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石室和“九十九”号石室紧挨着。
和巨大的“九十九”号石室相比,“零”号石室小得让人心疼。
这间石室只有十尺见方,里面除了一面刻在石壁上的巨大鬼怪面像外,只摆了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
石桌上摆放着一盒黑白棋子,桌面为棋盘。
这间石室,就是一间棋室。
作为棋室,这么一间石室似乎够了,但谁会在黑市这种地方专门开辟一间石室作为棋室?
管家来到石桌前,顺手捏起一颗棋子放在了天元上。
第一手下天元的人很少,所以有人误入石室,也不会将第一颗棋子放在天元上。
黑子落在天元上后,石壁上,鬼怪面像的大嘴猛地张开,露出了一条极隐秘的通道。
这条通道不是逃生秘道,却是一条比逃生秘道更重要的秘道。
秘道是一条通向下方的狭隘的昏暗石阶。
管家点着烛火,踏着石阶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耳边终于传来了水声。
金狮子街有十余入口通往地下黑市,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黑市有一个最大也是最隐秘的入口。
这个入口便是金狮子街下的暗河。
“零”号石室,通向的便是这条暗河。
暗河有十几米宽,岸边码头上停靠着近十艘大型船只。
这些船只用黑布蒙着,与普通船只很像,不过打造船身的材质非常特殊,名为渡灵木。
这种木材是从黑泽极远一片山地沼泽里运来的,能浮于水面,又非常坚硬,即使碰上礁石也不会损坏,是造船的不二材质。
敢在暗礁无数的暗河中行驶的只有这种船。
这种船是火荒请世间知名船匠花了数十年时间,集数百人之力才打造成功的。
这种船名为渡灵船,当今世上只有十艘。
码头上人不少,有的在装载货物,有的在检查船只,有的在四下巡视。
一眼望去,至少有上百人。
所有人全部穿着锻造师的红白色锻造服,佩戴在他们胸口的除了一枚刻着明显划痕的锻造徽章外,还有一枚火荒徽章。
有资格在这个码头搬运货物的,只有锻造师。
普通人,别说进这个码头,就连知道码头的资格都没有。
管家来到码头,一名五品锻造师立即迎了上来,行礼道:“大人,最后一批货物已经装好,只等开船。”
管家“嗯”了一声,看着脚下缓缓流淌的河水,脸色严肃地说道:“上祀有令,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这批货运出乌城!”
很少有人知道,乌城有条暗河。
这条暗河从金狮子街地下流过,向北延伸,一直通往乌城北门外十里远的那条大河。
一般地下暗河只能出,很少能够进入,但这条暗河能进也能出。
因为在这条河上行走的渡灵船是火荒打造的。
这条暗河是地下黑市最重要的出口。
一旦黑市出事,黑市里的人和物资都能通过暗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这条暗河,正是黑市能在金狮子街下开展起来的最重要原因。
这条河对黑市太重要了。
黑市不容许任何人打这条河的主意,曾想通过控制暗河控制黑市的人都死在了火荒刀下。
乌城北门以北三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山,暗河通往大河的出口就在这座山脚下,极其隐秘。
平日里别说有人经过,光是找这个地方就得花很大的心思。
这种地方按理说不会有人出现,事实上隐藏在山脚下的人影多达百人,而且全是玄阶之上的高手。
不止如此,暗河出口千米内,山林里隐藏着无数机关和一座极端霸道的法阵。
那些高手是蛊荒士,那些机关和法阵是为了避免暗河出口遭受任何偷袭。
这些机关和法阵守护了暗河出口无数年,深受蛊荒士信赖。
有机关和法阵,蛊荒士才能偷个懒,不用大半夜在附近巡视。
特别是今晚这种难熬的雪夜。
