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辛芷在其他方面或许还值得被人诟病一番,独独这身为母亲的方面,确实是值得被赞许的。
阿楉这却是真心的赞扬。
她自幼被师傅李秉仁捡到,在师傅手下,虽不能说待她严苛,但确实是处在放养的状态,每每她生了什么病,或是感染风寒,或是着凉发热,师傅总是一副轻飘飘的样子,只是叫她多喝点热水,把那些潮气喝走便好了。
因为师兄过得还不如她,每次生病还得被师傅大清早提起来练武耍剑,阿楉从来也没有过被忽视或者不被在乎的感觉。
反正大家都是这样的话,好像确实也没有特别会失落的情绪。
后来她拜了雏雀为师只后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可以那么被照顾。
偶尔房里有她穿了两天却懒得洗的衣服,雏雀师傅总是会趁她去山上采药的时候帮她洗了,偶尔下山采办用品,她看见什么喜欢却稍会费些银两的东西,在回去之后却总能在桌上看见……
这些种种,都是以前跟师傅在一起从不曾有过的体验。
所以后来,仅是为了这些温暖的善意,她也非常希望师傅跟雏雀师傅能在一起。
今日,她却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雏雀师傅的影子,有些羡艳的怀念。
……
……
因为赫连珏还是希望阿楉能看看羌国的风光,所以这次的行程稍微绕了点远路,穿了小半座城池到了羌国都城贸易最丰富的乌兰集市。
羌国不比华阳,华阳是靠农耕和商业起家,所以许多地方都有很大的交易集市,而羌国却因为游牧的关系,自来不喜欢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情,故而在整个羌国,几乎只有乌兰这么一个地方,集市的规模尚可称之为“还蛮大的”。
不过跟洛阳城内的那几个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因为这地方暂时还在扩张,前来凑热闹的人三五成群挤在一起,饶是他们见到官家用车,行驶起来也还是有些卡顿,不能像在草原上那样恣意飞驰。
阿楉坐在上面,觉得有些无聊,这地方对羌国来说确实是稀奇,但是对她这个已经在华阳城内泡了小半辈子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司空见惯,除了摆出来的货品跟华阳有些不同,其他的,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基本跟华阳别无二致。
甚至还不如华阳……
还不如去草原溜达呢,好歹还能骑马撒野,在这儿,除了窝坐着,也没有其他东西可打发时间的。
“阿楉觉得无聊了吗?”赫连珏到底敏锐,一下便看出了阿楉的无聊,很关切的问道。
李楉原本还想打个哈欠,听见赫连珏这话慌忙坐正了身子,相当板正的看向赫连珏:
“不会,第一次看到别国的集市,还真是颇有一番乐趣呢。”
她说着,又撩起车窗帘往外看去,眼中是强打起精神来的僵硬笑意。
赫连珏轻轻笑了一下,倒是个在这方面不太坦率的人啊。
“我知道这集市跟华阳比起来无趣得多,但是请你来看看,也不是单纯的想叫你看看这集市卖的东西……”
赫连珏说完,轮到阿楉愣住了,他不叫她来欣赏这里的热闹,难不成叫她来行商?
“那太子殿下这是……”
她有些困惑的问道。
“虽然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但是现在机会难得,所以权当我冒犯了。”赫连珏有些羞涩一笑,但继续说道,“前阵子听附近提起过,阿楉姑娘在华阳开茶馆十余年……”
阿楉有些呆呆的点了下头,还在疑惑他突然提到茶馆的时候,心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遂眯起眼睛,用相当不满的目光看向赫连珏。
他还真是把自己当工具人了啊,问完药理的事情又来问集市的事情,她倒是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来做间谍的,还是在当老师的了……
“所以在市场这方面应该是有许多经验的,我这次也是想请你帮我……”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阿楉打断:“所以,太子殿下是想让我帮你看看你们这集市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赫连珏还是用他那招牌微笑点了点头,然后柔声说了声:“我正是此意。”
阿楉瞧他倒还是一脸真诚,觉得他应该没诳自己,但还是谨慎的多问了一句:“可是羌国如此强大,想找什么样的工程师傅找不到?为什么殿下偏偏让我来看?”
