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是魔鬼!
陈家骆心里十分明白,对付蒋门神这样的泼皮,决不能一打了之。
否则,他即使现在熬刑不过当堂认罪,但是说不定会事后翻供,反咬自己一口……
自己颜面无光是小,丢掉乌纱是大。
俗话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同理,断案的办法也五花八门,不能局限于一种方法。
当问案者在一个人或一方向上,无法找到突破口的时候,可以换一个思路,从另一个人或方向上找找漏洞。
李斯赶忙跑上前去,凑到陈家骆耳边小声嘀咕。
闻言,陈家骆脸色阴转晴。
顺势将那支绿头签向堂下地板一丢,高声喊道:“张捕头,本府命你立刻带人前往蒋宅,将蒋门神的九姨太和教师爷王进带上堂来,不得有误!”
“得令!”
张捕头捡起绿头签,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差役,雄赳赳气昂昂地跑下堂去。
陈家骆随即高声宣布:“暂且退堂,一刻钟后,继续审案。”随即,同王诜低语了几句,并向李斯使了一个眼色,于是三人一同从大堂退下。
蒋宅和开封府衙仅隔一条街。
为防止蒋门神堂下听审眼线提前溜走,回宅通风报信。
张捕头等人一路骑马狂奔,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赶到蒋宅。一行人也不待门口家丁通风报信,直接闯入院中,二话不说,便将两人拘捕归案,反绑着押到二堂候审。
………………
开封府二堂。
陈家骆,王诜、李斯三人正襟危坐,面沉似水。
“来人,给二人松绑!”
陈家骆和声说道,仔细打量堂下跪着的男女。
女子衣服稍显凌乱,面露慌张,惊魂甫定。
她年龄十七八岁,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上,双眸如含星子,桃腮泛红,檀口粉嫩,满头青丝高倌,发中别着珠花簪。
上身外罩绿色纱衣,内穿绣粉色荷花的白色抹胸,胸脯高耸,腰系百花曳地裙,如花丛中的蝴蝶,撩人心弦。
一旁的男人,眼神狠戾,不服不愤,是个三十出头的彪形大汉。
他浓眉大眼,皮肤黝黑,面容粗犷,鼻孔里发出粗重的喘息,脸上的一条疤痕格外刺眼醒目,腮边貉臊胡须挓挲着。
肩膀宽阔,胸脯结实得像钢桩铁柱一般,身长八尺,腰大十围,站着像一座石塔。
陈家骆“啪”地敲了一下桌子,厉声说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妾身,蒋李氏,是蒋门神的第九房小妾。”
美妇人短暂的惊慌后,恢复从容镇定,捋了捋鬓角垂下的头发,伶牙俐齿、娇声娇气地答道。
方才,蒋李氏既未看到蒋门神,也没有收到眼线的耳报,心下吃了一惊,担心蒋门神身遭不测。
“草民王——进,是——蒋宅看家——护院——教师。”
男人结结巴巴地回复,声音瓮声瓮气!
陈家骆身子前倾,义正言辞的说道:“蒋李氏,本府方才就聚宝斋失火一案,提审蒋门神。蒋门神如实供述了他,设计陷害朱紫贵的全过程。
蒋门神罪孽深重。按大宋《宋刑统》规定,他本人将被杖杀,而且他包括蒋宅在内的个人所有财产将被全部充公。”
说完,陈家骆察言观色,密切注视着蒋本氏的表情动作。
蒋李氏年纪尚轻,整天处在深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谙世事,既无学识,又无见识。
经陈家骆话语一诈,她立刻六神无主,面露惊恐之色,最后,竟然嘤嘤的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好不悲伤!
陈家骆冷面旁观也不制止,也不搭言。
同时,转向一旁脆着的王进。
陈家骆厉声问道:“王进本官问你,前天夜里。蒋宅是否闹刺客?”
