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筑眠忽略他连讥带讽的语气,眉梢冰凉地继续问道,“你安排的人就只有七中?别的学校呢!你还在哪个学校安排了人。”
姚兵听闻这话,眼珠子乱瞟,又一秒归神,不摇不摆地对上魏筑眠审视般的眼神,他笑得十分阴郁,“没有了,就七中。不信你们就去查,何秀英也是我找的第一个,打算试试水,如果成功稳定,我就再多找几个这样需要钱不需要良心的人替我办事。”
魏筑眠却觉得他这笑实在有些高深莫测,手指不由得开始轻点手臂,沉声问他,“往学校安排人的想法,真是你自己想的,真就因为要满足几个客人变态的嗜好,而做到尽善尽美地替客人服务。”
“那还能是为什么?客人是上帝啊,我不满足他们,生意就会差,谈何赚钱。”姚兵反问,泄气般颓然地靠向椅背,到现在,上头都没有派人过来,看来他是颗废弃的旗子了,内心隐隐升起的不甘心想令他痛痛快快地吐出真相,但他还有家人,死一个还是死一家,全在他一念之间,他闭上了眼,死气沉沉认命般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老高在一旁做笔记,手腕酸胀,听到他这句话,泄愤般的哼了一声,难得插上句嘴,“你要是有女儿也被人这么对待,我看你还会不会觉得这个钱花的爽快。”
姚兵的罪行确认了,这一切都靠蒋星寒才扳回一局,魏筑眠内心一点也欣慰不起来,他不愿蒋星寒插手警察的事,也不想与他有太多这方面的交集,蒋星寒看起来,根本不似外表那般乖巧无害,反而,他更像是在扮猪吃老虎,蚕食你的信任后,给你一击致命。
“副队,罗丹妍来投案自首了。我把她带到第五审讯室了。”苏蜜见魏筑眠站在二号审讯室门口,面沉如水,平静得很,似在思量什么事般。
事情如魏筑眠的预料般,如期进行。
姚兵定罪,罗丹妍也来自首了。
但他有预感,这只是开始,并非结束。
“副队?”苏蜜轻轻唤了一声,以为魏筑眠还是出神状态。
魏筑眠抬眼看她,眼眸深沉,就如一口幽深的古井,除了一览无余的黑色,再也看不出别的波动来。“我知道了,你准备一下,做笔录。”
苏蜜在那张冰冷俊俏的脸蛋上停驻了一两秒,慢半拍回应道,“……哦,好。”
魏筑眠进第五审讯室的时候,罗丹妍并未抬头,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只言简意赅道,“我家冰柜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魏筑眠朝镜子方向看一眼,观察室里的人便心领神会,去打了个电话,一队人马连带着法医部门出动,警车直蹿东区。魏筑眠在她对面落座,并未拿出审讯犯人的那一套,语气也是如同聊天般,“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杀王庆吗?”
“王庆?”罗丹妍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好半晌,她才正式对上魏筑眠眼睛,轻轻一笑,端庄秀美的脸上很是平淡,“有人主动将他送到我家里,还附赠了罪己书,我就顺手杀了。这种人活着,也是祸害,就当是做善事吧。”
“你没看见人吗?”魏筑眠步步紧逼地追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我下楼,就王庆躺在我铺子卖肉的案板上,昏迷着。我看了那封信,上面将他的罪行一一列举,做过很详细的调查。”她手长年握刀,布满厚茧子,很是粗糙,可就是这双手,夺走了四个人的命,如她宰切肥腻的猪肉一般,她说,“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对方知道我痛恨这样的人,借我手除去,反正我已经杀了人,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魏筑眠又问道,“你难道凭着那封信,就杀了王庆,我相信你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是非不分的是你们警察。”魏筑眠听出她话里的讥诮,并未反驳,只待她的下文,“我将王庆又多绑了两天,特意去那小姑娘住的地方逛了逛,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我回去就把他杀了。不然放他回去,那小姑娘又要像我的熙熙一样了吧。”
“你的帮手呢,他帮你处理尸体,运送尸体,不阻拦你自首。”
罗丹妍粗糙的手指勾了垂在脸侧的发丝到耳后,眉眼无限风情,“警官,对方帮我,是因为我能付出我付出的,既然事情结束了,交易自然也结束了,他凭什么阻止我,你说我说得对吗,警官。”
女人嘴角含着笑,眉梢风情万种,说话刻意放缓,竟是细声腻气妖娆得如同一条美女蛇,她若是想要找个人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替她处理尸体,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但魏筑眠却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通的。比起交易,对方更像是主动帮忙,主动帮罗丹妍复仇,他图什么。
“警官,你知道我为什么长得这么漂亮,偏僻却选择了卖猪肉来养活自己和女儿吗?”魏筑眠没有回答,罗丹妍好像也不需要他回答一般,自顾自继续说道,“因为我在那之前,去了酒吧KtV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上班,每天面对的是黏腻肮脏的眼神和无法拒绝的脏手臭嘴,罗熙很乖很懂事,每次天亮,醉醺醺的回家,她都给我倒水熬解酒汤,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力照顾她,反而是她照顾我。她一般有什么事都会和我说,但她受委屈了却从来不告诉我,有一次家长会,我听到好些家长对他们的孩子说要远离罗熙,说她有个不正经母亲。”
