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已经熟睡的云卿回到石屋,察觉屋中灵兽气息,山行不自觉皱眉,轻轻将怀中人安置妥当。
“你怎么过来了?”山行满心不耐看向空,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里捏有银针和药盒,大约是为检查云卿身上魔气情况。
让出位置,山行轻叹口气拉开云卿袖子露出光滑手臂,同时掌心燃出火焰,“你觉得这魔气会因他动怒扩散?”
空沉默点头,蹲跪床旁照旧烧热银针。
他方才敲门未听见声音,猛觉不妙,担心山行悄悄带云卿离开,但又觉得鹰妖不至于这样冲动,守了半夜总算等到两人回来。
“上次大人疼痛发作是因九尾狐大人,想必国师知道九尾总会招惹大人不快,之后便出现魔气扩散情况。”
“今日大人虽未发作,但空担心先是魔气扩散才会疼痛。”
将烧红的针尖沾上药粉,空抬眸看向山行,“第一次大人双手疼痛前是否也有动怒情况?”
针尖刺入云卿手臂,紫黑魔气如同上次手掌大小,并未变化。
山行思考片刻,点头道:“有。”
“魔气还未扩散。”
空将针和药盒收回揣入袖中,顺势握住云卿手腕把脉,正要询问两人去哪里了。
发现脉象变化,空不自觉脸红,偏头看向床尾低声道:“大人身体不好,国师、也该克制一二。”
山行欲言又止,深吸口气压下辩白的冲动,不耐烦地道:“知道了,你走吧。”
“蜜草服下,大人右腿的伤应该能好得快些。”空拉好云卿衣袖起身,走向床尾检查伤势,见伤口药粉尚新,是山行上的药。
说来奇怪,明明先前云卿的腿伤几天就好了,这次的伤却拖了快有十天还不见长全。
摸出先前云卿给的药瓶,见山行冷脸不肯接,空低声解释道:“这药是白泽大人给的,效果更好。”
山行这才接下,想到先前空下巴与嘴上伤口,冷哼道:“是啊,多亏这药没让你留疤。”
空面色一变,双手不自觉攥紧正要解释那日是自己冒犯云卿时,发觉床上人呼吸声变浅。
云卿睁开眼睛,“你们说什么呢?”他长叹口气,起身喝过山行递来茶后,道:“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你们这样旁若无人地争吵,实在扰人清梦。”
空忙认错:“打扰大人安睡是空的错。”他犹豫一瞬,又道:“今日、也是空的错。”
山行好以暇整观察云卿反应,擦去对方嘴边水渍,挑眉哼笑:不装了?
云卿晃晃山行袖口:嘘,不要揭穿我。
“不必多言,总归你们是替我着想,即便方法太过工于心计,到底是为我好。”云卿笑笑:“夜深了,早些去歇息吧。”
空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大人如何发觉不对的?空知道您如今不能调动灵力,难道大人已经好转?”
否则云卿为何看到十二点便变脸色反应剧烈?
且空笃定以山行的修为并不能看到他在骰子上留有的法术。
云卿无奈地叹口气,伸手向空索要骰子,“我还未好转,但到底是娲神亲封。”他指指天,“能得知天意,在这些全凭运气的小玩意上自然是随心遂愿。”
说着他将骰子抛到身侧,看也不看道:“是六点,且两个都是三。”
空恍然大悟,接过山行递来的骰子告辞离开。
门合上,山行亲咬云卿脸肉:“好呀,原来你还有这个本事?那你还因为跟我摇一样的点数如此兴奋?”
云卿哼哼撒娇:“我是想你认为我与你有缘,天作之合。”
“巧了,我也想让你这样认为。”所以山行施法让云卿同样摇三点。
他二人心有灵犀。
“不早了,歇息吧。”山行含住云卿舌尖,紧皱眉头压住嘴中苦涩,扶他躺回床上哼歌哄睡。
“苦。”云卿勾住山行手指,“阿行,你抱我睡好不好?”
新年过,他只有六年了。
失礼就失礼吧,比起所谓礼数,他更在意山行。
苦的何止是口舌,一想到山行守着残缺元神孤零零度过百年,云卿难以遏制喉咙哽痛,心中酸涩不已。
往后二人再度分别,山行会照顾好他自己吗?
