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从白黎马车里出来后,石六一直跟着他。
慕宁停下,他便停下,慕宁行走,他便行走。每次慕宁一回头,石六就假装去做别的事情来掩盖自己一直跟着慕宁的事实。
“石六,你究竟是谁?”慕宁不止一次这样问他了,可是对面那人的眼睛始终不敢和慕宁对视,支支吾吾的半天,企图蒙混过去。
“楼主,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是谁呢?难道我很像另外一个人吗?”慕宁眼里含着一些期待。
石六面对询问自己的慕宁,他本来也可以像以前一样搪塞过去,可是今天,他居然反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下换慕宁愣住了,他也支吾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要和我长相厮守说过永不负我的人,不是一直都在高高的国主之位上坐着吗?他待我也……还好,,只是,他对我好像变了,我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变了。可是,你出现后,我就发现,你无论是做什么还是眼神,都很像一直在我身边的人。”
这件事情很微妙,只能靠直觉。慕宁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石六听见后,点了点头,开心的笑着说“我明白的。”
慕宁跟在白黎身边后,不用管乐舞楼的事情了,巫溪国主也只是让他配合白黎,等完成了白黎想要做的事情之后,白黎就绝对不会再提贺春大典刺杀之事,并把巫溪国主令交还。
此刻太阳正好,慕宁闲靠在客栈后院,石六在不远处翻书。不过他没有看什么正经八百的,只是在看时兴的话本子。
上面有一出戏特别精彩,叫做——换命。
故事离奇,但是扣人心弦。
石六看得入迷时,昨夜折腾一晚没睡好、刚刚才补好觉的白黎下楼,走到他身后,玉指芊芊拿过石六手里的书,看了一眼话本子的题目和楔子后,又把书浅笑着还给了石六。
“换命………”白黎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后,莞尔,“换命。世人都觉得换命乃是神仙法术,可是石六小兄弟,你可是经过一回的,有何感想?”
石六听见白黎的话后,轻轻合上了话本。他看着白黎的脸皱眉,又看向不远处的慕宁,几乎满溢出来的爱意让火辣的天气得到几分温柔的豢养。
石六坐着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慕宁,慕宁却看不见石六。
“他会感受到的。我只是变了面相,可我和他的心不会变的。”石六痛苦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你有没有想过,得到你这张脸的人,会不会利用你和慕宁将军之间的心意,而做点什么呢?”
白黎的话狠狠的刺穿了他的心脏。
“岑伯容,一个从小不爱江山王位的孩子。你不在乎的东西对于某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比如说,你弟弟。你弟弟野心勃勃,多年前的逼宫让你父王把他软禁起来不得争夺国主的位置。可你,是你父王的心头骄子,从小他就培养你如何成为一名国君。”白黎靠坐在栏杆上,懒洋洋的眯着眼睛,把脚吸起来抱在胸前,一头发丝也温温柔柔的垂下来,清风吹着他的发梢。
“岑伯容,你没办法,成为国主是你的宿命。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跟普通人家的孩子换命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写写诗,种种田,闲云野鹤流浪天涯也好,一个小院儿一座竹楼也好。”
岑伯容看着慕宁的方向,他很赞同白黎说的话,可惜了,天不遂人愿是所有人最大的悲剧。
“白大人说得真好。我曾经确实是这么想着。我并没有我父王想得那么好,我也没达到我母后对我的期望,成为国主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痛苦里挣扎,我还娶了一位我不喜欢的女子做国后,我负了她,更负了他。”石六的眼睛里湿润润的,看着慕宁的方向。
白黎听到他娶了一位女子做国后、并说他自己并不喜欢她时,白黎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手掌心。
赫连晏川此时也找了一个白黎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白黎的小亭子里。
他看见白黎脸上挂着笑容,可是手心都被自己捏出血来了时,心疼得猛的揪起来。
“所以啊,你只适合当一名庄稼汉,或者是……”白黎思考了一下,“诗人也很适合你。”
石六苦笑,“或许吧!”
“那你已经换命了,得到了自由,享受了自由,为什么还要卷进是非里呢?”白黎像是变了一个人,格外冷漠。
石六又看向慕宁,白黎也看向慕宁,石六扭头看着白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装着对慕宁岑伯容这对苦命鸳鸯感到不理解的眼神时,也笑着挖苦白黎,“我以为像白大人这种人,会把这种事情看得开放许多。原来你也不懂,你可能真的只是喜欢皇帝带给你的权利,并非喜欢皇帝。”
白黎立刻回击,“我以为真正的巫溪国主你会懂得更多,可惜你也是个假霸王,可怜了真虞姬。”
果然,闻言的石六愣住了,白黎再次补上一刀,“我说过,拥有你那张脸的人,会利用你和他之间的心,去做点什么呢?你的巫溪国主做了那么多年,你比我更清楚。”
白黎从栏杆上下地,绯色的红衣衬着白黎一张俊秀无双的脸庞,一张花瓣唇说出的话比刀子还尖利。
岳崖见白黎和石六的谈话结束了,立刻上前去扶着他去街上闲逛。留下心情凌乱的石六,看他如何抉择。
躲在暗处的赫连晏川也跟了上去。
“公子,如您所料,昨夜魏知洲魏将军在敕柔关以北处遭到了袭击。”岳崖说。
“可看清楚是他带的人去袭击的?”白黎的手指绞着头发玩弄,一点儿也不着急。
岳崖点点头,“嗯,是他。属下打探到相国其实一直不满君落霾当皇帝,他以前是力拥太子君启勋的。您在天粱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那些大臣,又给了相国那么大的难堪,我们大军出发的前一夜,相国就写了一封信出去。”
白黎笑了,“不枉费我苦苦打探,相国每年都要带一帮府兵来敕柔关一趟,对外宣称说是来此地养病。呵~他每次回去的时候,跟着他的一千多人少了九成。”
岳崖明白了,“公子是说,相国一直在私下养兵?”