“我为了养活罗熙,可以什么工作都做,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我不想让罗熙遭受这些,于是我重新租了个地方,开始卖猪肉,有个客人最低价给我,我想用一夜换取感激他的帮助,可他却拒绝,他说他只是可怜我,但我却很感谢他。一个陌生男人,和那个让我净身出户一无所有的前夫比起来,人畜分明。”罗丹妍笑着流泪,任由泪水滑落,在这一刻,她有了生动的人气,只因为来自于一个陌生好人的雪中送炭,罗丹妍比谁都懂得感激,才导致教出的女儿也是那般是非分明,善良简单。
“罗熙死了以后,我看到了她的笔记本,我才知道她遭受了些什么。她疼,她绝望,却不敢告诉我,她受委屈也从来不敢让我知道。她说,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堂堂正正就能活得很好,我以为她不懂,其实她比我懂。”
……
“小姑娘,你妈妈是做什么的?”打扫厕所的阿姨主动和洗完黑板在厕所洗手台边搓抹布的小姑娘聊了起来。
小姑娘肤白唇红,眼睛像是两颗星星,闪烁着清澈的光芒,一笑,脸颊浮上两抹梨涡,“我妈妈是卖猪肉的。”她并不觉得自己妈妈做这个职业有多丢人,表情坦诚,丝毫没有扭捏自卑。
“那你想不想挣钱,替你妈妈减轻负担,好让你妈妈不用那么累。”说话的清洁阿姨慈眉善目,说这话的时候,感觉真的在替人着想,分担忧愁一般。
小姑娘摇摇头,“我想,但是我现在还太小,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带着我妈妈离开这个城市。”
小姑娘洗干净抹布,身姿轻盈地垫着脚尖跃出了厕所。临走前,还很礼貌地对打扫卫生的阿姨道,“阿姨,我先走了,明天见。”
何秀英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兜里的手机嗡嗡响个不停,跳跃的就像刚才小姑娘转身离开时一样,一蹦一跳的。
对方见手机主人没有接的打算,也放弃了,只是稍后,塞了几条过去。
——英姐,你把她带到酒店去,我单独给你钱,七万,直接给你。不经过强哥的手。
——十万,英姐,我多加三万,明天晚上你将人送到那个酒店,我取了现金,全部都是你的。
何秀英想起躺在病床上受尽折磨的丈夫,若是没有钱续命,他又要回到偏僻,交通闭塞的小山等死,思及到此,她的最后一点未泯的良知也被庞大诱人的金钱吞噬。
对不起,但是我没办法。
何秀英第二天晚上,跟踪小姑娘离了学校,假装偶遇,引着单纯善良毫无防备心的小姑娘去了僻静角落,将人迷晕,送去了酒店。
长相颇为清俊的衣冠禽兽拎着一袋子钱,早早恭候在酒店房间,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并无一句沟通话语,默不作声地完成了交易。
两个小时后,伍凯打着领带,满脸魇足地离开酒店,期间,何秀英一直等在安全通道,等他人一走,她便急忙忙地冲进了房间,她药量下得有些大,少女还未醒,娇嫩的躯体上,痕迹斑斑,雪白的床单是一抹鲜红,甚是刺眼。
何秀英认为自己应该替少女清理身体,穿好衣服,再乞求她的原谅,但她却拿出了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她知道,自从做这件事第一次开始,她便再也没有了良知。她的爱人,还在受苦,那个老好人做了半辈子好事,自己却从未遇到过一件好事。
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老天有眼一说,唯有自己争取,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少女醒了,在她放下手机,愤愤不平间醒了,短短两个小时,一朵娇嫩鲜活的百合花枯萎成了灰败死气的标本,她用手机的照片威胁了她不许说出去,少女如提线木偶,僵硬地点着脑袋,犹如失去灵魂的布娃娃,精致且空洞。
两天后,何秀英又用照片,再一次逼迫了她,少女乖乖听从安排,这一次,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少女再也坚持不下去,善良单纯的少女了经历再一次绝望后,她知道有一有二,便会有三,还会有无数次,她在放学后,以去同学宿舍玩为由,用死结束了这一切。也想用她的死,揭发发生在校园里的丑陋罪恶的一切,可惜女孩的死并未掀起任何风浪,反而是在两方权力的掌控下,连一丝涟漪也不曾泛起。
每个周末在猪肉铺陪着妈妈卖猪肉时,路过的阿姨老奶奶不爱买她们家猪肉,还总是煽风点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妈妈不正经,长得这么好看却来卖猪肉,真正的挂羊头卖狗肉。
她怕自己的照片泄露出去,会让妈妈更难堪,也让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唯有死,才能结束。
虽然妈妈会伤心,会难过。
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些人爱对不想干的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完全不管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这个世界,并不是堂堂正正就能活得很好。
小女孩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别人说,我妈妈的工作是卖猪肉,但却不敢看着妈妈受人指点。
可惜啊!那个小姑娘,再也没能等到长大考上好大学,她的年龄永远停留在了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