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大殿。
偌大的符文殿内空荡荡地站着崔浩、古凌可和银袍少年三人。
银袍少年名为金云帆,来自西方大荒,并非中原人士,在符文术方面拥有绝对天分,从小却对符文术没什么兴趣。
这次来符文师公会,纯粹是听说几十年来,从没人通过招贤测试,这才来露一手,显摆显摆。
面对这样的解释,崔浩显得很无奈。
要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挤破脑袋往符文师公会里钻,想当初他就是凭着一身过硬的符文术,才被公会收纳的,眼前这个轻松通过招贤测试的少年居然只是抱着玩一玩的态度。
人说老天多有不公,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看着金云帆,呵呵笑道:“小友的心思老夫了解了,那么小友可愿随老夫一同前往会柳堂?”
符文师公会分多个会堂,最知名的是修习法阵、建筑、兵器方面的会堂。
很多符文师千里迢迢前来公会,正是想通过公会磨练自己这方面的符文术。
至于会柳堂,名字虽然好听,可公会的人都知道这个会堂不过是打杂跑腿的。
每当其他会堂有不愿做或不屑做的事情时,便会扔给会柳堂。
这个会堂在公会地位极低,又非常穷,连堂里的灯都是集市上最便宜的那种,平日里根本得不到公会拨的款项。
加上身为堂主的崔浩好说话,不愿与人相争,门生常受其他会堂欺负也不管,久而久之,这一堂逐渐没落,门生四散,除身为堂主的崔浩还在苦苦坚守外,会柳堂竟无一名弟子。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二十年,二十年间,崔浩想将会柳堂发扬光大,无奈会柳堂的名声已经败坏,二十年来无一人愿进这个穷公会。
此时碰见金云帆这么一个可塑之才,崔浩怎么会轻易放过?
金云帆瞅了一眼崔浩,问道:“长老可会封印系符文术?”
崔浩微微一怔,封印系符文术与时空系符文术、神鬼系符文术并称为符文术中最难攻克的三大堡垒,是世间最难修习的三大系列符文术。
古往今来,多少符文师倾其一生心血,想在这三大系列符文术上有所建树,却抱憾终身,无一成功。
千年前的大黑暗时期,无数才华横溢的符文师为了早点结束战乱,呕心沥血研究过这三种符文术,一度将三大系列符文术推到了辉煌与顶峰。
无奈战争吞噬了太多优秀的成果,等到战乱结束时,无数符文术失传,三大系列符文术损毁殆尽,让后人感慨连连。
崔浩微微摇头,答道:“不会。”
金云帆“哦”了一声,问道:“敢问修习封印系符文术的是哪个会堂?”
崔浩眼中浮现出了一丝落寞,答道:“公会没有修习封印系符文术的会堂,倒是有一位符文师多年来一直在研究这类符文术。如果小友不介意,我愿意把你引荐给他。”
“那就有劳长老了。”金云帆说道。
说话的时候,金云帆没有行礼,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代表感激的表情,这让崔浩在遗憾的同时又有点庆幸,心想这个少年太傲,即使真进了会柳堂,他也留不住这少年。
崔浩将目光移到了古凌可身上,笑呵呵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友,可愿进我会柳堂?”
崔浩脸上挂满了笑,心里却直打鼓。
作为主考官,近水楼台先得月,拥有优先挑选学生的权利。
然而会柳堂名声这么差,哪有挑选学生的资格?
