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梁军队,行走在前往休霂关的官道上。
豪华奢侈的大马车里,君落霾醒了过来,看见白黎坐在床边。
“阿朗,你醒了?”
君落霾睁开眼睛,首先看向白黎脖子跳动的颈动脉,一下一下,规律而又微弱。他然后看向白黎的脸,那是一张在白雪霏霏的日子里、能够惊艳以后无数个寒冬的一张脸。他缓缓伸出手,什么也没说,就是想摸摸白黎的脸颊,感受到他的温度。
白黎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儿,提防起来,在他的手触摸到自己的脸时,他故作羞涩的、笑着往后仰了一下,眼底的嫌弃意味明显。
君落霾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撑着身体坐起来,轻声软语,“阿黎,我们现在去哪儿?”
听到他过问,白黎立刻笑着解释,“我们现在去巫溪,给你夺九重血樱。”
“辛苦了。”
“阿朗,应该的。”白黎说完,岳崖进来递给白黎一个盒子。
颜几尘也过来了,看见盒子里的血丸时,扯着嘴角,向白黎邪笑一下。
“白大人真是心疼陛下,刚从琛烈拿回来的九重血樱就建成了血丸呢!”
白黎总觉得今天的颜几尘和君落霾都有着不一样,两人透露出怪异,尤其是……君落霾。
难不成他知道了些什么吗?难道是血丸的秘密被发现了?!
来抢岑伯容的,是巫溪的假国主,自己的毒药也是从巫溪拿来的,难道假国主发现君落霾吃的是假血丸,告诉了他真相?
君落霾看见白黎出神,他把人抱到自己怀里来,一只手覆上他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白黎的脸庞,白黎这时警觉起来,乖乖在他怀里没有动。
“阿朗,那些死士来袭击,你和他们交手了吗?”白黎问,想确定君落霾是不是已经知道血丸是毒药的事情。
君落霾的手里的动作一停,“哦,我是和他们交手了。阿黎,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没事儿。”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阿黎,我在交手的时候,突然觉得气息滞涩,难以运行,虽然我的魔心一连突破了好几层了,可是我的魔修并没有任何变化,这是怎么回事?”君落霾眼眶居然湿润了,说话的时候有些梗塞。
白黎轻轻笑着,一只手按在君落霾心脏处,“阿朗~这都是正常的,没关系。我想是随着你的魔修提升,对血丸的需求也更大了,这里还有一颗,你快服下吧!”
君落霾看着白黎指若削葱的手指轻捏着的丸子,丸子光滑,呈血色,入口即化,周身萦绕着充沛的灵气。
“你真的要我吃吗?”君落霾问他,一滴泪水流下,他害怕这颗眼泪惊扰白黎,连忙抬手擦了,但还是被白黎发现,白黎以为事情这么快败露,立刻坐起来,诚惶诚恐,不过面色很不高兴,“皇上你是天子,你想吃就吃。”
颜几尘得意的笑了。
因为他的师父说了,白黎的臻灵体至纯,九重血樱至邪。他改变生死,改变历史走向,被臻灵体约束的天道惩罚,会大大减少臻灵体的寿命。如果他想要活命,只需要一颗魔心,堕入魔修。所以他尽心尽力给君落霾吃血丸,多半也是为了魔心。只不过,他表现的欲望并没有那么强烈罢了。
而且,他师父对臻灵体太了解了。
君落霾如今吃的是巫溪国的慢毒,此毒可吸纳天地邪魔之气,魔修吃下虽会段时间内练成魔心,人却会被拖死。所以此毒对杀人取心的计策十分有利。
白黎细心谋划这一切,没想到被颜几尘的师父发现。
之所以让岑伯止亲口向君落霾说出真相,一是因为岑伯止有试炼此血丸有毒的术法。只有君落霾亲眼看见此血丸是毒药,才会对白黎因爱生恨,对事态有利;二是因为可以继续让自己躲在暗处不被暴露,让白黎发现不到自己。
颜几尘的师父给了岑伯止黑符阵,此阵法专门针对白黎,君落霾知道真相后,一定会痛恨白黎,到时候把白黎最在乎的人用来做诱饵,引他入阵去。
所以,就要看君落霾能不能狠下心来至白黎于死地了。颜几尘他师父胜券在握,毕竟江山美人之间,太好做决断了。江山有了,美人还会缺他白黎一个吗?
颜几尘看见君落霾此时对白黎的反应,相信君落霾心碎的同时肯定在恨白黎的算计了!
如果他不用灵力破阵,那他必死无疑,如果他还是用了灵力破阵,那么天道惩罚令他更活不长。
白黎此时并不知道颜几尘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君落霾是否知道血丸真相,听见君落霾说话的语气不对,心里在想后手了。
岳崖也觉得此刻气氛焦躁起来,君落霾不太对劲儿。马车里安静可怕,只听见外面马车轮子吱呀吱呀。
马车外跟着的赫连晏川,面具下的脸在出汗,手随时握着剑柄,里面稍有杀气,他便立刻冲进去把人带走。
君落霾突然笑了,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他坐过来,白黎小心谨慎,坐了过去。君落霾突然拿过盒子,把血丸取出,一口吞下。
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阿黎是为我好,我知道,这是阿黎辛苦为我弄来的,不好吃,我也能吃下的。”
“阿朗,你仅仅是因为这血丸不好吃,才不想吃的吗?”白黎继续试探他。
“是啊,就是因为这药丸不好吃所以我才不高兴的。”君落霾在他面前,就跟把肚皮翻过来任人摸的猫一样,没有什么君臣。
白黎悬着的心放下,岳崖也是一样。
可是君落霾话锋一转,让颜几尘当头一棒。
难不成,这是稳住白黎的继续引他入阵的方法吧!看来君落霾并不傻。颜几尘想。
岳崖看到白黎的眼色,跟颜几尘一起出了马车。
“阿朗,我还以为你不相信我了呢~”白黎故意说。
君落霾抱着白黎,捉住他的手,闭上眼睛,问了一句特别幼稚的话,“阿黎,你爱不爱我?”
