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部门审讯室一时灯火骤明,魏筑眠隔着单向玻璃看向正在被值班同事审讯的马文强。
同资料照片有些变化,里面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发丝打着胶,鼻唇沟很深,令人看起来有一股阴沉沉的感觉。
“什么?王庆死了。”一脸惊愕的马文强,也不知道真的不知情还是装的,如果是装得,那真是演技精湛。
值班的刑警放下笔,一拍桌子,“现在是我们在问你,给我老实点回答。”
马文强这才“老老实实”道,“王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愣了呢,我根本不认识他,但他报了我一个兄弟的名字,我才私下和他见了面。他在牢里跟我一个兄弟挺要好的,他请我看在我那兄弟的面子上让我给他找份工作,你说,他一个窝窝囊囊的形象,保安这工作合适他嘛,我当时就给拒绝了,只敷衍他,说看情况给他安排。喝完了酒,我们就各走各的,我哪知道他去哪了。”
“真就这些?”做笔录的刑警扫描仪似的眼睛在他面上扫过,企图看出他说谎的痕迹。
“那当时在大排档的一些客人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处女不处女的,王庆嗓门大,但凡耳朵没聋的,都听得清楚。老实说,什么情况。”主审的刑警,故意把话说得很含糊,却又把架势掌控地,很像警方已经掌握了他们犯罪的证据般。
马文强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面上不动声色,“嗨,这个啊!王庆那混玩意,他跟我说,他那天中午睡了他继女,说小丫头十四岁就不正经,也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鬼混,处女\/膜没了,他说反正他继女处女没了,问我有没有途径能让小丫头接客替他赚钱。先不说我们会所是正规的,单是王庆干的就不是人事,听王庆说,他继女好像才十四岁吧。”
这个真相,他已经在关欣欣嘴里听过一遍,但比起此刻由里面那个男人以一副无所谓,甚至带着嘲弄的语气说出来,魏筑眠还是气得气血翻涌。
——警察叔叔,如果我早点遇到那个好心人就好了。
——曾经我很缺很缺钱,我觉得钱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后来,我又觉得钱很脏很脏。
魏筑眠有一瞬间,能从那个笑得灿烂却又满含悲伤的女孩身上看到了躯壳下的伤痕累累。他不愿再去揭开那个伤疤,但线索一次次的走向她,究竟是残忍?还是真实?
审讯结束了,值班同事放了人,胳肢窝夹着口供记录本推开了门,见魏筑眠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哪做错了,结结巴巴道,“魏……魏……魏副,你要看看口供吗?”
“几点了?”魏筑眠喉咙又干又涩,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魏副,凌晨四点了。”
“马文强走了是吗,找人盯着他,时时刻刻盯着。他身上还有不少线索没交待。”
“好的,我知道了。那口供?”对方试探道,手从腋窝下抽出了口供记录本,递出。
“给我吧。”魏筑眠接过,打算看一会,等天一亮再去找关欣欣弄清一些事情。
“魏副,您办公桌上还等着一位呢?你要不要让他先回家休息。”对方离去前,想起什么似的,脚步停留在门口,扶着门框,想起了蒋星寒这个人。
“他没走吗?”魏筑眠捏着本子,脚步跟着踏出审讯室,不是让他先回去吗?怎么人还坐在办公室里不挪动。
“没,他说要等副队。”乖乖回话的刑警心道,自己让他走的时候,对方漫不经心地抬眼,傲慢地回答他,“让你们魏副亲自跟我说。”
刑警心想,谁敢在办案的时候招惹魏副,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反正现在办公室没什么人,让他待着好了。
魏筑眠从走廊踏进办公室的时候,身后的刑警识相的去厕所抽烟提神去了,蒋星寒坐在他座位上,身体后仰微贴着椅背,闭着目,桌前一盏台灯被他调整了角度,只照亮了他胸口部位,面容陷入阴影处,也不知人是睡着了还是养神而已。
这小子,也就闭上眼睛的时候,显得可爱些,醒着的时候,一张嘴,能活活把人气死,尤其爱挑衅,若不是对着这张脸不好下手,他还真想揍他一顿。
“蒋星寒,醒醒。”魏筑眠伸手推推他肩膀,便被对方反应极快地捉住,使了至少八分力,手腕似要被捏断般,令魏筑眠眉峰一拢。
蒋星寒睁开眼睛,短暂的警惕褪去后,清明覆盖,但他并未放开魏筑眠的手腕,而是轻轻一笑,“魏警官这是忙完了吗?”