王进磕磕巴巴地激动地说:“大——大人,你——你怎么知道,是有——刺客!还是小人——人将他打跑的。”
说罢,还装出一脸得意之色。
陈家骆厉声呵斥道:“把你知道的有关刺客的内容简单说一遍。”
半刻钟过去,王进艰难地回忆并讲完前天夜里刺客来袭的过程。
李斯在一旁将王进口供记下,并让他签字画押。
蒋李氏兀自啜泣了半晌,发现三位大人将自己晾在一边,不闻不问,遂紧忙收起悲声,向前跪爬两步,哀求道:“大人,妾身求各位大人发发慈悲,救救俺家官人!”
在封建社会中,小妾的地位通常是比较低下的,她们在家庭中往往得不到平等的对待和尊重。
如果小妾在家庭中遇到了厉害的主母,可能会受到各种形式的压迫和虐待,比如挨打、受饿、受冻、被赶出家门、甚至被卖到妓馆勾栏,沦为风尘女子。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小妾们往往无法反抗,要么自尽,要么默默忍受。
然而,在某些情况下,小妾可能会得到较好的待遇和地位。例如,如果小妾生下了儿子,她们可能会得到更好的待遇和地位,甚至有可能成为正妻。
不过蒋李氏年纪尚轻,并未诞下子嗣。
一旦,蒋门神吃了官司,遭遇不测,那么蒋李氏也将跟着吃挂落。
于是,她不仅眼下的豪门贵妇式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而且还可能为奴为婢。
所以,她一定会尽心竭力,千方百计地营救蒋门神。
陈家骆故作为难地说道:“唉呀,这事儿,本官也无能为力啊!蒋门神的罪孽深重!”
说完,他假装端起盖碗,啜了一口茶水,用余光观察蒋李氏的神色。
她的脸上写满了真诚,急切和担忧,无助地看着陈大人。
“办法不是没有,就看你的表现啦!”
陈家骆仿佛漫不经心地说着,把球踢给对方,而且故意断章,好似在故意吊人胃口!
蒋李氏眨一眨美眸,似有所悟,急忙地说:“只要能救俺家官人。多少银子,妾身都愿意出!”
“不,你理解错了,这不是钱的事儿!”
陈家骆笑盈盈的,隐约有一点笑里藏刀的味道。
陈家骆不愧为政坛不倒翁、官场常青树,在谈判的关键时刻,能够绷得住,不急躁,把对手拿捏得死死的。这一点值得我学习,我回去要把它记在小本本上。李斯心里吐槽。
这回,蒋李氏似乎彻底明白了陈家骆的弦外之音。
她立刻满脸潮红,羞赧地低下头。
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鼓胀的胸脯起伏不定,波涛汹涌。
突然,她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油腻陈家骆,赶忙低下头去,心想,此人虽老朽,但比俺家那个老不死的强多了,且长相尚可,又是官身,要不依了他?……
蒋李氏天人交战,半晌沉吟不决!
五分钟后,她终于艰难作出决定,小声嗫嚅道:“只要能救俺家官人,妾身愿意为大人做何事,包括侍寝!”
话音未落,陈家骆刚入口的茶水便喷出来。
要不是王进动作矫健,他满头满脸都将被喷上天堂水泡的龙井茶!
以为陈家骆闻言生气,蒋李氏羞涩地把头埋得更低了,下巴直接抵到饱满的胸口上:“妾身知错,看破而不应说破!大人们一般喜欢含蓄优雅的女子。”
说完,她羞涩地以手掩口,发出小母鸡般咯咯笑声。
李斯瞬间感觉脑袋炸裂。这位美丽小妾精明如斯,大胆如斯?!蒋泼皮这个大树靠不住了,马上就另攀高枝?移情别恋,比翻书还快!不过,陈家骆不像是LSp啊?
王诜手指着陈家骆,不住地拍大腿,笑出了猪叫声!
据传,王诜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连宋神宗都称:「王诜内则朋淫纵欲,无行」。
他无疑是资深LSp。
当正妻长公主赵浅予病入膏肓时,他就公然沾花惹草,在她的病榻一侧与婢妾勾搭成奸,甚至与侍妾一同花天酒地,直到把公主气死方休。
看着为老不尊的登徒子pLUS兼资深海王,李斯为至死深爱和纵容出轨渣男的赵浅予默哀三秒钟。
同样,跪在地上的颟顸而粗线条的汉子王进,也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阔口张大成“〇”字型,大得都快能塞下蒋李氏的臭脚丫子了!
