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困意未消的魏筑眠随意洗漱了下便换了睡衣自顾自躺下,不消片刻便睡着了。
刚洗好澡来不及吹头发的蒋星寒发梢滴着水回到卧室,想问魏筑眠要不要热一下粥吃完再睡,他见到人早已深沉入睡,哑然无语半晌,只好退出主卧去了客浴,掩上门吹干发丝。
他浴袍兜里的手机嗡嗡嗡声不断,蒋星寒“啧”了一声,关了吹风机,掏出接上:“小蒋总,人找着了,就是……”
对方支支吾吾的,蒋星寒也不催,顶着半干的头发去了书房:“那小丫头被人带到了私人度假山庄,地理位置不属于春景市,位置偏僻安保严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我特意调查了下,属于张氏集团的度假山庄,小蒋总,想要将人从里面救出来,恐怕……”
“那就不救了。”蒋星寒打断他,冷酷的声音令对方一愣,“小……小蒋总,您说什么?”
“不救了,放长线,钓大鱼。”
电话另一头的年轻男子略微沉,若有所思道:“您是想……可这对那个小姑娘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蒋星寒闭了闭眼,而后盯着窗外漆冷夜色,回想起在刑侦办公室白板上无意间一扫的那张照片,与四个多月前,在市局对面往市局方向探头张望的女孩的脸渐渐重合:“再残忍的事,她也经历过了。有时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她救的不是一个人。回来吧,别管了。”
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挂断电话,隐伏在茂密丛林间,望着山头那一处霓虹泛滥犹如不夜城的私人庄园,满嘴苦涩,。
蒋星寒清楚,他这个决定对于那个小姑娘来说,代表了什么。但谋划这件绑架案的人明明白白规划好了一切,就冲他们一致的目的,蒋星寒也没有理由为了那一丁点怜悯而破坏了整个计划。打定主意了要这么做,蒋星寒却很不安空落,心里亟待着有什么能填补那股不安,他恍若患了夜游症的病人,失神丢魄,凭着本能的去寻找慰藉。
蒋星寒悄悄爬上床,紧紧地搂住了魏筑眠,把脸埋在他颈窝处,汲取着可触不可及的温暖,如果魏筑眠知道了,知道了的话……
蒋星寒又搂紧了一点,他不敢想象,魏筑眠知道,会怎么样。他这辈子从未真的害怕过什么,但魏筑眠是唯一的例外,魏筑眠四年前眼里流露出的失望、疏冷,成了他心底里挥之不去的噩梦,比发病带来的疼痛还令他恐惧。
未干的头发又重新凝聚成水滴,顺着发梢滑入魏筑眠的耳蜗处,他睡梦中皱了皱眉,想翻个身,腰部却被紧箍着,呼吸之间,有些喘不上气。
他忍不住睁开惺忪睡眼,手在黑暗中本能摸索而去,却摸到了一个半湿不干的脑袋,那湿冷触感令他整个人一激灵,困意瞬间消散:“你怎么头发不吹干就跑上来睡了,很容易生病的。”
蒋星寒含糊道:“很快就会干的。”
魏筑眠催促他:“快去吹干,不然老了头会疼的。”不知不觉,魏筑眠已经得了柳言女士那一套老人间口耳相传的大道理,说起来,煞有其事,亲身体会过一般。
蒋星寒松开了他,把自己脑袋往枕头底下一埋,来了个装死。
魏筑眠:“……”啧,这熊孩子。
他只好任劳任怨扮演起了老妈子的角色,打着哈欠钻进浴室拎了个吹风机出来,往床头插座一插,枕头一拽,对着蒋星寒那颗湿漉漉的脑袋就跟给宠物吹毛发似的,一阵扒拉。
耳边是轰鸣的风声,头顶有只算不上温柔的手插进他发间梳理,波澜不宁的情绪被奇异般的被抚平,他就犹如茫茫荒漠中的一株本应快要枯萎的绿植,暂时得到了甘甜的清泉,虽不知下一次枯萎什么时候会到来,但他……此刻能有短暂的拥有,已是满足。
魏筑眠见干的差不多,收了聒噪作响的吹风机,他揉了揉蒋星寒柔软乌黑的发丝,舒服的手感令他微微眯了眯眼,:“你们有钱人,不是喜欢什么都用高级的吗?怎么吹风机不来个静音的。”
他算是被蒋星寒一吵,又被吹风机一吵,彻底没了睡眠,三更半夜的,嗡嗡作响的噪音,简直令他窒息。
蒋星寒顶着一头凌乱的发,咕哝出声:“我不喜欢安静。”
魏筑眠缠线的手一顿,很快又把手覆盖在了他头顶,眼底溢出些许温柔:“等房子装修好了,搬回我家住。”
察觉自己语气太过于轻缓,魏筑眠干咳了一声,又说:“都是冯思言惯的你,毛病真多。”
蒋星寒:“……”
也不知道冯思言肯不肯背这顶从天而降的锅。
“好了,睡觉吧。我去书房上会电脑。”魏筑眠将缠好线的吹风机往床头柜一搁置,转身就要往卧室外挪去,蒋星寒手从被子里钻出,飞快地抓着他手腕,用着魏筑眠最难以拒绝的称呼:“哥哥,陪我睡。”
蒋星寒仰着脸看他,黢黑的眼珠在绚丽的灯光下折射出一层一层的涟漪,夺目的不可思议。
他缓缓绽放一个乖巧的笑容,又叫了一声:“哥哥。”
