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露上身,云卿咬牙忍耐双手和胸口灼痛之感,“像被烧热的针扎一样疼。”
朱雀不由皱眉,“除此之外呢?”
云卿正要摇头,忽觉腰间疼痛异常,顾不上满手脏污按住腰侧,“这儿、好疼!”
如剜心般疼痛难以忍受。
白泽忙拉开云卿右手,将人按倒地上,透过褐色液体看到一点凸起朱砂痣,立即看向九尾,恨道:“你还说与你无关!”
朱雀亦是面色凝重,“九尾,这是你蛊毒独有的痕迹。”
早前有段时间,神兽中以额间一点朱砂痣为美,青龙就曾找九尾求蛊,得了眉心红痣蹭在自己面前询问是否好看。
“这是我的蛊毒留下的,可当真不会让螣蛇疼痛,也与魔气无关!我怎么可能与魔物有关系!”暮栌急忙辩解,“真的无关!”
白泽正要再度向九尾发难,忽见红点下如有活物挣扎,紧接着将云卿腰侧肌肤撑出诡异弧度,似在躁动渴求。
“快!”
暮栌立即将瓶中剩余液体涂到云卿腰侧,白泽擦拭他双手、胸口液体。
“好疼!”云卿虽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异物在肌肤下蠕动,咬牙忍耐,更是一遍遍在心中痛骂魔物。
朱雀咬破指尖,圈起异动区域,默念口诀,赤红火焰立即自有血处燃起,“护法,请您稍作忍耐。”
云卿觉得自己要被烤熟了,掐紧双手默默忍疼。
白泽跪地揽住云卿双肩,怕他等会忍不住暴动误伤旁人。
暮栌接过沾有朱雀血的利刃,咬咬牙割开被火包围的肌肤。
下一瞬,乌黑藤蔓自伤口钻出,贪婪地吸收周遭富含纯净神力和带有熟悉气息的液体。
“趁现在。”
暮栌毫不犹豫捏住如指粗细藤蔓,忍着液体腐蚀和火焰灼烧的疼痛用力将藤蔓剥离云卿身体。
像被扯住内脏,疼得云卿精神恍惚,以为有人在割自己的肉。
“不要……”
“云卿,你忍一忍,等祛除魔气后你就能回去见你的孩子,想想你的乖阿骁。”
白泽轻轻拢好云卿被汗打湿鬓发,捏起袖子擦拭他额间冷汗,又道:“你那么挂念阿骁,为了孩子也要坚持住。”
“疼、好疼。”低声呢喃似缀泣。
白泽将腕递到云卿嘴边,“不疼的,云卿,张嘴。”
意料之中的疼痛从手腕袭来,白泽暗叹息偏头看向被九尾装入盒子的藤蔓,再看朱雀已擦去腰间腥臭液体,正用刀沿藤蔓根茎切开云卿肌肤寻找残留的魔气。
乌黑藤蔓被朱雀血圈住无处可逃,很快被朱雀以刀挑起,由九尾接过装盒中。
直到魔气全清,火焰自动熄灭,众人齐松口气。
云卿腰侧已是血肉模糊。
白泽擦净腕间,叹口气埋怨骂道:“这死蛇咬人真疼!”
朱雀拿起盒子揣入袖中,打算同玄武商议后再处理这魔株。
暮栌并未应话,默不作声擦去掌心污渍,接过白泽丢来的瓶子为云卿上药。
手掌大小的伤口触目惊心。
云卿浑身汗津津,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勉强转动眼珠,连疼都喊不出来。
“喂,螣蛇,你醒着呢?那正好!你快把护心丹还给九尾,小狐狸还等着呢。”
白泽晃晃云卿肩膀,催促道:“你都喝我那么多血了,别装虚弱,没用的。”
暮栌忍不住皱眉:“你能不能别折腾他?消停一会行不行?”
朱雀将固本丹递给白泽示意给云卿喂下,亦是担忧:“白泽,不要扰动护法,他状态并不算好。”
白泽低头言是,抬起云卿的头往他嘴里塞药,“你别忘了答应过会把护心丹给小狐狸。”
丹药入口即化,云卿费力睁开眼,微微点头,低喃道:“我、没忘。”
“护法,您合眼歇歇吧,恐怕说话丢失气力,于身体无益。”朱雀上前扶起云卿要将他放在榻上。
云卿摇头不肯躺下,“劳烦、帮我擦洗,我实在难以忍受魔物气息。”
“我说螣蛇你能不能别找事?这会儿又爱干净了?”白泽撇嘴:“朱雀使者,你别搭理他,难道不擦洗他能死?哼,也不知道装什么呢。”
虽不觉得云卿是在找事,朱雀委婉劝道:“护法,依我看,您还是先歇歇,不如等晚上再擦洗?”