“嗯,你车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家。”魏筑眠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挣扎了片刻,提醒他。
蒋星寒这才不情不愿地放手,恢复空荡的手掌不由得曲起指节,暗自摩挲着手心残留的余温。
“天都快亮了,吃个早餐吧。空着肚子睡不着。”蒋星寒站起来,宽肩挡住灯光,压迫感十足地离魏筑眠很近。
魏筑眠不着痕迹挪了几步,点点头,蒋星寒也跟着累了半夜,能找到马文强还是他帮的忙,于情于理,该请他吃一顿早餐。“走吧,我请你。”
没有开车,魏筑眠带着蒋星寒走出市局绕进了一条小巷,凌晨四五点的天空黑压压一片,浓墨般散不开,路灯杆子高高竖立着,年久黯淡的灯光扩散,照向路面,登时模糊了不少,看不分明,若是哪个下水道井盖没盖好,一脚踏进去,来个失踪也不无可能。
“魏警官,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乌漆麻黑的小巷,连个人影都没,可挺适合干些合时宜的事情。”蒋星寒懒懒散散的声调掺杂进了些许暧昧暗示,来个善解人意有那心思的,指不定当场作出回应。
可惜眼瞎耳聋的魏筑眠冷淡瞥他一眼,收回视线,一言不发领着人往前走。
蒋星寒撇撇嘴,对他的冷淡颇为不满。正欲开腔,再骚一把,对方心有所感,声线低沉,“再多说一个字,早餐不请了。”
蒋星寒,“……”
不请吃早餐,那请我上床好了,他心道。
魏筑眠略显莹白的一节脖颈从黑色套头毛衣延伸而出,若是唇轻轻一吮,便会落下好几天才能消去的痕迹吧,蒋星寒喉结滚动,不争气的烫了面颊,红了耳垂,狼狈撒开眼,心说,真没出息,人家不理睬你,你还想着亲近他。
顶着满脑子黄色废料胡乱意淫的蒋星寒,已被领出适合干些合时宜事情的小巷,早点一条街,轻风夹带着各式早点的独特香味往加完夜班的过往行人鼻子里钻,魏筑眠轻车熟路地坐在一家馄饨摊子上,朝老板要了两碗荠菜馄饨,老板似是与他熟稔,打起招呼,“小魏啊,又是刚加完班吧。要不要再来碗豆浆,叔免费赠送的。”
魏筑眠方才还冷冷清清地面庞浮上柔和,“不用——”他转头看了看拧着眉四处打量糟糕环境的高贵大少爷,又点点头,“张叔,还是来一碗豆浆吧,多加些糖。”
张叔正烫着馄饨,闻言,翻出个白瓷大碗,舀了满满一碗豆浆,挖了两勺雪白晶莹的白糖进去,还特意用勺子搅了搅,方才端到四方小桌子上。
魏筑眠推到了蒋星寒面前,“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张叔熬的豆浆醇厚,豆香味也浓,你言哥也爱喝。”
矜贵高傲的大少爷嫌弃打量一眼豆浆,浓密鸦黑的眼睫垂下,似在考虑要不要喝,魏筑眠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亲自以身试毒,“没毒,喝吧。”
他抬手朝筷架伸去,正准备换个新的勺子给他,蒋星寒眼疾手快夺过他手中一次性勺,低头舀豆浆,一勺一勺抿入,馄饨上桌时,盛着豆浆的大碗见了底,一滴不剩,老板笑眯眯地收了碗。
待魏筑眠吃了第一颗馄饨,那矜贵高傲的大少爷开了金口,给了个中等评价,“豆浆还挺好喝。”
魏筑眠,“……”
没了冯思言和稀泥,他和蒋星寒聊天的话题,屈指可数,连对话都是这么干巴巴的,不说话,空气都替他们尴尬。
从前的蒋星寒很黏他,每次一见面,比他矮的蒋星寒很是开心,魏筑眠觉得,他这几年好像用错了方式对待蒋星寒,侯教授教的方法,不适合他,却很适合于蒋星寒。
冯思言曾经对他说过不止一次,“筑眠,你这样擅自疏离星寒,除了让他生气之外,只会怀疑是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做错了,效果会适得其反的,你知道吗?”
“但如果我像你还任由他胡闹,他只会变本加厉,对同学霸凌,还用那样的手段,他跟那个人越来越像了,思言,我不能接受,他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这辈子都得负责啊!”
魏筑眠的话堵得冯思言哑口无言,只得默认,也不敢再劝魏筑眠的行事风格。
时间很可怕,习惯更是可怕,魏筑眠有心想改变现状,但每每相处,模式便已固定,他便只能继续勉强维持现状。
“吃完了,你自己开车回去吧,我待会还有事要去处理,不能送你回去了。”
蒋星寒捏着一次性勺子,脆弱不堪的塑料材质,一捏即碎,化为碎片,他抿着唇,唇线僵硬,下一秒,他又轻轻开口,“你说话从来没有算数过,既然做不到,说的时候就不要说得那么爽快。”
他想像冯思言那样,抬手摸摸蒋星寒柔顺的黑发,但这个动作,他已四年不曾做过,如今想这样做的时候,早已没了当初那股自然、熟练,只剩突兀、生疏。
道歉总是没错的,魏筑眠心道。
“星寒,那我改天请你吃饭,算是赔罪,好不好。”魏筑眠尽量柔和自己的语气,一贯清冷的眉眼舒展开,看起来歉意十足,颇有诚意。
蒋星寒冷硬的心尖逐渐消融,也缓和了脸色,他开口问道,“改天是什么时候,给我个确切时间,我也忙。”
这还真难住了魏筑眠,他察觉自己说话又只顾爽快了,案子一天没破,他哪来的时间请吃饭,况且,谁知道这个案子破了,会不会又有下个案子,凶手可不会根据警察上班时间来杀人的。
在他踟蹰思忖间,蒋星寒面含冰霜,冷哼一声,甩了手中化为碎片的塑料勺,猛地站起身,转头就走。
魏筑眠盯着对方只吃了几口,飘着葱花紫菜的馄饨汤碗,在心底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心道,还是让冯思言哄吧,他比较有经验。
张叔见蒋星寒臭着一张脸离开,还以为是自己做的馄饨难吃,“小伙子嫌弃难吃啊?”
“没呢,他在生我的气。”魏筑眠苦笑一声,他们不欢而散好几次了吧,每次冯思言把人哄好,来他跟前抱怨,信誓旦旦说下次让他自己哄,而后又任劳任怨地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