“那阿朗想听我回答什么?”
“我想听你说“爱我”,哪怕骗我一句也成。”君落霾也很坦率。
“嗯。”白黎说。
君落霾鼻尖眉头酸涩,想要给白黎说一个故事。
故事很短,君落霾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娓娓道来好似跟小孩儿说童话那般。听着听着,白黎就知道了,这是他在说自己的故事。(君落霾过往详见第一卷最后一章)
“阿黎,我经常想,我这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毓曌练马场上与百里凤华的初见。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明明穿着一身热烈张扬的艳色衣裳,明明近在我眼前,可我却觉得他离我那么那么远,那么那么清冷,像我抓不住的月光。”
“阿黎,”君落霾粗重的呼吸打在白黎的头顶,白黎也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声,咚——咚——咚……君落霾的手里出现一块儿手绢,“他的身上总是有让我觉得心安的冷香,他的东西我都舍不得丢掉。”
“阿黎,我从来没有爱过人。百里凤华是我第一次想要攥在手心的人,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爱的人。”
君落霾拿出白黎给他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白黎美其名曰用自己精血做的假血丸,他倒出几颗,塞进嘴里。
“我以为我当上了皇帝,等我把他的国家也掌控到自己手里,他就属于我了,他就会臣服,他的眼里,就再也不会看见别人。”君落霾再次倒出一把血丸,一口全部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没有再吐出来的机会,吃下后,除了血腥的味道,还有一股清香,就和白黎当初给自己喂血治伤的味道一样,令他迷恋。
“我承认刚开始接近他,我只是为了自己的计划。我狠下心想要陷害他,可是他一次次的站在我面前,为我挡猛兽,为我挡流言,维护我从未有过的、被践踏的尊严。百里凤华,他太好了……”
君落霾看着装“血丸”的小瓶子,拿在手里细细抚摸。就算是假的又怎么样?君落霾也是喜欢的。哪怕那些喜欢,那一点点爱,都是那人装出来的,他也喜欢。对于白黎,他不仅仅是向他赎罪,更是想抓住,自己十数载光阴里唯一的,唯一的对爱的企盼。
“可惜,是我错了。我是个从未得到过爱的人,所以并不知道怎么去爱。我错了。阿黎,你说百里凤华听到我的忏悔,他会……算了,他不会,原谅我了……”君落霾自嘲的笑了笑。
白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僵硬。他让君落霾躺下,给他拉上被子。
他的笑容哀伤,也更伤人,“阿朗,吃了这么多血丸,好好躺下休息。”
君落霾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然后冲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像练马场上,那个守马奴一样。
“睡吧,我也累了……”
“君——落——霾——”白黎把这三个字在心里慢慢研磨成灰尘。
白黎掀开马车帘子,赫连晏川守在外面,朝他伸手,等待他下马。
白黎看见赫连晏川,莞尔笑了,把手递给他,由他扶着回到自己的马车里。
“在外偷听多久了?”白黎坐上马车的小榻,拿起醉春枝,“不说话?不说话我可要睡一会儿了。”
赫连晏川抓住他的手腕儿,“凤华,不要喝这么多酒好不好?你以前不这样……喝酒过多,伤身,不喝了,行吗?”
白黎眼尾拖着一抹红霞,眸子波光潋滟,他的手指细细摩挲酒坛,“好。那我睡着了,你不要进来。我不习惯有人在我旁边。”
赫连晏川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出去和岳崖坐在一起。
“岳崖,你家公子睡觉前都要喝酒吗?”赫连晏川问,语气还有眼中,都尽是宠溺,“怎么如今变成个小酒鬼了?”
岳崖正要开口,想到白黎嘱咐过,不要告诉赫连晏川自己睡着的事实。
岳崖艰难的把话咽回去,冲他笑了笑,“公子老是做噩梦,所以才习惯睡前喝酒的。”
“对了,公子刚刚睡觉,没喝吗?”岳崖问。
赫连晏川摇摇头,“没有啊!怎么?喝酒伤身,我没让他喝。”
“那公子也答应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这也是为凤华的身体好呀?怎么了,怎么觉得你主仆二人有事儿瞒着我……”
“没有没有……我是想公子睡前喝酒都成了习惯,怎么你一劝他,他就改了,我吃惊而已。”
赫连晏川嘿嘿一笑,“这说明仙子哥哥呀~心里有我了~”
岳崖担忧的向后看了看马车,白黎说过,喝烈酒,喝醉了人是晕晕乎乎的,可以稍稍缓解被天道惩罚带给身体的疼痛。
可他今日……
这样清晰的疼着,他能受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