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武德九年腊月十三日,夜近傍晚,华阳国境内,玉虚洞。
一个身着异族服饰、手持符节的人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和若隐若现的月亮,又看看面前的山洞,思量一番之后,对着身后护守着几十箱珠玉、特产的数百侍卫和奴才开口说道:
“时间不早了,今日便在此处歇下吧。”
数百名侍卫和奴才齐整的应了声“是”之后,便麻利的搬起那几十箱东西,率先进入洞内安置起来。
……
这些人是位于华阳西南部的幽梦国派遣过来的使臣团。
幽梦国自古以来便深居山林,故而也导致了他们与其他几国语言不通,外交匮乏。
但此次为了武德即位十年的日子,也派出了人数不小的使臣团,以表三年前归附的诚意之真。
幽梦的使臣团顺着黄河一路北上,在抵达秭归的玉虚洞时,时间已是酉时一刻。
这地方不算人口、商品流通的重要地区,所以民户不多,就连码头都小得可怜。
数百人从河上转移至陆地,正准备改换马乘,继续赶往襄阳,但周围的马队都早早收工回家了,最近的驿馆离这也还有不少距离。
再加上华阳的气候与四季如春的幽梦不同,冬季的天总是暗得很快,原本在幽梦仍是晴空高照的时间点,在华阳国内却已是新月初升的时候了。
虽说他们原本也不指望今日就能到襄阳,但舒舒服服的住个驿馆,总是好过住在这荒郊野岭,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
不过好在幽梦国的人本就在山林里住惯了,只有几个下人悄声抱怨了几句,大部分人都是缄默着,动作麻利的收拾出了今夜要睡的地方。
然后便是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
“你说华阳宫城到底是什么样儿啊,我听以前去过的管事大人说,那儿的皇城可是难得一见的豪华壮丽,比咱们皇宫不知道富贵多少倍呢,真想快点儿去看看啊。”
一个手里捧着许多不知名山果的女侍从,跟在一个一直弯腰捡着木柴的男侍从身后,满脸憧憬的说道。
“富贵又怎样?也不是给我们这种人住的,反正不管到哪我们也就是个奴才的命,你啊,就是太年轻,对这种东西还有想头。”
男侍从头也不抬的继续捡着地上的木柴,态度冷淡。
听见他的回答,女侍从撇了撇嘴:
“那我住不了,我还不能想想看啊,都像你一样,才十几岁呢,就跟个糟老头儿一般了才好。”
两人正说着,迎面碰上一个刚从溪边打好水过来的男子。
“嘿,赤尔,你打完水啦,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女侍从正想抬手跟那打水的男子打个招呼,发现自己正捧着许多果子,只好举举手中的野果子,招呼了一下迎面而来的男子。
“啊,沙红、色子,捡果子、柴火呢,好啊,刚好我一个人干活无聊得很。”
名叫赤尔的男侍从爽快地答应了女孩儿的要求。
色子也停下捡木柴的身子,跟赤尔打了招呼,看看沙红手中满满的野果,蹲下身背上放在一旁装满木柴的竹篓,站起来说道:
“差不多了,回洞里吧。”
回去路上,沙红仍是一脸兴奋的跟两个男子谈论着华阳都城和皇宫的壮美。
赤尔提着水桶微笑着听沙红的叽叽喳喳,不时应和几句,显然对沙红的话题很感兴趣。
只有色子,背着几乎有他半人高的竹篓子,默不作声的走在一旁,表情冷淡。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其他出来找柴火果子的早都回去,让原本还有些人声的树林也逐渐归于沉静。
只有他们三人,因为半聊半逛在这陌生的林中待了许久。
明月高照,山雾渐起,聊得开心的三人才惊觉时候已经这么晚了。
虽然并不害怕深山,但为了避免使官责罚,三人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紧跟着自己几个黑影。
……
“你们精挑细选了这三个人。”
傅瑨停了故事,开始解说。
“也的确,这三个人是最好的人选,不起眼的落单侍从,是这群人里最安全保险的选择。”说着,他看向地上的夏懿:“但你却太过大意,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存在,往往都是人为的安排。”
夏懿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却没说出一句话。
“三名死士,换来了你对这个局的彻底投入。”
傅瑨喝一口茶,继续说道:“亲手杀掉三个人,所以你完全没有再多想,这三个仆人在纪律严明的使团队伍里,落单得太不合常理。”
夏懿垂下脑袋,认同了他的话,在亲手杀掉那三名奴仆之后,他的确没有再多去思考这会不会是引君入瓮的陷阱,成功混入队伍的欣喜,已经把他仅剩的怀疑抹去。
“不得不说,跟新人谈阴谋就是简单,你说是吧,赫连兄。”傅瑨别有深意的感叹一句,望向赫连珏。
……
回到山洞内的时候,炊火已经升起,几人悄悄从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溜了进去,庆幸使官正在烛光下翻阅着什么,没有发现他们的晚归。
“沙红,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一个帮着生火的女侍从扯住偷溜进来的沙红,悄声问着。
被拉住的沙红顿了一下,转头对那人笑笑:
“我们在这山里逛去了,聊了聊华阳国的皇宫,一没留神,就这么晚了。”
“你跟色子有没有进展啊?两人一起出去捡柴火,肯定说悄悄话了吧?”
生火的女侍从看了看旁边倒柴的色子,别有深意的笑着。
瞥了眼另一边的色子,沙红红了一点脸,低声开口:
“别胡说,我们就是一起出去捡了木柴和果子,才没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完,她扯开衣袖便要走。
谁知才刚踏出一步,便又被拉住:
“少来,别诓我,我还不知道你,脸都红了。”生火的侍女继续轻声调侃。
“你知道什么,都是这蜡烛照的,我要过去了,那边还等着帮忙呢,被使官看到可没我好果子吃。”
沙红红着脸蛋,争着想把袖子拉出来。
“行了,不逗你了,过去吧,不过到时候有好消息的时候别忘了告诉你子杂姐我啊。”
女侍从松了沙红的衣袖,拍拍她的背。
解脱了的沙红看了她一眼,嗔怪道:
“子杂姐你再取笑我,我可不理你了。”说完,便轻轻地跑到另一边帮着生火去了。
……
第二日一早,尚在睡梦中的沙红被子杂拍醒。
“醒醒了沙红,今天怎么还在睡,还得抓紧时间把东西搬出去呢。”
沙红翻一个身,嘟囔着:“什么东西啊?”
随即,她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半眯的眼睛骤然睁大。
“是了是了,今日要赶路呢,我这就起来,子杂姐你先出去帮着他们。”
“沙红,你今天没事吧,是不是昨天夜里在林子里吹风吹伤了?”子杂手摸上沙红的额头,担忧的看着她。
“没事儿姐,我是晚上被梦魇住了,现在清醒了,我马上过去,你别担心。”
沙红拉下她的手,宽慰她道。
“那行,我先出去了,你赶紧过来。”
子杂也笑自己多心,都是自小干活的人,身子哪能差到被风吹吹就病倒的程度,于是也没再多说,先走了出去。
收拾了一下自己,沙红走出去时东西都差不多。
站到队伍里,她找寻了一下昨日跟自己在一起的赤尔和色子,打了个招呼,便转头肃目,等着使官出来下达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