“他们虽然能力都不错,但是往常参与的都是城池和瓦房的建造,这集市对华阳来说虽然不大,但是以羌国的角度出发,却是我们最大的集市。”
“他们虽然懂得建造,可几乎从未真正实践过,这几日商户们都过来使用这地方,才发现原来还有许多的不足,所以我想从你的角度多了解一下这里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
“商户们虽然也提意见,但问题大多都是聚集在他们自己的身上,虽然也要作为参考,但还是想先从你这里了解到全局的问题。”
阿楉叹了口气,她这间谍当得还真是失败啊,连信息都还没送出去,倒先帮起敌国来做事了……
傅瑨真是难得的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啊……
“好吧。”阿楉倒也不想一直推辞,疯牛症集市这种东西羌国总是要发展起来的,倒也没有必要去阻了他们的路,“其实刚才我也没怎么大看,只是随便几眼倒是也看出了一些问题,不过应该也是工程师也能看出来的问题,不算独特见解。”
“你随意说。”
“首先还是集市的道路划分,你既然暂时给它的定位是羌国最大的集市,但是道路划得也太窄了,尤其你们现在城市商户还不太多,过来凑热闹的人多过商家,群众挤在这么条小道上,若是以后举行些什么活动,稍有不慎就容易发生踩踏事件,你们皇家过来视察,或者是官府过来管理的时候都不太方便。”
阿楉说着,赫连珏看了一眼外边,确实如她所说,乌兰集市道路安排不太妥当,他们后来也发现了这个欠考虑的地方。
当时因为把侧重放在了商户的摊位安排上,想吸引更多的牧民经商,所以有些疏忽了作为羌国目前的主体群众,不过到时候他们还会再建几个集市,毕竟这里第一次不可能建得完美,还是得从中改进的。
等新的集市建成之后,这里便刚好能作为小型的市集发展下去了。
“阿楉这话确实有理,我们后来过来看情况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确实需要在以后多加注意一下。”
赫连珏点头,觉得没问题,然后继续问道,“还有其他地方吗?”
阿楉往外看了一下,摸出一根银针将它飞了出去,外面一个墨绿衣服的男子应声倒地,阿楉便接着对赫连珏说道:
“这第二点嘛,便如殿下所见。”
赫连珏也跟着往外看去,外边突然围满了群众,一个穿着深蓝长袍的中年女子扯住那个已经倒地的男子,相当粗暴的从他手里猛地就把那个鼓鼓的荷包抢过来,还啐了两口,用羌语说道:
“居然还想偷老娘的东西,真是活腻了!”
说完,她抓起那个沉沉如死猪一样的男人,拖起就往外走去,周围围观的人围在一起细细碎碎的议论着,说这些阿楉听不太懂的羌国话。
赫连珏把帘子放下,回头对阿楉说道:“有劳阿楉的银针了。”
“无妨。”
阿楉淡淡的回了一句,
“不过集市之地鱼龙混杂,太子殿下确实需要好好安排一下,尤其现在这刚建好不久,那些心思不纯之人大多会借着这机会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殿下或从城防之处调派些人手,或从军营之中调些兵卫,总得先立好威势才行。”
说话间,已经离开了乌兰集市,道路渐渐从拥堵变为宽松,马车的行驶速度也变得更快起来。
“阿楉今日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的,羌国刚有正儿八经的集市不久,以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来帮忙。”
赫连珏舒适的靠在背垫上,然后侧目看着阿楉。
居然还叫她帮忙?他跟傅瑨倒还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一个让她帮忙来敌国刺探情报,一个就让她帮忙提出集市改进意见……
都把她当工具人在使呢……
“殿下若是不担心我乱提意见,阿楉自当遵从。”
“我知道你不会的。”赫连珏颇有信心的说完这一句,然后整个脑袋陷入背垫之中,相当舒服的闭上眼睛,最后回头看了一下阿楉,“你不会背叛友人。”
仍旧是那副相当自信的语气。
阿楉楞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在他心里,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化成了友人。
不过友人这个词……
确实许久都没有听见过了。
自从跟傅瑨他们的芥蒂没有以前深了之后,他们好像也变得更像君臣,而不是曾经可以肆无忌惮开玩笑、吵吵闹闹的朋友了。
“或许吧。”阿楉淡淡的回了一句,眼睛看向了窗外,现在,貌似都无法像以前那样,人家来跟她说,“我们是好朋友哦”,她就真正相信他们会成为永远的好朋友。
……
……
“师傅!”
