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十里桃花巷的时候,是为了找人,匆匆来去,印象上,这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地方。
我把自己放的很高,在谷中行走,有种俯视众生的感觉,看不起沉沦堕落在这里的人。
第二次去十里桃花巷的时候,这种感觉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深了。
我在烂桃花街研究骚牢仪的时候,翠冠楼派了熟娘来辅助我,她长的成熟温婉,对一切都受而不拒,我总是忍不住的,有意无意的碰触她。
我认为,十里桃花巷不就是这样的地方吗?
当我知道亡羊一跳的时候,我首先感到的是好笑,打听了一些亡羊之人的事迹后,觉得他们活该有此一劫。
直到以青黄不接为代表的十九连跳之后,华笙跳出谷中放浪形骸的人本身如何,问我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在这等仙山福地,堂而皇之的存在。
问我是不是觉得修行是一件很私人的事,问我修行人是不是要为自己的结局负全部的责任。
修真界毕竟不是人间天堂,极乐佛土,在业已存在漫长岁月的现实规则里,形成的纷繁复杂的社会层级和关系中,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他们的自由是一种假象。
熟娘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与身在局外的华笙不同,身在局内的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能触动人心。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地方呢?
我现在都不能确切知道罗香织在死前经历了什么,明明在之前她确实在借地修行,一点都没有沉沦的样子。
我心受触动,想要做些什么,于是我加入了刑堂破案的队伍。
在跟随破案的过程中,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故意的,有高高在上的人,在主导这一切。
总有一些人,在主导着这个,主导着那个,他们主导着甘六谷,主导着十里桃花巷,主导着你,主导着我。
我一直以来,不也被主导着吗?只是特殊了一些,尚未得其坏,只得其好而已。
调查取证之后,刑堂开始大肆抓人,并将一些人扔下亡羊一跳台,故意激怒藏在暗处隐忍的谷中各势力。
谷中势力终于按耐不住动手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名正言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青黄堂堂主青黄禾叶团结了一切能够团结的人,青黄宗门人,小甘山诸门派、散修,以及什么事都会掺一脚的散修盟。
趁势大举进攻甘六谷。
我知道如此大规模争斗背后是各怀心思的,各有目的的,发起者并不像他们宣称的那样为打倒开放式道侣关系而战,这只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这是正常的,复杂世界的一般特征,我无所谓背后的原因,目标一致就好,让十里桃花巷这种地方,在小甘山彻底消失。
我有主动参与的部分,也有被突如其来的洪流裹挟而走的部分。
我低估了谷中势力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实力,我也低估我自己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实力。
我……杀疯了。
我在余翠翠的指点下,汲取了闻人黛腹内渐壤中的太息离骚气,强行控制骚妖和谷中骚气,用她传给我的大离骚诀,和我的大五行剑法、大五行遁法与大挪移步法,大杀四方。
在事后的统计中,对方修士,炼气期有三千三百九十八人,我杀了五百五十六人。
筑基期有六百七十七人,我杀了二百五十一人。
结丹期有十一人,我杀了五人,重伤两人。
己方修士,炼气期,我误杀了一百三十九人,重伤三百四十二人。
筑基期,我误杀了六十七人,重伤七十六人。
结丹期,我误杀了一人,重伤五人。
谷中受斗法波及而死的,有九万一千多人,其中被我斗法波及而死的,有七万五千多人。
并且,因为骚妖和骚气在斗法中的大量使用,幸存者中亡羊者,增加了一万六千多人。
我没有因此受到任何惩罚,哪怕连谴责都没有,反而分到了二百七十六块极品灵石。
没人敢说我,甚至都不敢看我,在这伟力加于自身的世界啊,我要如何看待自己?
我又要如何看待在甘六谷上空掠阵,将战斗控制在谷中,许进不许出的十三个青黄宗元婴修士,以及他们背后的人。
在战斗中,我几次命悬一线,都被他们解救,想死都死不了。
在这些战斗的人中,我认识谁呢?
我认识未久,她听说要在甘六谷打响反抗开放式道侣关系第一战,立刻跑过来加入战斗。
平时看管的虽严,但在这种生死大战中,景武香却又不管了,不仅不管,还亲自带队。
我给未久炼制的战甲,都在战斗中被打烂了。
其余四个也多少受伤。
华笙和夏落可儿亦然,华笙为了保护夏落可儿,受伤最重。
宋刑战死。
我把熟娘、华笙两人和未久五人聚到一处,且战且护。
进攻方和防守方基本势均力敌,所以战斗异常惨烈。
动乱平息之后,我改造了骚牢仪,余翠翠以在骚牢仪中闭死关的方式,操器化骚。
完成这件事后,我心灰意冷,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未久她们想了各种方法帮我走出战斗后的创伤。
明步多次上门,执拗地用千千素手调节我的情志,以至于损耗太大,伤了她的元气。
明步的情志调节是有用的。
我开始做回那个最开始的自己,那个炼气五层的老陈,我每日摆弄法阵圆盘,不再接超出炼气五层实力的炼器委托。
之后,我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剖白心声,寻找自我,发现真我。
不怎么做事之后,事情少了许多,经甘六谷一役,小甘山的风貌也为之一变,奇奇怪怪的事情似乎少了不少。
我停下脚步,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一生该如何度过。
我想到在玉机城外的右柳村,一个叫祝山伯的书生问我,问我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问我修道是为长生吗?
我说我不知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修道为了什么,只是得其道而修之,如世间有百业,我以修道为业。
我今日仍不知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对长生不死也没有多大的渴求。
我重温这个问题,答案应该也没有变化。
但是,我发现我渐渐忘了这个答案,慢慢堕入迷途中,一天到晚为了炼器而炼器,已经忘了最初体会到的炼器之乐。
我当初自得其乐于炼器中,创五行杂气篆,创五行杂气阵,天才手笔,不弱于人。
当初我痴迷打铁炼器,被几个炼气二三层的人打到垂死,于是痛定思痛,勠力精进,以至今日。
今日我虽能以筑基修为杀结丹,但其中的成就感受,却不如当初创制符篆法阵远矣。
得之东隅,失之桑榆。
我常常想到祝山伯喝下水莽草茶,心知必死时,对我说的打油诗,尤其最后没说完的那句。
人生天地渺云汉,在下人鬼都敢干。
此中的精神情志,就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