云卿心中暗叹息,不愿现在就提及那些离别伤心事,依偎山行怀中闭眼歇息。
过完年,鹤鸣山弟子逐渐归山修习。
正月初十清早,云骁万分不舍,在空无声的催促和山行越发明显的不耐中拭去眼泪离开云卿。
“别哭,要精心修道,勤于习练。”
“嗯阿父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
“我知道的,你放心。”
目送云骁随空离开,云卿不由叹息,既然阿骁这样不情愿与自己分别,是否该考虑让他待在身边?
山行蹲下与云卿额面相贴,从他神情郁郁伤怀猜到他在想什么,开解道:“让孩子多见见世面才不会一直这样依赖你。”
“可其实我也舍不得阿骁,他毕竟是我与你的孩子。”
“你现在知道是与我的孩子了?带着他躲起来时怎么半点不想我?”山行捏捏云卿的脸,“我不管,你也该同样舍下他陪伴我一年。”
“我那时虽然不见你,但常常想你。”云卿认错:“是我不好,我是负心人。”
山行抱他回房间,哀怨道:“我可不敢怪您,螣、蛇、大、人。”
“你怪我的次数少吗?”云卿叹口气,“夫君,陪我躺下歇歇,我睡会。”
山行依言躺下抱住云卿,“又要睡,每日除了三餐时是清醒的,其余时间不是打瞌睡就是已经睡着。”
“多睡些好得才快,难怪白泽态度强硬要带蓝怀尘走,换我两万年睡不着,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说着云卿打个哈欠,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石崧那并没有发现异常,卿卿,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
“不重要,最多半个月九尾会来,到时候驱除魔气便可了事。届时我们就可以回家,等我养好元神,一切自可水落石出。”
山行松口气:“那就好,你睡吧。”
“嗯对了,该到上元节了。”云卿亲山行的手指,笑道:“给我买盏花灯,还想吃糯米糕和芝麻蜜馅的元宵。”
“好。”
怀中人呼吸逐渐平稳,山行掀被下床看裴无竹满是怨怼言语的来信: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长安和沧茂山都不管是吧!老子不干了!山上小妖精都问来你是不是死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大发慈悲抽空露面?你还不会投奔道士真要当什么善妖吧?还有小棠带来那什么草苦的要死!比蛇胆都苦!我最多再干一个月,多一天都不行!赶紧回来!
山行心道裴无竹怎么知道蛇胆什么滋味?慢慢悠悠低声道:有事,不回。
桌上很快凭空出现一封信:那我就说你死了,你最好永远别回来!
山行没理这信,幸好他早有远见掐断与裴无竹的灵识,否则这蛇不知道会如何吵嚷,烦都烦死了。
又有来信:小棠问云卿好些没有,记得转告关心。我新得两罐上好的蜜,一罐给狐狸精了,另一罐是给云卿的,搁在你卧房床头柜里,抽空回长安拿。
随手将信撇在一旁,山行心道也不知蓝怀尘最近怎么样了。
想到白泽那个嬉皮笑脸、对人对事无所谓的样子,山行不由暗暗叹息,要不去看看蓝怀尘?
只是要耽误半天时间,山行不放心就这样丢下云卿,寻思片刻决定不管狐狸精的事。
自求多福吧。
“什么叫自求多福啊!”蓝怀尘就差坐地嚎啕,拉着白泽的衣摆央求道:“你帮帮我大哥吧!他好不容易修成三尾,因为我召唤才强行结束闭关,若他熬不过去,我心里要难受死呢!”
白泽摆摆手:“这事我管不了,追根溯源是螣蛇的孽。”
“关云卿什么事?”蓝怀尘跪在白泽脚边苦苦哀求:“那谁能管这事啊?白泽大人,你帮帮我吧!”
“要不是因为我,大哥他不会匆匆赶来。”想到国师府中蓝冠羽浑身血淋淋的伤口,蓝怀尘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颗颗分明。
白泽仰头叹息,到底不忍见小狐狸这样伤心,蹲坐地上将他抱入怀中擦去眼泪,“这件事我真的不能插手,虽说我不受上天管辖,但也有自己做事的准则,并不是所有妖都能救。”
螣蛇也好、九尾也罢,都与白泽是同源神兽。
“那我应该找谁啊?云卿吗?”蓝怀尘更加手足无措,“如果连你们都没办法,那……”
眼泪大滴大滴落下,蓝怀尘再度跪地将头紧紧贴在地上,“你肯定有办法的,白泽大人,你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吧!我、我可以现在就跟你回昆仑山!”