只要有学生愿意进会柳堂就不错了。
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古凌可,生怕错过古凌可脸上每一个微细的表情。
古凌可正兴冲冲地瞅着大殿,听到崔浩的话,想都没想便回答道:“好啊。”
这两个字让崔浩愣了半天。
他没想到古凌可答应得这么爽快,原以为古凌可会和金云帆一样,即使不拿想学封印系符文术这么荒唐的理由当借口,也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没想到古凌可居然答应了。
崔浩大喜,突然之间觉得当个招贤大会的主考官也是挺好的,心想自己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没白受。
崔浩一开始以为金云帆说自己想修习封印系符文术,是找借口不入会柳堂,后来他才想明白像金云帆这样傲的人是不屑于找借口的。
他还没将金云帆引荐给那位修习封印系符文术的长老,金云帆已经自己去找那位长老,要拜在那位长老名下了。
崔浩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在了古凌可身上,先带古凌可见了诸堂堂主,然后拜了三妙飞廉阵。
三妙飞廉阵是飞廉城符文师公会的守护大阵,隶属飞廉国护国大阵飞廉大阵,是飞廉大阵的一部分。
这座法阵平日里隐藏在公会建筑下,一旦被启动,法阵的威力足以斩杀天阶大能。
三妙飞廉阵是公会镇会之宝,却被公会画在卷轴里,摆在各堂厅堂上。
会柳堂虽然穷,堂上也同样摆着一份卷轴,崔浩带古凌可祭拜的正是这份卷轴。
这份卷轴看似平常地摆在八仙桌上,但崔浩一脸严肃地告诉古凌可,如果有人动这份卷轴的心思,靠近卷轴后,会立即触动三妙飞廉阵,遭到三妙飞廉阵的镇杀。
崔浩带古凌可熟悉了公会,拜见了各堂堂主与长老,闹得整个符文师公会都知道会柳堂收了一个新弟子。
在众人的艳羡中,崔浩以为自己捡了块宝,却没想到古凌可连金粉都不会调。
调金粉是作为一名符文师最基本的能力之一。
一些符文宗师使用灵力画符,这样画起来又快威力又大,但刚入门的符文师画符时都要使用金粉,调金粉也是最常做的事情之一。
画不同的符文需要调不同的金粉,画医用符文要往金粉里掺杂药末,画建筑符文要往金粉里掺杂凝固液,画兵器符文要往金粉里掺杂灵光……
对于符文师来说,学习符文术的第一步不是识符,而是识金粉。
古凌可对金粉一窍不通,在崔浩的催促下,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将调金粉的材质认全,同时也明白了辰夜把他赶到飞廉符文师公会是让他来打基础的。
他用材质调出了各式各样的金粉,有的金粉艳丽,有的金粉凝滞,有的金粉如水一样清淡,有的金粉像火一样在燃烧……
如果不是亲手调制,他真不知道画符还有这么多讲究。
会调金粉后,崔浩开始教古凌可识别布阵用的材质。
一座法阵的布置与材质和符文有关,使用不同的材质,再用不同符文引出这些材质内蕴藏的力量,将力量导入法阵中,才可发挥法阵之威。
世间材质五花八门,有从地下掘出来的石类材质,有从海里捞出来的贝藻类材质,有从深山老林里摘取的木类材质,有从山涧中获得的金属类材质……
每种材质蕴含的力量都不同,要将这些力量从材质中引导出来,没有相应的符文办不到。
所以符文术终究是一门技术活,不懂得符文铭刻,认识再多的材质也没用。
法阵由符文组成,可大可小,大的可笼罩一座府邸,小的可缩于一锁之内,巧夺天工,令人惊叹。
古凌可在公会里见过一只小巧玲珑的金锁,不过巴掌大小,锁眼内却铭刻着一座让人惊惧的法阵。
天阶之下,非钥匙不可开,即使一位地贤,也强行开不了那把锁。
又这样识了数日材质,十日后的一个清晨,崔浩忽然将古凌可带出公会,说是前往一座贵府,为一辆马车铭刻法阵。
京城府邸极多,不过极少有府邸能入内城,在内城的府邸都是皇亲国戚、达官显宦之家。
古凌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符文师公会前去的就是内城一座府邸,他仰脸看着崔浩,傻笑道:“老师啊,看来您老符文造诣不浅呐。”
崔浩白了古凌可一眼,他当然知道古凌可什么意思。
他们会柳堂口碑在整个符文师公会是出名的差,差到掩盖了他一身高超的符文本事。
说起来,在进会柳堂前,他崔浩的名字可是响当当的,京城很多贵族都以能请到他为荣。
时过境迁,当年的荣誉全被遗忘到尘埃里了,也就穆王府的九皇妃还知道他。
穆王府在京城很有名,所有人都知道身为穆王的九皇子涂信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城中女子多有仰慕之情。
九皇子每每现身,街头皆为女子拥攘,车马不前。
这次请崔浩前往穆王府的不是别人,而是九皇妃娜粼。
传言这位皇妃来自离飞廉国极其遥远的一个名为清流国的西域小国,因邻国觊觎,为避免被吞并,不得已向西域第一强国飞廉国求助,要将国君最宠爱的小女儿嫁过来。
这样一个小国用来联姻的公主一般人是不会重视的,谁知九皇子涂信对这位公主一见倾心,当下求老国君赐婚,迎娶了这位公主,并且之后再未纳妃。
基于此事,有人说这位公主是个狐狸精,要不怎么能将风流倜傥的九皇子迷住?