“糊涂!”白黎轻轻敲了岳崖的脑袋,“他一个文官出身,再加上君落霾一人统揽大权,区区相国知道怎么养兵么?况且相国那老贼头会把辛辛苦苦弄来的人给别人?”白黎走出官家客栈,站在门口看了眼热热闹闹的大街,“他这是给他前头那位主子送人的。”
前头那位主子?君启勋?!
“天粱的老狗皇帝精明着,他的儿子也个个不差,所以说,君启勋很有可能没死……”
白黎看着敕柔关的街道,毓曌逃难的人被其他各国百姓当成奴隶,心里悲凉时,突然后面有一个人紧紧抱住他的腰肢,紧接着一个重重的脑袋就落在白黎的肩膀上。来人吐出的呼吸喷洒在白黎的脖颈,要不是来人力气大挣不开,白黎一定能跑得远远的。
岳崖下意识拔刀来着,可是定睛一看来人,这不是赫连晏川嘛!岳崖连连摇头:这是冤家找来了嘛!
威五瞪大了眼睛表示:他可从没有见过国主这么……奔放过。。从小赫连晏川就不喜欢别人坐他的床铺,进他的房间,动他的东西,跟他近距离接触。威五也是跟了他很多年才得以亲近一点儿。
岳崖见状拉走了威五,威五抓住了岳崖的手臂,两人相视一眼后异口同声的说:“我们走吧,这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了。”
白黎挣扎了两下,发现周围人看他和赫连晏川的目光有些不一样,顿时脸红了起来,小声警告他,“孤辰国主,你放开我!今天,我可没有中你的毒药了!”
赫连晏川气鼓鼓的站在他面前,声音无敌大不说,还指责他,“仙子哥哥,你昨晚才睡了我,怎么今天就不认账了呢!”
“你给我小声点儿!”白黎挣扎起来,可是动来动去出了一身薄汗,还是没能挣来赫连晏川的怀抱,白黎头疼,“你也是一国之主,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什么时候……”白黎脸红透了,“我什么时候睡了你?…”
周围的行人纷纷看向他们,都捂嘴偷笑——这小公子估计是和夫君闹别扭了吧?
“小公子和这位壮士真是天作之合,我这里有同心锁,你们要不要看看?”走过来的卖货郎询问他两。
白黎连连摇头像是一只松鼠,赫连晏川轻轻抓起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和白黎脖子上的,白黎被迫和他脸贴脸,赫连晏川笑呵呵的对卖货郎说:“我和我家小郎君已经有了,不用再买。”
“谁是你家小郎君?!”白黎瞪了一眼赫连晏川,又望着卖货郎,“我与他都是男子,以后不要胡说。”
卖货郎有些失望,赫连晏川却拉住卖货郎,连连夸他会说话,还说白黎就是自己的小郎君,只不过在生气而已。
赫连晏川一边跟卖货郎说话,一只手还抓着白黎的手腕怕人又跑了,一只手掏出大大的钱袋给卖货郎,在他那儿买了许多东西。
白黎看着自己胸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黄金长命锁,心里疑惑。当初他身死魂消之际,长命锁就自己断裂消散,这个时候怎么又出现了?
赫连晏川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所以说,白黎的侍灵人其实一直是他?
白黎还在发呆时,他的头发已经被动作娴熟的赫连晏川绾了起来,而且,还多了一支簪子。
敕柔关的风吹动街道两边的蓝花楹,吹动花瓣树叶自由飘荡,吹动人们的裙摆。
那谦谦君子郎的心,是否也有瞬间,被风吹动?
白黎转身,抬头,错愕的和他灼热滚烫、缱倦温柔的目光相对。白黎下意识就垂下眼眸,赫连晏川却像捧着宝贝一样的,捧着白黎的脸轻轻抬起来,让他和自己对视。
白黎突然感觉自己焦躁不堪,脑子和被风吹得稀里哗啦的蓝花楹一样乱。
怎么回事?在他面前,自己的一贯狠心得不到一点点施展,居然有点怕他撒疯而向他妥协。可是撒疯的人不是一直是他白黎么!
白黎抬手,想去摸摸他给自己插的什么簪子时,赫连晏川抓住他的手腕,白黎手腕的伤口在他抓住的时候迅速愈合。
赫连晏川此时此刻的笑容,一点也不傻,如同清风朗月花正开般,“仙子哥哥,你戴这个好看,但是人更好看。”
白黎被赫连晏川拉着往前走,白黎察觉到身后的黑衣人,从自己出了皇家客栈就一直跟着自己,他欲要回头,赫连晏川紧了紧握住他的手,“仙子哥哥不要回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