尽管城里有人给这些蛊荒士打过招呼,让他们今夜加强戒备,大部分蛊荒士仍然在搭建的极其隐蔽的木屋里喝着热酒躲风雪,只留极少一部分人察看附近情况。
这些蛊荒士敢如此大意,依赖的正是遍布附近山林的机关和法阵。
这个雪夜,正像城里那些打招呼的人担心的一样,一大批人影踏着积雪,慢慢靠近了这片山林。
曾经有无数人潜入过这片山林,无一例外死在了机关和法阵下。
这群人不同。
这群人来自圣域,是伏魔者。
这群人头戴白色伏魔盔,穿着白色伏魔服,其中有些人还背着五尺长的龙血木白盒子。
他们和身下积雪融为一色,在夜幕的掩饰下悄悄前行,很难被人发现。
这群人敢无视隐藏在暗处的机关和法阵,得益于两种人。
一种是天庭密探,另一种是符文师。
天庭曾派出十七位最出色的密探,花了近十年时间才摸清了山林所有机关的隐藏地点。
但圣域一直没对暗河出口动手,因为没人能够破解隐藏在山林里的法阵。
圣域先后请十余位神庙最优秀的符文师来此,没一人能破此阵。
直到西影得到辰夜在乌城的消息。
西影第一次见辰夜时,说“不知前辈在此”,其实他是专为辰夜来的。
如果说这个世上能破解山林法阵的符文师不过一手之数,辰夜便是其一。
圣域调遣十三位伏魔中帅、三十七位伏魔少帅和上千名伏魔者来乌城攻打黑市,最关键的一环,正是辰夜。
西影来之前想了无数种办法和辰夜合作,却在来的当天碰上了圣殿府大劫。
于是他轻而易举用古凌可逼辰夜达成了交易。
这几天,辰夜一直在为破阵做准备,终于在这个雪夜来临之际,备妥了一切。
山林里,巡查的尸煞开始被悄悄射杀。
当山林乱起来的时候,尸煞已经死亡了近三分之一。
然后,守护山林的尸煞发现伏魔者太多了;
然后,守护山林的尸煞发现伏魔者手中的兵器太可怕了;
然后,守护山林的尸煞发现被他们引以为傲的法阵无法启动了;
……
这是一场致命的突袭。
守护山林的尸煞突然发现,没有法阵守护,他们几乎不堪一击。
直到死亡前,很多人才后悔自己平日里为何那般懒散?
为何要将生命寄托在一座法阵上?
离这片山林数里远的一处山腰上站着几道身影,为首两人一人头戴六珠白玉伏魔冠,穿着白色伏魔服,腰带上有一朵红色彼岸花标志;
另一人披着黑袍,身上的气息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是融进了夜幕中。
穿白色伏魔服的是西影,披黑袍的是辰夜。
西影身后站着衡冲、印秋豪等五名处刑人,他们脚下摆放着一个长达五米的铁盒子。
铁盒子封得很死,没人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在铁盒子一端,铭刻着一个中间刻有火焰的香炉标志。
那是火荒的标志。
辰夜看了一眼铁盒子,不咸不淡地说道:“为了今夜,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呐。”
西影身后的五名处刑人中,有四人跟辰夜打过交道,甚至迁怒过辰夜。
但在今晚,看着山林法阵一点点瓦解,他们终于明白西影为何会对辰夜如此恭敬。
当辰夜不温不火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时,他们觉得很正常。
倒是没见过辰夜的衡冲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解,心想这老头是谁,知道西影身份后还敢对处刑人如此不敬?
西影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
他看着被大雪覆盖的山林,说道:“前辈在世间游历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魔与荒一日不除,世间便永无宁日。”
西影也看了一眼铁盒子,说道:“圣域为了打造这件东西,耗费了几十年精力,光是为了盗取锻造图,派往火荒牺牲的伏魔者就不知有多少……”
西影顿了一下,将目光移到了辰夜身上,说道:“前辈可知,这个东西一旦启动,会造成何等惨烈的战事?”
