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水国,俊城。
两个人坐在茶棚里喝茶,一个少年,与一个戴斗笠穿绿衫的女子。
女子看不清面容,但光是坐在不宽长凳上的窈窕背影,就迷倒了不知多少前来喝茶水的英雄好汉,他们恨不得自己能变成那条长凳,托起女人柔软的身体。
只是他们的目光火辣归火辣,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动真格的。
原因是上一位过去调戏的好汉,已经被一巴掌拍出这条街,被人抬去医馆救治去了。
能在江湖里讨生活的人,没几个是拎不清的主儿。
谁都不想为了二弟弟的快活,把老大的命也搭进去。
因此他们只会看着,看看又不犯法。
当然,在那凶悍娘们转过头来的时候,还是会规规矩矩收起目光。
女子小口饮了一口茶,柳眉微蹙。
真难喝。
放下茶杯,不准备再碰。
嘉年喝着酒,读着一份山水邸报。
雪霁山鹤翁与乐平,同归于尽……
嘉年微微叹息。
抛开性格不谈,两人确实对得起一方豪杰之称。
他目光微移,落在南赡部洲方面。
大茂铁骑已经行过半洲之地,快要打到琼水。
南赡部洲以北,数百王朝歃血结盟,合纵抵抗大茂。
只可惜数百个王朝聚集起来的剑修,被两人给砍了干净不说,就连聚集起来的百万大军,也被大茂的铁骑碾碎。
大势已去啊。
大茂统一南赡部洲,不过是早晚的事。
喝着喝着,嘉年忽然发现壶里没酒了,他喊来小二,再上壶酒,再切半斤牛肉。
绿衫女子皱眉问道:“你真要去十方鬼域?”
嘉年点头:“对。”
雁横波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嘉年说:“观海境大修士。”
雁横波无语。
嘉年说道:“我这境界,在凌水国当个国师都绰绰有余,不低了。”
雁横波道:“俱卢洲每年去往十方鬼域寻求机缘之人过万,其中不乏化神境修士,然而最后能活着走出来的,不过了了几人。”
酒肉上来,嘉年慢饮了一口酒,感慨道:“这么危险啊。”
他问道:“你去过么?”
雁横波:“……没有。”
“想去么?”
“不想!”
“我猜也是。”嘉年点头道:“安心,我去十方鬼域,不带你。到了牢山你我就分别,不管是乘渡船去神华楼也好,还是怎么去,都随便你。”
雁横波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嘉年说:“我还有事要办,捎你一段只是刚好顺路。”
雁横波沉默片刻道:“那你我就在牢山分别。”
嘉年点头说好。
雁横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她再次喝了一口茶,眉头皱的更深了。
……
……
八月秋高风怒号,大风吹倒杨柳梢。
一条小舟,驾驭着江水,由西向东顺流而下。
江水激荡,两岸高山密林相对,生机盎然,上有猿猴攀援长啸,哀转久绝,像是呼唤乡人归乡。
舟上有三人。
一少年,一女子,还有一个撑桨的老舟子。
嘉年与雁横波离开凌水国后,向西行了有半个月,抵达牢山地界。然后行过绣鞋岭、冷山坞,乘船渡过猿啼涧,去往鬼门关。
鬼门关,是十方鬼域的入口。
舟子岁数不小,两鬓斑白,眼角布满皱纹,面庞与露在衣服外面的胸膛手脚,结实黝黑,腰间挂着一个包浆都磨掉了的黑皮酒葫芦。
舟子问道:“公子姑娘,可是外乡人?”
嘉年点头笑道:“是。”
“是为了十方鬼域而来?”