王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能与平时对他不屑一顾、美艳动人的九姨太并排跪着。她身上的浓郁脂粉气已经让这个三十多岁的高龄童子意乱情迷。
然而,更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这个美丽人妻,原来是一个女版“登徒子”。
蒋李氏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如同受撞击的玻璃一样,瞬间崩塌!
呸,啥玩意?!他决定事后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蒋老爷。
陈家骆赶忙挥手打断蒋李氏的污言秽语,声音颤抖地吼道:“放肆!堂堂开封府衙,岂容你个贱婢口出淫词浪言?!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陈家骆心头突然涌上圣人教诲,老脸一红,十分尴尬,唇边的短髭须,被气得一翘一翘,耳朵也不住地一抽一抽,活像个小丑。
人老了老了,不能晚节不保。
他越想越气,胸膛急速地起伏,紧接着是一阵剧烈地咳嗽,肺都快要咳出来了!
倏然,他气鼓鼓地从座位上弹起来,神经质地在地上来回踱步,嘴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呼哧呼哧”喘气声。
陈家骆略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恶狠狠地问道:“本官问你,前日夜里,蒋宅内堂,蒋门神对你说了什么?如实招来!胆敢有半句慌言,定叫你家人官死无葬身之地!”
蒋李氏先是被王诜的无脑大笑、李斯的无奈摇头搞得晕头转向,接着,被可恶的下人王进鄙视,最后,被陈家骆的无能狂怒吓破了胆儿!
四个臭男人!
她再次矫揉造作地、掩面伤心地哭起来!
陈家骆暴走,耐心消耗殆尽:“够了!你再不说,大刑伺候!”
蒋李氏吓得一哆嗦,敛声屏气,清了清嗓子,作回忆状,把前日二更蒋门神对她说的悄悄话,原原本本学说了一遍。
………………
开封府衙,大堂。
短暂的休堂过后,陈家骆,王诜和李斯回到大堂。
陈、李两人表情轻松愉悦,似有心里千斤重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王诜表情则略显复杂,既有得知《游春图》真迹尚存的喜悦,又有无法及时一睹真迹的怅然。
陈家骆“啪”地敲了一下惊堂木,高声说道:“王进将你方才在二堂的话,当着在场众人的面,重复一遍!”
“是的,大——人。”
王进有点怯懦地回答。
闻言,蒋门神瞳孔骤缩,立即回头给王进使眼色,示意他别乱说。
“蒋门神你扭头做甚?难道要串供吗?”
陈家骆厉声质问,眼神如刀。
蒋门神吓得赶紧缩回脖子,脆好,缄口不言,作死狗状。
……
一刻钟后,王进将前日晚上刺客夜入蒋宅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内容与他在二堂说的口供一般无二。
期间,陈家骆膀胱两度抗议,上了两回厕所。
王诜没精打采,哈欠连天,闭目养神。
李斯感到肚子越来越饿!
起初,大堂门口围观的百姓,纷纷起哄,嘲笑王进的结巴,听得大家好想打他,被陈家骆出言厉声呵止。
不过,王进却充耳不闻,一板一眼、一字一顿,自顾自地讲着前日夜里蒋宅刺客入府的故事,声音洪亮如同钟。
声音刚落下,大堂里响起,蒋门神令人牙酸的声音。
“王进,你咋胡球叉(胡说八道)?老子待你如亲生小子,而你却昧着良心胡咧咧?你就等着卷铺盖卷走人吧!”
蒋门神狠戾阴鸷地剜了王进一眼,语气充满蛮横粗暴。
“蒋门神,你休得猖狂!你家教师爷证实,你家前日夜里遭受刺客入府。对此,你还有何话讲?”
陈家骆不住地冷笑反问道。
“大人,不日前,王进因为偷懒被小人责骂,对小人心怀怨恨,故意污蔑小人!”