攫住魏筑眠的那只手温度很高,他手腕被发烫的掌心桎梏,像是被传染,他整条手臂倏的也跟着发了烫,心如鼓擂,震动地快要从嗓子眼蹦出,魏筑眠神差鬼使地摁灭了头顶的灯,屏着呼吸上了床。
躺下的时候,他还没能从蒋星寒那抹笑里回过神来,蒋星寒看出来,魏筑眠好像很喜欢自己称呼他哥哥,竟然会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一魄般,怔怔发愣,甚至——魏筑眠暂时屏住了呼吸,或者该说,他暂时忘记了呼吸。
蒋星寒凑近他耳畔,灼热伴随着沐浴液香味,一并朝他灵敏的感官侵袭而去:“哥哥,呼吸。”
一向心如止水,身体堪称出尘状态的魏筑眠,发现自己身体某个地方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变化,单身了三十年的魏筑眠对这早晨反应既莫名又啼笑皆非,他一掌推开蒋星寒凑得那么近的脑袋,将人拍回枕头上,顺便替他掖了一下被子,僵着脖子,声音也带上了些低沉的性感:“老实点,乖乖睡觉。”
被裹成防止小孩踢被姿势的蒋星寒撇撇嘴,歇了作妖乱撩的心思,许是心绪不宁的心思退散,许是平时夜生活的散场时间即将来临,总之蒋星寒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有合上的趋势,在被子底下的手腕被人轻轻扣住,伴随着一声“睡吧。”蒋星寒彻底陷入深度睡眠。
短短几分钟,罪魁祸首睡了,陷入沉思的魏筑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堪比丝绸还细腻柔滑的手腕肌肤。
他对蒋星寒,究竟存在着哪种感情,以往他不会有一秒的纠结,很快便能把蒋星寒和冯思言归位一类,都是他想照顾保护的弟弟。但现在,他却不能飞快地下定义。
前一刻,陌生的情愫和不该产生的欲望搅乱了他,将他的理智搅成一锅滚烫糊粥,魏筑眠意识到了什么,但那如雾里看花般的朦胧感,叫他琢磨不透,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失控的心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魏筑眠不清楚,但他心乱了,紊乱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这样呢!从七年前就把蒋星寒当成亲弟弟一样,怎么会有了异样的情愫。他是弟弟啊,一直想要保护,想要紧紧看住不让走上歪门邪路的弟弟。魏筑眠烦躁地闭了眼睛,心头刹那间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就在心烦意乱中,时间如沙漏,不停流走,天光泛亮,隔着厚重窗帘卧室如同身处黑夜,魏筑眠抽回手,动作轻缓地下了床。
拎了警服往客厅客浴走去,换好衣服,他飞快洗漱,正想大步离去时,他却脚步一顿,照了照镜子,镜面清晰的浮现他的脸庞,五官雅致隽秀,眼神中却透着冷清,近乎刻薄,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脾气不好,面容清冷又爱严厉管教人的人,他自己也不例外,魏筑眠用手点了点镜面里的那张脸的眼睛,他第一次羡慕起冯思言那双总是春风含笑带着暖意的眼睛。
因为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才能叫人完全信任,卸下心防。蒋星寒也才会毫无顾忌地将密码全盘告知。
说到底,魏筑眠还是在意的,尽管蒋星寒为了取信他不惜以牺牲重要资料为代价,但这是两回事。蒋星寒不信任他,对他和对冯思言,永远是不同的对待。
……
年心锦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很小的病房里,她手掌、手肘和膝盖都被清理过,进行了包扎。
窗户窗帘并没有被拉上,她很容易就看清了天色,但她分不清是即将天黑还是即将天亮,年心锦抿着小嘴,掀开被子下了床,手才堪堪握上门把,门便被人从外推入,她不得不退后两步,让对方进来。
一张秀气的小脸满是戒备,她不傻,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那块巧克力,有问题。
“你醒了。”被司机称呼为皎月小姐的女孩脸上带笑的踏入病房,无视年心锦眼中的警惕,坐在了病房里唯一一把沙发上,这是一个很漂亮,漂亮得过于不似真人的等身芭比娃娃,她的五官很标致,笑容仿佛被人提拉到了合适的角度便死死固定在那,多了抹瘆人的意味。
年心锦戒备心极强地又离了她几步远,直到退到了自己认为安全的距离后,定神看着她:“你是谁?你想把我怎么样?”