云卿并不言语,沉默坐在床边盯着手指指甲缝隙里的褐色液体,再度道:“我要擦洗。”
白泽冷哼:“行啊,那让九尾给你洗,把你里外都洗一遍,怎么样?”
暮栌抬脚踹在白泽膝弯,“滚!”神情虽恼怒,耳尖却不争气地红了。
云卿犹豫片刻,闭眼侧身躺下歇息。
好像魔物气息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还是养身体要紧,否则怎么尽快去见山行?
他好想他。
见状,白泽顾不得从地上坐起便捧腹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诶朱雀使者你看见没?螣蛇说躺下就躺下了,果然还是咱们九尾狐大人有本事昂,一个字就劝住螣蛇了哈哈哈!”
朱雀只当没听到,小心拉过云朵织成的被子盖在云卿身上,偏头看一眼面色难堪到极点的九尾,轻咳提醒道:“天界禁止内斗。”要打回凡间打,别在这乱来。
喧嚣吵闹与云卿无关,他已经安稳入睡。
暮栌一把拎起白泽衣领将人拖起来拉到门外,不顾他的挣扎叫喊,冷脸质问:“云卿胸口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知道?你不去问他,欺负我有什么意思?”白泽扭脸侧对九尾,哼道:“我说九尾大人,难不成您怀疑是我伤的螣蛇?”
“自然不是,单凭你伤不了他分毫,我只是担心你与旁人布局害他。”
“害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九尾狐,我看你是失心疯了。”白泽起身拍拍掌心灰尘,直直回视九尾,“那伤,我先前确实见过,但与我无关,我并不知情。”
暮栌细细打量白泽面上坦然神情,摇头轻笑:“你既然这样说,那我还能不信吗?好了,我去看看云卿,你先下凡找小狐狸吧。”
“哦?朱雀使者这就要去见玄武,你再把我支开,啧啧啧,九尾啊,你什么也学会打算盘了?真是厉害。”
白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随即板起脸摇头:“不行,他如今太弱了,实在经不起折腾。”
“难为你费心,还能想到他虚弱。”暮栌眯起眼睛笑笑,“我还只当你要带着护心丹走,所以不肯这样空着手离开。”
不待白泽反应,暮栌自顾返回房间,走到榻旁试探云卿额间温度。
“九尾,我去找玄武,大约晚上回来,你与白泽留在这里照看螣蛇,切记不可打斗。”
“是。”起身迎送朱雀离开,再回房间便见白泽已窝在云卿身旁揽腰歇息。
“你压到他的伤了。”
伤口隐隐作痛,云卿费力转动眼珠,看不清身旁人是谁,勉强屈膝蜷缩,便再无意识。
溺于梦中,眼前闪过许多不成片段的记忆画面,时明时暗,分辩不清究竟身处何地、身旁人是谁。
唯有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眸记忆深刻。
十指紧扣时,那人总凑近将他完全揽入怀中,细致贴心。
如沐暖阳般舒畅。
只是“他”真的是自己吗?云卿暗暗思索,或许是螭记忆中与心上人相处的细节。
但自己这个旁观者,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似漫步在春日微风中那般欢喜惬意的心情,料想螭也是如此。
所以那人是谁?
九尾还是凤凰?
莫非并不似朱雀说的那样,其实螭十分在意凤凰?
那为何螭会对与凤凰的孩子下手?
凤凰,是个什么样的人?
“渴。”
掺着蜜的晨露送到嘴边,总算压下嗓间干痒。
“还喝吗?”忆春朝的声音响在耳畔,擦过脸颊带起阵阵痒意。
云卿摇头,无力地靠在九尾肩上,睁眼看向窗外浓重夜色,“几时了?”
“将近子时,你饿吗?白泽先回去找小狐狸了,朱雀说那魔草难以辨别种类,暂时停留玄武处,深感歉意未能亲自照顾你。”暮栌将划破手背凑到云卿嘴边,“螣蛇,随我去碧翠殿养伤吧?”
碧翠,是暮栌在天山上的居所。
自娲神陨落后,众神兽皆搬离天山宫宇去往封地,偶尔停留只为祭拜娲神。
“不必。”云卿躲开九尾手腕,稍作平复后抬眸看向对方,“带我去五行山。”
“可你十分虚弱,我实在不放心就这样任你孤身一人。”暮栌偏头避免与云卿对视,叹息道:“换了旁人,也是万般担忧,但你必定肯听他的话。”
“不,只因五行山适合我养身体。”云卿凑近吸吮九尾血液,连接吞咽三五次后重新倚回他肩上,“我已饮血,你可放心了吧?”
