,漂浮在病房的空气中——二人之间的气氛像是静止了一样。
“再后来,你说普通人的力量,于是我想通过蜘蛛女论坛把普通人组织起来……”格温略微加快了语速,“可我发现,大家好像都不在意蜘蛛女的所作所为。”
“金并救了我,他说,救我只是卖给你的一份人情,他并不在意我活着还是死去、也并不在意我的所作所为……”格温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竟有些颤抖,雷蒙德可以隐隐从少女的声音中听出些许哭腔——
她转头看向自己,雷蒙德能从少女的眸子里读出她的心灰意冷——在水蓝色的眼睛里,他几乎觉得那是名为悲伤的一片海:“我真的就……无足轻重吗?”
彼得·帕克的死让格温·斯黛西坚持认为自己所获得的是一份有价值的礼物、自己必须为这份特殊做些什么——可如果这一切都是没意义的话……
如果自己做的都没有意义,那彼得·帕克的死是不是也毫无意义?她所有的付出、鲜血、牺牲是不是都毫无意义?她和父亲的决裂也毫无意义……她,格温·斯黛西,整个人都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格温打了个冷战,她将目光投向沉默着的雷蒙德——此时的格温不是强大的蜘蛛女侠,她只是一个打开家门、瞥见门外黑暗冰冷世界的小女孩儿。
作为格温·斯黛西,她可以缩回家去,继续在那个温暖的、燃烧着壁炉的小房子里构思自己最逼真的过家家方案,假装自己可以改变什么——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永远不敢踏入到那个世界当中。
雷蒙德握上少女的手,格温的手冰冰凉凉,雷蒙德的手则很温暖。一时之间,少女竟有些贪恋他给的暖意——不经意的,格温的手握紧了些。雷蒙德感受着从手上传来的触感,轻笑了笑:
“其实我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格温发现自己有点喜欢雷蒙德讲故事时那低沉下来的嗓音,她第一次觉得,他显得有些突兀和别扭的英音其实蛮好听的——
“那个时候,我先在牛津、后在mIt,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定可以做点什么。”雷蒙德平静地看着格温的眼睛,连带着格温眼睛中的波澜也平息下来:“但其实我发现,无论是参与进体制、还是留在社会上做事,都有一套不那么光彩的规则。”
“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因此由每个人组成的社会也不可能是完美的,不完美不是错,但总会成为各种各样的阻力,让你觉得——God,我怎么做都好像是回到了原点,只能在那里无力地问什么——”
雷蒙德笑笑,读出那句他年少时常问的话:“从来如此,便对么?”
“那时候就感觉,自己像是个小丑,我记得有一次,我走在路上,看着路灯渐次亮起,心里一片麻木,我就问自己,我现在在做什么?在争什么?在为什么努力?在为什么付出?”
“你知道吗?答案是没有,我就只是在靠着惯性活下去,仅此而已。”
格温看着雷蒙德笑得有些惨淡,少女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心里那个少年终于死了,我也终于熟悉这个社会了。”
雷蒙德说着话,和格温那只握住的手又紧了些——格温的手终于也暖了起来。他抬头对上少女的眼睛,然后在她水蓝色的瞳中看到自己笑吟吟的样子:
“可是我遇到了一个叫格温·斯黛西的女孩儿。”
“她拥有两重身份,可也因此过得真的好艰难,她一边扮演那个社会赋予她的角色,又一边扮演一个超脱于社会之外、试图拯救别人的超级英雄的角色。”
“这两个角色几乎将这个纤细的女孩儿从中撕裂,可她就是咬着牙坚持着,无论多难,她都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重新变成那个乐观的、英姿飒爽的样子。”
雷蒙德说这话时,直视着格温的眼睛,毫无回避——少女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有些羞涩地避开那道目光,低下头去。格温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烫,她甚至有些不知道怎么摆放自己上扬的嘴角。
少女压抑住从心里翻涌出来的欣喜愉悦,压低声音问:“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好?”
