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星寒不愿意和他谈,魏筑眠也不能逼着他下车,只好越过他,和冯思言视线交汇,冯思言一阵头疼,小弧度地低了一下头,放弃地想,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出色的瓦泥匠,不然怎么投胎这辈子,和稀泥的本事无师自通,炉火纯青。
待他收回手,蒋星寒一踩油门,大悍马轰隆远去,从后视镜里瞄见魏筑眠还驻足原地,目送车的方向,他又猛地一踩刹车,打算倒退回去的时候,魏筑眠已经转身和苏蜜走向了旁边的停车场。
隐在黑发之下的眼眸倏地缓缓半眯着,嫉妒愤怒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他重新踩上了油门,向差点飞向前方玻璃来个亲密吻的冯思言道歉,“哥,不小心踩错了。抱歉。”
冯思言大方原谅他,半是劝慰半是哄的语气,“没事,星寒啊,你也知道魏筑眠那臭德行,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其实比我还关心你,就是嘴上不说。”
“哥,马文强怎么死的?”
话题拐得生硬,冯思言一时半会还没从擅长和稀泥的“瓦泥匠”的身份里出来,无辜莫名地应了一声,“啊?”
随即,他反应过来,摆了下手,“案情细节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跟你透露,马文强死得有点‘倒霉’。”
“哥,我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就这么被弄死了。你总该告诉我,怎么个倒霉法吧?”蒋星寒声音软了一些,感觉在外人听起来,就像是撒娇。
冯思言不像魏筑眠,软硬不吃,蒋星寒一撒娇,他就没办法,总是下意识将他当成了十三岁那个还需要保护的孩子,当下,言简意赅道,“重症室的一个小姑娘学艺不精操作迷糊,给马文强注射针剂的时候,瞎来一通,马文强就倒霉去见了阎王。”
“那确实是挺倒霉的。”蒋星寒做了个中肯的评价。
他又问,“哥,那你们查出马文强是正常倒霉,还是——”他没把话说完,巧妙地停在了关键的位置上。
“我也不清楚,罗局和莫队都在为这个案子烦着呢,那护士一家还有病房值班的,全部挨个查了一遍,什么问题没发现,让人不得不相信,马文强就是倒霉。”
蒋星寒一语道破他们办案的破绽和遗漏,“哥,你们调查方向有问题,如果是我在知道护士小姐姐是个不靠谱,病房值班的人又没有什么嫌疑之后,我肯定就直接去调查那个突发紧急病情的病人了。”
冯思言蓦地看向他,喉咙发紧道,“什么意思?”
“哥,你们迟了一步。”蒋星寒又抛出了一句,话题跨越地冯思言脑袋上连连闪现问号。
“迟了?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等你们反应过来,回过头去过审问,病人很可能已经凉凉了。距离马文强死亡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蒋星寒替他分析道,“就是活着,你们也拿他没办法,毕竟生病不犯法,病发不犯法。你们顺着这条路查,最后可能得到的结果是,一,病人活着,半只脚踏进棺材离死没几天了。二,他死了,但是他的亲人会得到一笔合理的收入。”
冯思言浆糊般脑子就像被蒋星寒当头一棒,彻底打醒,又跟上了他的思路,他的怀疑合情合理,整个部门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从那个病人下手,而是一开始就把那个病人排除在外。
“马文强从我手上交到你们警察手上,隔了这么多天还活得好好的,怎么昨晚就突然挂了。”蒋星寒很肯定的认为有人在捣鬼,但他也和冯思言他们一样,走进了死胡同,绕了一圈又一圈,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冯思言不想和蒋星寒谈论有关案子的任何字眼,但他们现在陷入重重迷雾,窥不到一丝真相,他觉得,蒋星寒那么聪明,也许会有不同的见解,当下就如同病人找心理医生倾诉苦恼烦忧般,一股脑倾诉而出,“因为我们查到钟万国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一个叫老鸦的人,筑眠让第一时间通知他的刑警去询问马文强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认不认识这个人,马文强没有正面回答,看起来好像是打算谈条件。罗局便打算把他送回监狱那边的治疗区看管,慢慢和他周旋,看能不能套出这个老鸦的身份。”
冯思言:“谁能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这番话,令蒋星寒在这一瞬间,半眯着的懒散眼眸蓦地睁开,浑身毛孔都被打开般,冷风直往身体里灌,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他们警局有问题。
原来是因为一个叫老鸦的,马文强才不得不死。对方一开始没想着下手,是因为肯定的认为马文强不认识老鸦。
蒋星寒捏紧方向盘,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哥,询问马文强这件事,你们部门的人都知道吗?一开始有谁知道。马文强是怎么和你们绕弯子的。”
“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同事知道,他先给筑眠打了电话,筑眠想吩咐他通知莫队,却被他挂了电话,后来筑眠直接发了信息给他,叫他别忘了汇报给莫队,莫队亲自去问了马文强。”冯思言一愣,渐渐从他那话里,尝到了不对味。但还是乖乖作答,“马文强咬定说不认识什么老鸦乌鸦的,后来又说,他和姚兵混,见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马文强后面那句话,才把自己送上绝路的吧,自作聪明的人,总是上赶着找死,对方秉着宁可错杀不可犯过,才制订了一个完美得令人一眼就怀疑的杀局,“哥,马文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你们问他关于老鸦这个人的关键时候死了,难道没问题吗?”
