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妍自首后,派去她家搜查证据的刑警将物证送去法医部门鉴定,但是却少了一样关键物证,四个死者的眼珠子缺失。几个刑警及法医部门的人,将小小狭窄的门面和二楼搜查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刑警给魏筑眠去了电话,说明情况。
魏筑眠挂了电话,进了审讯室,看向罗丹妍,手指点了点桌面,沉吟片刻道,“眼珠子,你是送给对方了吗?做为报酬。”
“眼珠子啊,我扔了,踩得稀巴烂,我讨厌他们的眼睛,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做恶,我的熙熙就不会死。警官,我报完了仇,所以我自首。你们警方总不能全都等着凶手投案自首,交出自己的犯罪证据吧。天底下可不是所有罪犯都如我这般自觉,那养着你们有什么用。你们警方不管事不作为,甚至护着罪犯,难道还不许我亲手为我女儿报仇吗?”罗丹妍这段话说得夹枪带棒,挑衅、发泄意味十足。
说这段的时候,她的眼神却是死寂一片,仿佛世间对她来讲已无任何留恋,活着的只是一具空荡的躯壳,灵魂早已往生。
罗丹妍性格强势,说话咄咄逼人,绕是站在单面玻璃里的苏蜜都要从心里冒出一丝火气来,但魏筑眠却如老僧坐禅,心平气和,只是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有个人很想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谁?”罗丹妍无亲无故,唯一的女儿已离开人世,邻里邻居大部分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从未真心的接纳她们母女俩,唯一对她们上心的,也就是租给她店面的一位守寡老太太。
“王庆的妻子。”魏筑眠提到。
罗丹妍双手紧握,深吸口气,冷嘲热讽,但她面相婉约,并不显得刻薄尖酸,“不见,鬼知道她会怪我杀了她老公,还是感谢我替她解决了麻烦,她女儿没事就好了,那个小姑娘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罗丹妍被押走前,魏筑眠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你也不输于她。”
好似给这句话的回应,罗丹妍顿住脚步,微侧着脸,半边脸显得很温婉,她笑了一下,转过头望着魏筑眠,笑意还停在脸上,眼睛里却充盈着水光:“上天给了我们寻找光明和美好的眼睛,有些畜牲却用它追求黑暗和丑陋,挖了,会比较好,你说是吗?警官。”
苏蜜望着她离去的瘦弱背影,起先升起的一簇愤怒小火苗熄灭了,同情心泛滥而来,她的顺手却是拯救关欣欣和关素梅脱离苦海。
魏筑眠却是对这句话若有所思起来。
今天一大早就赶去医院看马文强,给他录了口供,随即整理罪证,连带着审问姚兵和罗丹妍,脑子连轴转,这会子难得休憩会,彻底瘫痪,凭着肌肉反应,自动导航回办公室。
望向窗外,烈日当头换成了月挂星垂,一天转瞬即逝。
魏筑眠去了刑立办公室,敲了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伴随着的是压抑不住的咳嗽声,连续响起,刑立一开口,喉咙间冒出的嗬嗬声也甚是清晰,“审完了?”
“嗯,师父,这件案子还有很多疑点。你准备直接写结案报告吗?”