“那当然。”雷蒙德笑着,“伱可是蜘蛛女侠呢。”
在空前的忙碌、充斥着阴谋诡计的犯罪、殚精竭虑的防备、情报网的编织、社交人际关系的应对中,在这片刻的喘息中,蜘蛛女侠终于享受到了属于格温·斯黛西的欢愉。
“所以——”雷蒙德说,“见到你,我就知道,其实我心里的那个少年一直没死,他只是躲起来了,他只是在默默学习该怎么办。”
“他告诉我说,有些事情,去做就等于成功了一半,后果是什么,并不是去做该做的事时应该考虑的。人嘛,明哲保身久了也没意思。”
“他告诉我说,这是他从一个叫格温·斯黛西的女孩儿身上学到的。”
“他还说,他觉得,那个叫格温·斯黛西的女孩儿,是个数一数二的、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暖流传遍格温的全身,少女重新振作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道:“你过来点儿。”
“啊?”
“我说,你靠过来点儿。”格温第二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低到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了。
平日里总是沉稳的雷蒙德有点紧张,他仿佛意识到了要发生什么,但只是机械地搬动椅子,靠得离少女近了些。
格温将双手收了回来,有些紧张的少女紧紧握住被子,她深呼吸着,目测打量了一下雷蒙德的胸膛和自己脑袋的距离,藏在被子里的双拳猛地捏紧——呼!豁出去了!
少女的脑袋慢慢地向一旁倾斜而去,眼看着就要靠到雷蒙德怀里的时候——
“咚咚咚!”
“请问雷蒙德·徐教授在吗?”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格温惊得赶忙把身体缩了回去,雷蒙德也骤然从年轻男女的甜蜜中惊醒,意识到床上躺着的是自己的学生。他低下头,轻轻咳嗽一声,完成身份的转换:“我在,请问您是?”
说着,教授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还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格温,少女也赶忙把被子扯上来,装作虚弱的样子躺在病床上。
病房的门被推开,穿着蓝色修身礼裙的赵海伦笑吟吟地迈入:“徐教授,把你的客人丢在机场,可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哦~”
格温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推开门进来的女人——看到黑色长发飘飘的东方美女,金发少女自己都不由得感觉赏心悦目。
“接了电话,说你的学生生了病,就赶紧跑来看……”赵海伦笑着走过来,将她买好的慰问品放在格温的床头,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雷蒙德身上:“可真是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赵博士。”在格温面前,雷蒙德显得有些拘束,“您这是?”
“我以后也算是你的实验室的人啦!”赵海伦拉过椅子,在格温的床头坐下来,“你的学生以后指不准也要叫我一声老师。”
说着,赵海伦颇有深意地瞥了躺在床上的女孩儿一眼:“那你都做了关爱学生的表率,我当然也要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拉近距离啦!”
说完,没等站在一旁尴尬的雷蒙德回答,赵海伦便对格温伸出手:“你好,我叫赵海伦,徐教授实验室的新老师。”
女人们的目光在刹那间闪电相交,格温·斯黛西展现出自己的落落大方:“你好,赵博士,我是格温·斯黛西,徐教授的实习生。”
“只是实习生吗?还以为你是他的研究生呢,徐教授对你这么关注。”赵海伦拿过一个苹果,然后回头冲雷蒙德露出洋溢的笑容:“能帮我削个苹果吗?我不太会。”
“我会。”眼看着雷蒙德要接过苹果,沉默着的格温突然出言打断,“削苹果是很简单的工作,交给我就好了。”
说着,格温主动伸手去接——雷蒙德愣了愣,转手就把赵海伦递来的苹果交给了格温。
黑发美女博士看着这对年轻男女的互动,挑了挑眉,但最终没有发作:“那就谢谢格温同学了。”
她把“同学”这个词念得很重,似乎是在故意强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