胡说八道上瘾的蒋门神,信口雌黄,脸不红,心不跳,毫无压力。
陈家骆冷哼一声,随即将目光落到一旁:“蒋李氏,将你方才在二堂口供上话复述一遍!不得有误!”
声音威严神圣,不容置疑。
看到蒋门神对王进恶语相加,蒋李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何况,她慑于陈家骆的威压,更不敢胡说八道!
“蒋李氏?!你听到本官跟你说的话了吗?”
陈家骆高声诘问。
蒋李氏视线飘忽不定,时而胆怯地望向陈家骆。
可一碰到后者冰冷的目光,就急忙闪避。
接着,瞥了一眼蒋门神。
后者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收回视线。
她心里纠结挣扎了好半天。
某一刻,她福至心灵,瞬间有了答案,斩钉截铁地道:“大人,妾身无话可说!方才,妾身在二堂所言,都是在大人威逼利诱下才胡乱编造的!
不能作数。俺家官人是个大好人, 冬舍棉、夏施单, 良善之心日月鉴,绝不会设计陷害别人!”
挨金似金,挨玉似玉。
蒋门神、蒋李氏真是夫唱妇随,一对绝配!两人未说一句话,仅通过几个眼神,便心有灵犀,完成串供。李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堂翻供?
这回轮到陈家骆气得浑身哆嗦。
这不等于当着大堂众人的面,啪啪狠甩他大耳刮子吗?
门口围观的群众,充满恶趣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这女的是蒋门神的九姨太,啧啧,恁看她的身段和她的脸,是怎么长的?真让人羡慕啊!俺家那位水桶腰,大方脸……”
“老话讲,红颜祸水!这女人是个天生的狐媚子脸!不是个好东西。”
“俺看这女的有问题,被蒋门神看了一眼,就吓得变了口风。”
……
“蒋李氏你想要翻供?你可知道作伪证的后果么?”
陈家骆用言语恐吓,“一旦查实你做伪证,不光你本人要受到笞刑,你的丈夫蒋门神在量刑上,也要从重处罚!”
“俺现所说都是事实,不是伪证!方才在二堂,俺说的话才是伪证,所以现在赶紧改过来。”蒋李氏语气决绝。
“好!好!好!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陈家骆有些绝望,气极反笑,道,“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成!来人,将蒋门神笞杖四十,给蒋李氏用拶(zǎn)刑。”
说着,陈家骆拿出两个绿头签愤怒地撂在地上。
片刻,蒋门神就被如狼似虎的差役,按在凳子上捆个结实,褪掉中衣。
他白花花的两片肥腻臀瓣,也得以重见天日。
人群里也瞬间爆发哄笑!
两个差役举起笞杖,识趣儿地等候大人的命令。
同时,另外两个差役也将拶子套在蒋李氏的手指上,作势将绳子拉紧。
“本官再问你二人一遍,招是不招?”陈家骆怒问。
“大人,小人冤枉!”蒋门神也顾不得脸面哭求道。
“大人,妾身说得句句属实。”蒋李氏惊得花容失色,我见犹怜。
《宋刑统》规定,断案须注重证据与检验,对妇孺病残不得施加刑供,否则将追究判官责任,而且犯人有五次翻供的机会。
另外,在判决执行前,朝廷还有专人进行录问,一旦犯人翻供必须另外派人审理。
李斯此时心急如焚,不自觉地抬头看天。
倒计时:5:02:16
未时六刻(下午2:30)
从早上开庭到现在不觉已过六个半小时,太阳偏西。
李斯唇焦舌敝,肚子抗议,胃袋酸水汹涌。
碰上个蒋无赖、钉子户,恐怕会连累老子无法返回幸福美好的新时代。
时间不多了,肿么办?咁点算?啷个办?康忙北鼻?咋整嘛?……
李斯内心仿佛万千个自己在问心!
突然,在李斯的识海里响起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
是金灯道人灵体传音。
旋即一股信息流从灵体口中涌出,听得李斯差点飚出幸福的泪水!
李斯心怀感恩的望向前方。
此刻,一双亮如明灯的眸子,同样注视着自己!
“大人?”
李斯高叫一声。
遂凑上前来,兴奋地在陈家骆耳边低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