“结案报告肯定是要写的,但是这次交给你来写,这个案子,你主导的。这里面疑点重重。太多角色参与其中,得一个一个揪出来,但你要明白,有些人不是那么容易查的,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连罗局都要谨慎考虑的事。”刑立了解魏筑眠,不管做什么,凡事力求完美,探究到底。还是太年轻啊!刑立叹道。
“师父,我记下了。”魏筑眠端起刑立空了的水杯去饮水机前替他续了杯,将刑立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刑立接过,抿了一口,“若是闯了祸,也就冯市长能替你兜住了。像你刚成为刑警那会,明明挺稳重的一个人,竟然敢打知名企业家,还把人脸都打肿了,我就知道,你那稳重啊,是装的,内里其实还很浮躁。”
魏筑眠最怕刑立提这件事了,都过去七年了。
他哭笑不得道,“师父,您还是别提这件事了,每次一提,我就想起我爸要把我调部门的事情,还想让我从商,觉得我做生意别人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忍让我一点。”
七年前,他打了本市有名的商人,蒋应河,被他公司的律师团告了,差点连刑警都没法做,最终蒋应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撤诉了,而他自己,被记过处分,整整一年,才撤销记录。
“你爸疼你啊,我看思言才是捡的。每次你们一起闯的祸,你爸总是先揍他,觉得他带坏你。打人的事,他一个劲地认为是你替他顶锅。”刑立说着,又乐了。
冯思言从小就随冯市长,性格外向,处理身边关系信手拈来,跟谁都很要好,就一点儿,爱闯祸,现在倒是稳重了,做事也认真。
他话音一转,又回了正题,“结案报告,你只需要把一些疑点列出来,单独写一份递给罗局就好,具体还是要看罗局的态度。”他站起来,手掌搭了一下魏筑眠肩膀,“有时候,身在高位难由己啊。”
“那我先去写结案报告了。”
“明天赶也来得及,你先回去休息吧。”这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魏筑眠眼下的淤青活像大熊猫从基地逃出来一般,“回去照照镜子,你看看你那个样子。”
魏筑眠道,“师父,你怎么也会开玩笑了。”
“跟我儿子学的,总说我像只熊猫。听说我要退休了,他高兴的不得了。”刑立憔悴的脸上透着抹笑意。
咚咚咚!
“刑队,副队。法国大餐吃吗?极品大龙虾,上好的肉眼牛排,还有法式小甜点。”苏蜜晃了晃手上抓了一块从大龙虾身上剔下的雪白的虾肉,恨不得黏回桌边和那些人抢。“冯哥的爱慕者叫的那个据说从不外卖的什么高级餐厅来着。”
冯思言敲了敲她脑袋,“可不是什么爱慕者,别乱说。”
刑立摇摇头,“你们吃吧,人老了,牙口不好。筑眠,你也去吧,那小子也算对你和思言上心。”
魏筑眠也没什么胃口,他还在想罗丹妍离去前那句话,在她身后帮着她的人,究竟想干什么,做了这么多,难道就只为了一双眼珠子。他不相信,是罗丹妍把眼珠扔了,毕竟从她家收集到的所有证据都在法医鉴定科那边躺着,唯独少了眼珠子。
春景市历年来的卷宗档案里,没有一起是关于挖眼珠的案子。
这起案子,始发与两个月前,罗丹妍的女儿被逼着卖了身,最终在学校宿舍自杀,罗丹妍求告无门,东区分局和学校一个劲地将消息压下,不走漏一丝风声,那人又是如何知晓的。帮助关素梅母女的那个男人又是谁,会和罗丹妍背后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吗?