女孩讶异地一挑眉,对年心锦抛出的问题,避而不答:“我知道你叫年心锦,你妈跟个小混混生下了你,后来小混混玩够了你妈,嫌你是个麻烦,拍拍屁股消失了。你妈把你扔给了你外公外婆偶尔给点钱,直到你十岁,你外公去世,外婆身体不好,你妈才把你接到身边。”
想到也许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年心锦脸上出现她想要看到的表情,女孩嘴角的笑容扩大了,掺满了怜悯和讥诮,她偏头盯着年心锦,及腰长发大半倾斜,遮住了半边肩膀,她纤细的食指绕起一缕发梢,继而轻声道:“你知道为什么一个拥有高学历高收入的英俊男人会愿意娶一个人尽可夫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女人吗?”
年心锦像是被她的表情吓到,摇着头,又往床头缩了缩。
“因为,那女人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对他们那种有特殊爱好的人群来说,我们这样未绽开的花骨朵才是最诱人,最美丽的。芬芳包围在花瓣里,纯洁干净,懵懂羞涩。”女孩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仍挂着笑。
“赵青树,他是我们这里的客人,在没认识你妈妈前,他经常来。可是从四个多月前,他却突然不来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女孩面孔装的天真无邪,若不是年心锦知道了她的可怕,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善良温柔的大姐姐。
四个月前的事,是年心锦最想忘却的记忆,她依偎在床头的纤细身子,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很想歇斯底里地朝对面坐在沙发上云淡风轻微笑的女孩大喊闭嘴,但她害怕惹怒对方,只是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手指扣着床头护栏,漂亮如星子似的眼珠毫无神采。
“你失踪了,你妈妈不但不着急,也没想过去报警,甚至在警察找上门还说谎,说你去了赵青树的亲戚家。她不爱你,你为什么还想回去找她。留下来吧,留在这里,这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女孩的话被年心锦打断了。
年心锦惨然一笑,轻轻道:“因为她是我妈妈。她纵使再不好,也是我妈妈。无论是爱我的,还是不爱我的,我只想要一个妈妈。这是我每年生日都会许的愿望。”
女孩收了笑容不复惬意的状态,她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年心锦,抿着嘴唇,毫无征兆地冲着她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年心锦肩膀,指甲几乎要隔着单薄的衣料掐进她肉里,要把把她摇醒:“她都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想要回去找她。妈妈妈妈,妈妈有什么好,妈妈不过是个连自己女儿都看不住的废物,母亲一点也不伟大。我讨厌你们这些明明已经被抛弃了,还要死乞白赖滚回去摇尾乞怜的可怜虫,自以为离了父母就不能活。”
“你弄疼我了,放开我。”年心锦望着因陷入癫狂而面庞扭曲的女孩,忍不住痛呼出声。
“我们打个赌吧。”女孩忽而松开了年心锦,恢复了理智,她眼神爬上了冷漠和兴奋:“过几天你会被送走,我会把你的消息递给你母亲。只是我会特意交代,选择救你的代价是她的命。让我们看看你母亲会再一次放弃你,还是选择拿命救你。”
女孩走了,年心锦双手抱着肩膀,蹲在地上无助地“呜呜呜”哭了起来。
她知道,年慧是不会救她的。年慧讨厌她,厌恶她,年慧心里只有那个欺负她的坏人。
无论她怎么做,怎么提醒,年慧只认为是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