阿楉站在马车沿上,攀着大蓬冲着远处那个坐在河边的佝偻身影兴奋的叫道,然后足尖轻点,整个人就朝着那边飞奔过去。
“楉儿。”李秉仁眯缝着眼睛看清楚了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用手推着座椅的两个轮子慢慢往她那边挪动过去。
“怎么今天来了?”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从那张喜笑颜开的面容上来看,李秉仁应当还是很欢喜小丫头过来看他。
阿楉在他身前五步的距离停下,然后对着他说道:“今天无事,所以跟赫连珏过来草原看看您。”
“赫连珏?”李秉仁往后探头,赫连珏俊挺的身影刚好出现在阿楉身后。
“李将军。”
两人互相点点头,算是见了礼。
“太子今日如何有空过来?”
李秉仁上下打量他,说是受了严重的伤,现在看来,到还是精神不错的,羌国的太子确实是名不虚传。
“前些日子固伦亲王邀请我去他府上小住,这几日便住了过去,今日刚巧在司徒府上无事可做,阿楉又说想您了,便跟她过来看看您。”
赫连珏很谦逊的回了李秉仁,说的话也是温和如玉,却与他粗犷的面容相当不符。
李秉仁看了他们俩一眼,什么都没说,径自叫来李河,叫他把他推进帐子里。
阿楉在后面一脸懵,不知道师傅怎么变得如此冷淡,自己才刚来这么会儿,总不能做了什么错事了吧?
如此想着,她也没看赫连珏,连忙自己飞身跟了上去。
“师傅,阿楉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李楉跟在李秉仁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小心的看着师傅的侧面表情,生怕他露出一丝不悦。
打小儿她就怕师傅生气,那时候有师兄,现在可什么都得她自己扛着。
“没有,你才刚来,坐在那儿喝杯羊奶暖暖吧,你不是最怕冷了吗。”李秉仁指着一个铺着厚厚羊毛毯的地方,随口说道。
李河推着李秉仁的椅子在羊毛毯傅瑨停下,然后把李秉仁的一只手搭上他的脖子背,很小心的把他挪动到羊毛毯上,又给他盖上一条薄毯在膝盖上,才到一旁去准备点心、羊奶。
阿楉坐在一边有些局促,她只能干坐在这里什么都帮不上忙,还真是有些尴尬呢。
“李将军觉得这毯子可还好用?”赫连珏也走了进来,在阿楉身边坐下之后,看了一眼坐下的羊毛毯,很随意的问了一句。
李秉仁看了他一眼,接过李河递来的羊奶,一口饮尽,然后才说道:
“倒也就那样……”
阿楉默默喝羊奶,倒是完全没有惊讶,师傅果然数十年如一日,性子一点都没有变啊。
“若不是小河说这毯子舒服,我倒也懒得拿出来放在这里。”
他把杯子放下,目光肃正的盯着赫连珏,突然紧皱的眉头把阿楉吓了一跳:“师傅可有哪儿不舒服?”
他看向阿楉,这才收敛了面容,随口一答:“无妨,只是坐得久了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