千丝万缕,毫无头绪,魏筑眠竟感到了不寒而栗的感觉,对方在暗,警方在明,那人还被复仇蒙蔽了眼睛的罗丹妍保护着。
太多疑点,这案子哪怕结案了,也还是疑点重重。
“发什么呆,吃点东西。”冯思言递了盛着三块铺着黑色鱼子酱面包的小碟子到魏筑眠面前,催促道,“吃完了,送我下班吧,好容易能早点回家休息,真是不容易。”
“你自己吃吧,我吃不惯这种东西。”魏筑眠走回了办公位子,站着开始整理卷宗,打算先将结案报告写好。
冯思言撑在他桌前,拿眼瞅他,“你说说你,生冷也不吃,鱼荤也不碰,就只知道工作,谁受得了你,不,也就星寒受得了你,大不了以后你没人要,让他给你养老好了。”
魏筑眠没好气瞥他一眼,“你是他妈,养老也是你我互相扶持,怎么能让孩子养老。”
冯思言,“……”
他直接将一块鱼子酱面包直接塞进了魏筑眠嘴里,堵上了他的嘴。
其他人看在眼里,觉得魏筑眠脸颊鼓鼓的,褪去冰冷模样,煞是可爱。但也就冯思言敢这么做,要换作他人如此造次,坟头草大概能收割两三茬拿回家烧火做饭了吧。
魏筑眠不悦瞪着他,随意嚼了几口囫囵吞下,拿起桌上的茶水漱口,扫去那股怪味,冯思言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短短三秒接了电话的对方杀气四溢的喂了一声,冯思言赶忙提了话头,“爸,您让妈赶紧给筑眠安排相亲,他刚才和我说,他想交女朋友了。”
魏筑眠,“……”
一提魏筑眠,冯市长这才缓了缓语气,“你怎么不直接给你妈打电话。”
“妈太烦了,讲起电话,没完没了,不欠话费不罢休。”
“你把电话给筑眠,我跟他说几句。”冯市长打断冯思言不着调地扯犊子。
冯思言递给魏筑眠,开了扩音,只见魏筑眠喊了一声爸,冯市长便温柔地问道,“筑眠呐,真的想交女朋友了吗?别是冯思言这臭小子又胡说八道吧。”
冯思言,“……”
“不过你也二十九了,确实该交个女朋友了,这个周六,我让你妈给你安排个姑娘见一面好不好,若是不想,那就算了,爸也不勉强。”
魏筑眠顿了顿,还是给拒绝了,“爸,我暂时还不考虑这个,等三十五了再说吧。”
“嗯,随你。反正你也是个大人了,能拿主意了。”冯市长没再劝,径直挂了电话。
魏筑眠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睨着冯思言,“思言呐,你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何感想,发表发表。”
“你是亲生的,我是垃圾桶捡来的。这感想,您可满意。”冯思言没好气道,简直要把自己郁闷坏了。
“满意,走吧,下班。”魏筑眠收拾好桌面,朝还在品尝豪华法式大餐的苏蜜他们道,“你们吃完也下班吧,吃不完,兜着走也行。”
韩小道,“副队,你这个冷笑话也太冷了吧。”
苏蜜同意地点点头,人冷就算了,连讲个笑话也冷得冻人。
苏蜜嘴巴塞着冷鱼卷,手机里一款视频App刷个不停,看到一个视频,还朝他们扬了扬界面,含糊不清道,“你们看现在的小姑娘,才八九岁,就知道拿着手机在网上晒化妆品,晒首饰。看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浓妆艳抹,衣着成熟的,唉,我一个老阿姨都没有她们时髦。”
她数了数视频里摆拍着的名牌化妆品,又觉悲哀,又觉无奈。
那几个被何秀英蛊惑的女孩子,也是抵抗不了这些诱惑,才会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物品做了交易。
“别提了。”老高喝着热可可,甜腻的口感令他皱起眉头,但还是硬着头皮吞下去,叹了口气,“我和小韩去见那几个女孩的家长,劝他们多关心关心孩子,才开口不到两句,就被扫地出门,说我们污蔑孩子的清誉,还说要投诉。有一个家长更简单粗暴,直接关起门打孩子。有时候想想,身为人父人母,生下孩子,却对孩子不管不顾,不教不养,真的可怕。”
这段话,教在场人都沉默了。毕竟罗熙和关欣欣不一样,她们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一个为了不给母亲抹黑而选择自杀,一个为了给母亲治病,而选择卖身。
只有这两个女孩的世界,没有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她们只是屈服了现实带来的折磨而已。
校园少女卖\/淫案,并未在社会上掀起龙卷风,只在起风时,便被罗正辉没日没夜的号召各部门开会,抵挡住各大报社如狗循着味的记者,也将案情在春景市的晚间新闻上做了个简洁明了的报道,只字不提任何有关校园方面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