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禅位之后,不到三个月,完成了工作上的交接之后,他就带着人,乔装打扮,走进了大顺的偏远地区。
随身带走的,还有大量的药品。
王叔仞也跟着伺候。
第一站,白水县城。
作为皇族老家,白水县并没有享受历朝历代的升格地位,有的只是本地有一座纪念馆外加一座宗祠,就建在王三曾经的村落,也不算恢弘,普普通通。
“嚯,还真是节省。这可不像是老爷子你的风格。”
王叔仞看着青砖瓦,若不是有工人正在上边维护,他都不敢想,这是大顺皇室的宗祠祖地。
一点都不气派。
“你几个同辈的堂兄家中子嗣留在这里。犯错的臭小子,也会关在这里。”王三呶呶嘴,祖祠西北有一坳,坳内依稀能看到庄子。
王叔仞远眺一二,也显得诧异:“还真是。不过,一直关着,难道不会出事?”
“又不是无期徒刑。只要没有犯下大案、要案的,几年反省之下,就贬为庶人,去海外了。”王三平静的解释。
白水县宗祠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分化宗室,同时也要让海外所有王氏宗亲都有一个念想,知道他们祖源何地。
所以,这里的宗室,要么是避难,毕竟随着时代变化,未来地方藩王诸侯肯定要斗起来的,总会有失败的王氏子弟逃亡,白水县这边的宗祠就是他们最后的避风港。
来了这里落籍,那就是一辈子走不了的,只能留在这里替祖宗守陵。
王三的父、祖、曾祖的尸骨灵位全在这里,总是需要有人留守的。
王叔仞嗯嗯两声,就在前头开路。
不多时,有一老头儿杵着拐杖走来,见到王三,纳头便拜:“三叔!”
“起来起来。”王三赶紧搀扶住王季伊。
他看到了王三,老泪纵横:“您老了。”
“有十几年没见了。”王三也不免感慨。
王季伊十二年前在南洋开拓的时候被土着用毒箭射翻,差点没有死在南洋,最后被迫回来疗养。
十一年前王三在顺天府看过他一次,因为他适应不了顺天府时不时爆发沙尘暴的天气,便迁回西安府休养。
为了让他的待遇和后续应对官面的事情降低,王三就做主,册封了王季伊的儿子王仕浀为代郡王,两父子一个爵位,然后让王季伊是回来白水祖祠这边当左宗人,专门负责祖祠这边事宜,儿子王仕浀继续在外边开拓。
“是啊。挺久的。只是没想到,三叔你居然选择了禅位。”
王季伊有点好奇,也不知道王三最后是怎么想的。
禅位。
皇帝的权力,说放下就放下,还真是果断,并且心理还很强大。
“边走边说吧。看你的身体,也是亏空得厉害,才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发虚颤抖了。”王三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说的心思,太阳有点毒辣了。
“诶。”王季伊跟着走。
王三才说:“禅位的原因一早就公告天下过了。大顺现在的发展,已经不是朕能直接看明白了。需要调查、需要研究。几十年下来,朕也脱产了。有好几次,政策方向应该是好的,是对的,但最后,并没有导向好的,这就让朕意识到,地方的变化,让朕的经验不合适了。
大同论也有论述,真理的普适性,是有一个框架的。在这个框架内,真理才叫做真理。出了这个框架,真理或许就过时了。
所以,该下地看看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您还是老样子。一谈起大同论的各种方向,就是滔滔不绝。”王季伊干笑两声,他其实没多听懂。
早年,他就是季字辈三人中的混子,后来受伤了,实在动弹不得,这才选择回来修养,这段时间内,他更多是看世情小说,听听戏曲,然后给后辈们登录一下玉牒,大小事全看报纸,理论的东西,他是不想看,也懒得看。
王三并不意外,笑着说:“不过你家仕浀就学得不错,还在国子监的时候,连年都是头几名。近来他在西洲马岛上过得不错,那边基本上是他打出来的。”
“嗯嗯,那小子是有几把刷子。”王季伊脸上难免闪过一抹自豪。
王仕浀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成果,不论文武,都是仕字辈中最强的,其他几家的小子都有这样那样的混账行为,唯有他在一门心思的种地发展。稳定好后勤之后,就支援自家兄弟和子嗣往西洲东南开发。
代郡王这一脉,几乎包揽了西洲东南方向多大三四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经营得滴水不漏,而且是大顺海外诸侯还款率最高最好的。
其他诸侯可就惨了,很多地方到现在是勉强开发了起来,但经济形势,还是往昔的庄园体系,诸侯就是一个大顺给的皮,底层全是等着分家拆分的家臣。
就等着上边的诸侯亡故,然后按照法律,推恩分家各自拿个爵位,自己单干。
所以到现在代郡王算是西洲东南方向的老大,大顺甚至难以插足。
王三看他也没多少心思听自己掰扯理论,聊了一阵王仕浀的最近动态,然后就去给祖宗上香了。
祭拜一二。
当晚,就寻了一座摇椅纳凉。
王叔仞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啃一边走进院子,就看到了王三正发呆看着天空,他两步走到王三身后,抬起头往天上看,然后低下头吐掉瓜子说:“爹,这天上有什么?让你看得这么认真。”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王三毫不犹豫的说完这首词,听得王叔仞都呆住了:“爹,你这……可以当词人了吧!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不是朕写的。”王三收回视线,侧过头,看向了这个三十三这个混小子,不由得叹息道,“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这句才是精华。大顺现在就跟打鱼船一样,前路如何,朕已经摸不透了。
至于人间是否换了。换了吗?”
“应该吧。”王叔仞狐疑看着王三最后叹息与呢喃,啃了一口瓜咀嚼着,含糊说,“反正我看了明末的江南的各种画册,又看了看现在的画册与照片,反正我觉得这几十年,就跟天翻地覆一样。还记得上次见朱慈烺,他说出了皇城,就是新天地。他活在过去,咱们在未来。”
“是吗?好吧。就权当是了吧。”王三闭上眼,懒得纠结这些。
王叔仞看王三闭眼,耸耸肩后就继续啃起了西瓜:“爹,只是皇帝,又不是救世主。哪怕是天下君父,也得放儿女独立的吧。方方面面都管了,你走后,放手了,难道不怕乱了?”
“所以,朕禅位了呀。”王三睁开眼,“希望接下来的五年里,球儿不让朕失望吧。”
“咦。老三要是听到这个小名,非得臊红脸不可。”王叔仞一想到六十几的王三喊四十几的王叔佑球儿的画面,想想都好笑。
王三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这混账道:“行了,让你跟着不是看戏的。附近情况摸清楚了没有?”
“我办事,爹你就放心。”王叔仞摸了摸口袋,取出一卷竹筒递给王三,“各个单位都撒下去了,编码与密码本都发来了。无线电可以全世界使用的,不过爹,咱们只是出来考察,没必要带一支密谍吧。”
“正是因为下来考察,才需要做好万全准备。一支随时可以行动的密谍,能免去咱们很多负担。地方上,士绅残渣死灰复燃,人间换没换,还得经过时间考验。”
王三说到这里,拿着竹筒离开。
王叔仞没跟着,三两口将剩下西瓜吃完,吐出瓜子:“确实是一片汪洋都不见。惊涛骇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