马文强的病房门口都是安排两个刑警盯着,病房里没有监控,他们每次拿到新的线索去病房审问马文强,根本没有外人在场,除了警局的同事,谁也不知道他们审讯的内容是什么,除非病房被人装了窃听器,但他们在马文强入院已经彻底将病房检查过一遍,只剩下一个可能,如同被点到关键处,冯思言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说,警局里有鬼?”
“不一定,也许是医院有人专门盯着你们警方的一举一动呢?可能性太多了,哥。”蒋星寒没把话说死,但他自己早已肯定了马文强死于他自己的自作聪明。谈条件也得有资本才行,马文强这种毫无用处的,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冯思言却听不进去他接下去的话,脑子迟钝地转动着,思维一缕一缕,缓慢交织成一张庞大密集的网,就像拼图般,慢慢地贴近真相,揭开最后的面纱。
只听见蒋星寒又说,“哥,想知道有没有内鬼,想知道马文强的死是他倒霉还是有人捣鬼,只剩下一个办法,去查一下那个病人的住院时间就知道了。当然,住院时间也可能被篡改了,但是重症病房不是普通病房,病人不可能跟住酒店一样,今天入住明天退房,你去向护士打听打听,真相会比电脑上冷冰冰的记录要真实。”
冯思言感慨道,“星寒,我如果不了解你的为人的话,真会以为是你干的了。你对犯罪分子行为分析比我们警察还了解地透彻,难怪筑眠放心不下你。”
“他对我放心不下,只是因为怕我走上邪门歪路,他不是真的想要关心我。”蒋星寒面上失落很明显,精致瑰丽的面孔也在隐隐黯淡染上了憔悴,他将车停在前方的地铁口,转移话题。
“哥,我要去法国几天,这车你先替我开着。”蒋星寒停下车,拉好手刹,打算让位置。
“你去法国干什么?”冯思言拉住他,“你这车开着很酷,但哥驾驭不住啊,要是办案的时候磕了碰了,我起码三个月工资保不住。”
蒋星寒笑笑,没理会他的玩笑话,只交代了出国原因,“亲自跑业务啊,公司最近业绩不太好。”他不正经地叹了口气,“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还是搞互联网好,实在不行,像张二一样,开几家娱乐场所,砸点钱招几个漂亮小姐姐小哥哥充当门面。”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冯思言作为一名高干子弟,作为一个人民警察,最看不得资本腐败奢靡那一套作风,他严厉批评了一句,见对方乖乖收敛了玩笑,又心软地问了一句,“去几天?”
蒋星寒见冯思言扯着他手臂,想起片刻之前,魏筑眠被人扯住手臂那一幕,眯了眯眼,敷衍道,“看情况吧,顺利的话几天,不顺利十天半个月。放心,我带了翻译和向导呢!”
该报备的,蒋星寒自认为已经老实交代完成,冯思言一定会替他转达魏筑眠,他干脆利落地跳下车,替冯思言关好车门,“就算车撞了废铁也没事,谁让你是我哥呢。”
冯思言看他像是有急事需要去办的模样,但又不好发问,搞得自己跟操碎心的老母亲一样,他移到了驾驶位,委婉表达,“你不回家和筑眠说一声?”
蒋星寒摇摇头,抬着脚往前方几米的地铁站入口钻,他身高腿长,在泱泱人群里,依旧出类拔萃,不少女生偷偷拿眼神瞥他,他似毫无所觉,排队买了票之后,刷票进站。
冯思言直到看不见他人,才放下手刹,驱车重新融入车海,心内止不住的叹气,这两人,分明就很在意对方,偏偏一个不说,一个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