鲜血染唇,自当妖艳美丽。
凑在颈间微弱的呼吸如狂风暴雨中一盏残存星灯,令人怜惜心软。
“你当真执意前往五行山?”
“对。”
暮栌再度叹息,起身扶云卿坐好,蹲跪帮其穿上鞋,十分容易察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头顶,故而抬眸温柔笑问:“怎么了?”
云卿不躲不闪与其对视,慢吞吞移开视线,摇头道:“无事。”他在九尾给他穿另一只鞋时,忍不住发问:“你之前也这样待螭吗?”那为何螭还要砍下狐尾?
暮栌停顿一瞬,接着继续若无其事穿鞋,摇头道:“从未有过。”
云卿对九尾的话存疑,皱皱眉心道真是古怪。
“你知道关于蚺的事吗?”
暮栌正要给他披上披风,闻言随意瞥一眼云卿,点头道:“知道,蚺是螭的孩子,也是螣蛇。”
“那螭生下蚺,是为了给娲神增添助益吗?我印象中螭会十分温柔地抱着蚺轻拍哄睡,并不是朱雀所说那样苛待。”
“我、不得而知。”暮栌目露难色,“螭与我决裂后,我便不能再接近他。”
云卿默默点头,伸手示意,搭上九尾掌心的同时眼前景象便已发生变化。
五行山上寒风凌冽。
二人安静走到山顶,站在结界前彼此沉默。
云卿在等九尾主动提及护心丹。
暮栌则不想要云卿归还,蓝怀尘那里总归有自己和白泽在,出不了差池。
眼见云卿脸颊被风吹得更加苍白,暮栌叹口气道:“你回结界吧,别听白泽胡说,小狐狸自己把护心丹让给他大哥,也该吃些苦。”
云卿默不作声,勾手示意九尾走近。
对方迟迟没有动作,云卿轻咳几声催促,“快些、否则咳咳受冷风我才更难受。”
幽香扑鼻,暮栌情不自禁伸手虚揽云卿腰间,蜻蜓点水般的吻,却让人面红耳赤到极点,慌张后撤,他掩唇垂眸偏过视线,汗湿的掌心被攥得极紧。
护心丹离体,云卿只觉浑身血液在瞬间凝结成冰,更是遍体生寒,压下不适感同九尾狐点点头,不待对方反应迈步进入结界。
结界内如百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眼前阵阵发黑,捂住腹部走到泉眼前,云卿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栽倒泉水之中。
以凌冽泉水洗净周身不洁气息,闭上眼沉睡前,云卿默默祈愿:娲神在上,今有螣蛇万重,心系鹰妖。愿娲神成全,恰如百年前初遇那般,春日重逢再续前缘。
夜,呜咽着寒风,极致放大任何令人不安的细枝末节。
山行猛然自梦中惊醒,急忙坐起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是在长安裴府,他梦到云卿在鹤鸣山出事了。
一向恭敬礼待的灵兽空忽而以长剑直指云卿,面色阴沉、语气鄙夷嫌弃:“蛇妖!今日便要你为过往所残害的生灵以命偿还!”
紧接着长剑刺入胸膛。
转瞬间,鲜活脸庞面覆死灰,双眼空洞直愣愣栽倒在地。
血,源源不断自伤口汩汩流出,染红洁白衣衫。
山行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云卿被掏去妖丹蜕化蛇。
忽而又能行动,接下来的一切更让山行毛骨悚然,他听到自己说:“监事长,这蛇已死,能否让我撕吃了它?”
步步逼近,花蛇颜色依旧艳丽,他的手熟练地拿出刀子将蛇去头开膛破肚剜去蛇胆,随后……填入口中。
不、不要!绝对不可以!
心跳如擂鼓,梦境真实到山行忍不住伸手抠嗓子眼,俯身干呕确认自己什么都没吃后才松口气。
身旁冷掉的床铺提醒他,云卿离开了。
两个念头在脑子里争吵,一个说卿卿在鹤鸣山被误认成妖物,一个说人在天上安然无恙。
山行辗转反侧,越发觉得从云卿带着云骁回来便是一场虚梦。
去鹤鸣山前云卿残留下的气息早已散去大半,更诓论阿花时常窝在床被和衣柜里睡觉,凡是云卿用过的东西,都像被阿花有意覆盖气味般碰过。
以至于他在家里找不到完全带有云卿气息的东西。
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完全属于他一样。
习惯性想摸出蛇蛋,袖中空空如也,抬眼看向被云层笼罩的黑夜,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人淹没,山行鼻子一酸,终究还是没能忍下心中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