然而关于这位皇妃的事情流传出来得极少,王公贵族的宴会这位皇妃从不参与,只有寥寥数次国宴上有人见过这位皇妃。
所以听说是九皇妃邀请自己,崔浩开始时还吃了一惊。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走着,如果有人留意,会发现大街另一头,有两个僧人正沿街化缘。
那两个僧人都很年轻,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身穿白色僧衣,脖子上挂着一百零八颗檀木念珠,手上握着一串质地极佳的翡翠念珠;
另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穿着同样的白色僧衣,脖子上挂着七七四十九颗檀木念珠,背有一笈,手拿一钵,跟在大和尚身后,有点害羞、委屈又略带期盼地看着街市商家。
化缘不是件好差事。
在崇尚佛道的西方大荒,这种事情很常见,僧人地位相当高,很多人见僧人化缘,会第一时间将最好的饭菜拿出来敬上。
但在飞廉国这个毗邻西方大荒的中原大国,遇到僧人化缘,很多人别说敬上,连施舍都不愿意。
飞廉国禁佛,数千年来,佛道在这个国家一直都是禁忌。
西方盛行佛道,佛道的每一次扩张都是在入侵中原之后,特别是千年前那段无人愿意提及的大黑暗时期,入侵中原的西荒势力达到了猖獗甚至疯狂的程度,而佛道在其中占据了不小的地位。
在那个时期,无发甚至短发都会触及中原人的神经。
千年过去了,佛道在中原西域人心中的印象逐渐得到改善,特别是十数年前,在雨芊皇后的努力下,西方佛宗与中原在文化上的交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
然而雨芊皇后殡天后,佛宗与中原的关系重新降到了冰点。
虽然中原人不似之前那般排斥佛道,但对来自西荒的僧人,大部分中原人还是敬而远之。
小和尚不是别人,而是雪鉴。
他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又被一家店东礼拒的大和尚身后,不情不愿地问道:“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
雪印走在前面,一边像寻找仙果一样瞅着街道两边商铺,似乎在看哪家可以化到缘,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出家人不叫吃饭,叫用斋。”
雪鉴委屈地走了两步,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用斋啊?”
雪印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出家人无色无相,无嗔无狂,无痴无欲,四大皆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雪鉴跟在雪印身后念叨着,每次雪印化不到缘的时候就会拿一堆毫不连贯的佛道理论搪塞他。
他跟着雪印饿了两天,这些话早听不下百遍了。
雪鉴叹了口气,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飞……”
一个“飞”字刚出口,雪鉴立即被雪印捂住了嘴巴。
雪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在雪鉴耳边低语道:“嘘,小声点,千万别让人听见我们要找飞廉皇祖这种话!”
见雪鉴点头,雪印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看着四周。
这条大街看似平静,谁知道里面藏有多少京城暗卫。
一旦被这些人知道他们想要接近高高在上的皇室,后果不堪设想。
雪印整了整衣袖,正打算继续走,一辆马车忽然停在了两人面前。
雪印抬起头,只见车上下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那男人在街旁买了几个热乎乎的馒头,打包好来到雪印面前,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呈了过来。
雪鉴惊讶地看着男人,他跟雪印进京城这么些天,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能吃上一、两顿饭便算是走了狗屎运。
有人肯特意买雪白的馒头送上,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雪印刚才还在教导雪鉴四大皆空,此刻见了馒头,想都没想便收下了,哪有一丝一毫的矜持?
他对男人施行一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看着雪印和雪鉴远离的背影,又看着崔浩上车的身影,古凌可好奇地问道:“老师,您跟那俩和尚认识?”
崔浩呵呵一笑,并未回答,眼中却有一份掩饰不住的伤感。
古凌可当然不会明白,十几年前,在那位皇后的带领下,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为推动中土文化与西方佛道的交流,花费了怎样的心血,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每每想起那位皇后年轻的脸庞,他都忍不住面向西方,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