蓝怀尘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握住白泽的手,“这个。”他拉着白泽的手放在自己腹上,“我不要它了!你救救我哥吧!我、我也不要萧勍了!只要你救我哥怎么样都行!”
“小狐狸你别这样。”白泽再次将蓝怀尘抱入怀中,“我已经答应螣蛇照顾好你,即便是你不要这个孩子,我也不会救你哥。”
感受到怀中狐妖的颤抖,白泽咬咬牙道:“但是,我、我有办法保住他的命,只是你——”
“能救我哥就行!什么代价我都能接受!”蓝怀尘难止抽噎。
“好了,别哭了。”白泽拉起蓝怀尘拍去他身上的灰,对方胸口护心丹依旧光辉明亮。
行至国师府,白泽看着榻上浑身没一处好地的三尾狐,施法将它变成人形,“小狐狸,你还记得螣蛇亲过你吧?”
蓝怀尘抽搭着道:“记得。”
“那你去亲你哥,我会控制护心丹到他那。但他太虚弱了,至少要过三年五载才能拿回护心丹。”
没等白泽说完第一句话,蓝怀尘立即上前贴近蓝冠羽。
白泽见蓝怀尘如此坚定,暗暗叹息,“可以了。”
“真的吗?”蓝怀尘看不出变化,但十分相信白泽的话,握紧蓝冠羽的手放在脸边,心疼的眼泪再次落下,“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
寒意如暮秋雾气从双足指尖不知不觉裹挟全身,蓝怀尘齿间咯咯作响,直到被白泽抱在怀中才觉得没那么冷。
“好冷、好冷啊,我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白泽轻叹一声将他双手包在掌心,“帝王将相当然不是你这种妖能随意接近的。”
蓝怀尘依旧冷得哆嗦,声音发颤:“什么意思?”
白泽将他转过身抱在怀中,“你先钻我衣服里,我给你哥上药。”
如果不用护心丹保住三尾狐的性命,白泽不会浪费药给一个将死之妖。
蓝怀尘依言照办,忽觉恶心几欲作呕,嘤嘤两声忙咬住尾巴,生怕吐白泽身上。
白泽轻拍怀中狐狸,“没关系,想吐就吐吧。”
小狐狸才有孕近四个月,往后可怎么办啊?
一个妖以男身怀上凡人的孩子,其中苦楚不止有妖力凝结,但先前有护心丹在,不必考虑种种艰难,只消待在帝王身旁让腹中孩子感受到血亲气息便可解决。
如今螣蛇体内魔气未清同样离不开护心丹,听九尾的意思驱除魔气过程亦是疼痛异常,不亚于当初融合元神。
螣蛇与狐妖……
毫无疑问是螣蛇更为重要,可白泽依旧不忍心蓝怀尘受苦。
但九尾的护心丹不是他能控制的,况且九尾狐必定更加心疼螣蛇,小狐狸怕是要和当初有孕的螭一样遭受极大痛楚。
以云卿如今的状态,也不便替蓝怀尘有孕。
竟是举步维艰,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上过药,白泽腾出手将吐得昏天黑地的蓝怀尘从衣服里抱出来,瞧着对方沾上秽物的白毛暗暗叹息,真搞不懂为何一个二个都要以男身孕育!
蓝怀尘落地变成人形,抱着痰盂再度呕吐,到最后只能呕出些黄色的水。
见蓝怀尘止住呕吐,白泽将灵泉水凑到他嘴边,“漱漱口,不然嘴里难受。”
蓝怀尘咕嘟咕嘟漱口后,看着白泽胸前被呕吐物弄脏的痕迹心下愧疚,结巴道:“对不起,我实在没忍住。”
“没关系,是我让你吐的。”
白泽满不在乎地摇头,再次将水喂到蓝怀尘嘴边,“喝吧。”
“你要不要洗澡换衣服啊?”蓝怀尘闻闻身上气味,捏住鼻子道:“正好我也要洗,好臭啊,我真成空口中的臭狐狸了。”
“这算什么臭?你是没闻过魔物有多臭。”
白泽笑着摇头,“等会我带你去见云卿。”
云卿若知道小狐狸遭罪,必然直接交出九尾的护心丹,反正、他又不怕疼。
白泽忍不住冷笑,若他一早答应替蓝怀尘孕育,哪会落到今日这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