对于铁盒子里那件东西的威力辰夜十分清楚,这正是他答应西影来此破阵的一个原因。
他略一沉默,说道:“飞廉国与圣域水火不容,倘若此事能解飞廉之困,最好不过。”
西影听后说道:“前辈放心,飞廉之事,尽在掌控中。”
乌城,城西,城主府。
会客厅内,暖和的炭盆,沁人的清茶,摇曳的烛光,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
和平静不同的是会客厅里紧张的气氛。
连家城和伍烈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很长时间都没动。
如果有外人在此,光看着两人样子都会感到压抑和紧张。
但两人没有,两人脸上的表情太过平静,好像正入神地看着一场精彩的戏曲。
不知过了多久,连家城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很有节奏,先短后长,先低后仰,到了最后,听起来简直有些疯癫和恐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多人都知道,这是连家城特有的笑声,在他非常愤怒的时候才会这样笑。
当他这样笑的时候,总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伍烈知道这种事,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拿起已经凉掉的茶杯,正要移到嘴前,茶杯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清脆的破裂声。
他右手停在空中,看着顺裂痕渗出后滴向桌子的茶杯,问道:“连兄有何高见?”
茶杯上的裂痕是被连家城的笑声震裂的。
连家城突然不笑了,阴沉的脸上挂满了风霜。
他半眯双眼,质问道:“伍兄说犬子和鬼仙关系不浅,可是有确凿证据?”
伍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连兄知道金荒吧?”
连家城依旧半眯着眼,只是显得有些意外:“金荒?”
伍烈将出现裂痕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说道:“十荒当中,东、西、南、北四荒为暗杀组织,木荒是堕入黑暗界的净化师组织,水荒负责搜集与传播黑暗界的邪恶功法,火荒打造兵器,土荒负责世间一切禁物交易,药荒是一群被黑暗界腐蚀的荒唐药师。”
“十荒当中,金荒最为特殊。”
“这个组织隐藏在世间各地,利用十荒庞大的资金力量打入政界、商界、军界、宗教界,无数帝国政要、官署、将帅,无数商界领袖,无数教派护法、古族长老,都是这个组织的人。”
“金荒是唯一不在黑暗中活动的组织。”
“这个组织有可能是某个富甲一方的商会,有可能是某个令人敬畏的家族,有可能是某个万人膜拜的古教,也有可能是某个统辖一方的官署。”
说到这儿,伍烈忽然间停了下来,看着连家城的目光倒没什么变化。
在他如此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连家城缓缓问道:“这又如何?”
伍烈笑了笑,问道:“如果说乌城有金荒的据点,连兄认为会在哪儿?”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金荒是经过伪装的黑暗组织,有可能是医盟旗下某座药会,有可能是城东帅府附近某座酒楼,有可能是城西花街上的某座青楼,也有可能是城南最热闹的某条街巷。
这个问题问到城主连家城这儿更不好回答。
作为城主,知道金荒在何处却未调兵围剿。
圣域若是问罪,这个责任可不好担当。
不过伍烈似乎没想从连家城这儿得到答案。
他呵呵一笑,问道:“连兄一直在等消息吧?”
连家城摸向茶壶的右手在空中微微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问道:“伍兄此话何意?”
伍烈说道:“连兄不觉得这个夜晚太安静了吗?”
连家城拿起茶壶,只为自己沏了茶,似乎忘了对面还有一个人,那个人面前还有一只出现了裂痕的茶杯。
伍烈倒是没在意这些,说道:“其实从我进贵府开始,一直到刚才,共有五名护卫想见连兄,一名还是护卫队长,不过都被我的人拦了下来。”
连家城沏好茶,将茶壶放回桌子,看着杯中清茶说道:“伍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伍烈说道:“连兄等的消息被我拦在了外面,今晚的风雪也被我拦在了外面,所以这儿才如此安静。”
连家城蓦然抬头,目光从伍烈脸上移到了门窗上。
看着他眼中的震惊,伍烈说道:“不错,我在屋外设了法阵,外面一切动静都传不进来。”
连家城缓缓说道:“伍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伍烈目光平静地看着连家城,说道:“我的人,正在攻打城主府。”
会客厅忽然安静了。
两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看了足足百息后,伍烈身后所有门窗在一瞬间全碎了。
那不是连家城打碎的,是伍烈自己打碎的。
门窗碎掉后,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硬闯了进来。
随风雪一起涌入的还有屋外震天的喊杀声和激战声。
感受着身后冰冷的风雪,伍烈说道:“我今夜来此并非因为令郎,而是因为阁下——金荒中祀,太阴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