嘉年笑道:“我是,她不是。”
他指了指雁横波。
舟子叹息着说:“公子若想扬名立万,有的是办法,何必去那鬼地方冒险。”
嘉年说:“我没想过扬名立万,只是必须从那里过去。”
舟子摇头道:“老朽这条破船上拉过不少像您一般大的客人,他们最后都没能走出那里。”
老舟子望着前方,双眼中堆满沧桑。
“鬼门关,阴世间,十人落入九不还。阴观城内女子笑,无定以南活人少。”
嘉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十方鬼域占地千里,由一条由西向东的无定河分为南北,聚集着数百万孤魂野鬼。
其中势力最大者,当数无定河以北,建立阴观城的纯阴夫人。
占城六十座,麾下有八十万阴兵。
十方鬼域历史上有三次南下,都是那位纯阴夫人起的头。
每一次南下,无不生灵涂炭。
无定河以南,群雄割据,有大小三十二个势力,其中又以三个势力最为庞大。
棺椁城、白幡城和碑牌城。
且不管鬼域中南北如何,荒山野岭之间皆有冤魂厉鬼作祟。
十方鬼域,乃是北俱芦洲一等一的险恶之地。
嘉年笑道:“谢过老丈提醒,十方鬼域固然危险,但在鬼门关外,就有牢山。”
阻止十方鬼域三次南下的仙家,名为牢山,俱卢洲一流大宗。
纯阴夫人三次南下,是想劫掠南方数十国的活人入鬼域,以阴阳二气平衡生死,建造阳间酆都城,执掌轮回。
为了阻止她有违天道,牢山修士曾不计生死打入十方鬼域,渡过无定河,一路杀到阴观城下。
最后在无定河南边建造黄花渡口,又在南边东西两处屯兵,建造青稞与刀林两座藩镇,两名蹈虚境的宗门供奉坐镇城中,时时刻刻监视着阴观城的动静。
如此侠气仙气的宗门,难怪清秋说,到牢山之后,怎么着都得跟牢山宗主喝一顿,以表仰慕之情。
老舟子摇头叹道:“虽说杜宗主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但也不能全顾及的到,况且他老人家,还得看着那座阴观城。”
崂山宗主杜炼华,蹈虚境大修士。
自从建成黄花渡口之后,他把一半的修行时间都放在那里,闲的没事儿就去跟纯阴夫人“儒雅谈心”,或者出手打上几场。
关于这位杜宗主的事迹,嘉年是了然于胸,更是心生敬仰。
嘉年抱拳笑道:“多谢老丈良言相告,在下进去之后,一定会小心谨慎。”
老舟子叹息一声,见嘉年主意已定,便不打算再劝。
雁横波无奈。
她这一路上已经劝过不下两次,都是一样结果。
嘉年的回答只有一个。
他必须要去。
小舟靠岸,嘉年跳下船,回过身向雁横波伸出手。
雁横波犹豫了下,轻轻把手搭在嘉年掌心中,被他扶着下船。
上了岸,嘉年松开手付船钱。
岸上有一家茶铺,供往来客人歇脚喝茶。
他们都在谈论着有关十方鬼域的最新消息。
谁在里面有了什么奇遇,又有谁捡到了什么宝贝,一跃登天,言语中满是羡慕嫉妒。
说的最多的,是前些日子,有人从十方鬼蜮中带出来一具元婴境修士的骸骨。
在望乡集中卖出天价,然后还被某个仙子相中,结成道侣。
这名野修出身的幸运儿一步登天,成了某个宗门的乘龙快婿。
说起这些的时候,那啧啧艳羡和醋味儿,几乎都要把茶棚掀起来。
茶铺里有一个老妪,见渡口滩上又有新客人,连忙走出茶棚笑道:“公子,姑娘,来喝茶么?我们这儿的茶水可是远近闻名,享誉一洲。”
雁横波有点跃跃欲试。
因为老妪说的没错,猿啼涧的茶水,就连她这个远在碧函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都听说过。
她扯了扯嘉年袖子,说道:“时间不急,我们去喝一杯。”
嘉年没反对,正好他也想试一试。
老舟子坐在船上,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望着汤汤河水,满目伤感,然后他便再度撑船离去。
嘉年与雁横波进了茶铺,刚好有空位。
二人坐下,老妪先是端来三个碗,笑问道:“我们这儿有春红、胭脂和东流三种茶,二位想喝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