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出现了一个数米大的深坑。
坑内火焰缭绕，火星四溅。
窦华从坑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着古凌可，呵呵笑道：“小鬼，我很欣赏你的控火术，可以推荐你去最适合你修炼锻造术的地方。”
窦华摸着胡须，说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要是让你的才华被世俗湮灭，确实有些可惜。”
“火荒出人才，我手中这把剑就是火荒大护法霍通打造的。”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保证你成为霍通的亲传弟子。”
“不消百年，你就会成为锻造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窦华淡淡笑道：“告诉老夫，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兴趣。”古凌可答道。
窦华脸上出现了一丝好奇，问道：“为何？”
古凌可略带嘲讽地说道：“你是想让我进黑暗界，成为尸煞？”
窦华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摇头笑道：“尸煞不好吗？”
古凌可答道：“不好。”
窦华问道：“有什么不好？”
古凌可没有回答。
在玥镇的时候，身为尸煞的穆峰将七大家族搞得一团乱；
在微澜城的时候，他差点死在火荒和天魔师手里；
在重明城的时候，他遭到了无数尸煞追杀；
在乌城的时候，他被身为尸煞的连隽差点害死在黑市里；
在飞廉城的时候，不止是他，整国飞廉百姓都被尸煞带进了恐惧中。
……
尸煞干了无数人神共愤的事，窦华居然问他尸煞有什么不好？
窦华在古凌可面前踱着步，说道：“世人对尸煞是有偏见的。”
“世人认为尸煞是恶，其实尸煞不是恶。”
“恶的源头，藏在每个人内心深处。”
“这个源头不止是尸煞，普通人，修行者，全部都有。”
“小鬼，你要记住。”
“步入黑暗界，修行黑煞力不是恶。”
“作恶的人，才是恶。”
古凌可问道：“飞廉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尸煞作的恶吗？”
古凌可又问道：“你来这儿杀小和尚，难道不是在作恶吗？”
古凌可再问道：“你想让飞廉国重陷黑暗中，难道不是在作恶吗？”
窦华沉默了起来。
他因赵世臣那一剑堕境，确实恨透了赵世臣。
所以他将赵世臣是笑面人的事情捅了出去，借飞廉国之手除掉了赵世臣。
他同时又因自己在飞廉国内堕的境，开始恨飞廉国。
所以他想让飞廉国重陷黑暗中。
他想告诉古凌可，作恶的不一定是尸煞，也有可能是其他修行者和普通人。
经古凌可提醒，他发觉作恶的是自己。
而他是尸煞。
所以他再提尸煞不会作恶，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了想，说道：“你去火荒，可以锤炼你的锻造术。”
古凌可说道：“我在哪儿都可以锤炼锻造术。”
窦华说道：“你去火荒可以得到锻造宗师的指导。”
古凌可说道：“我在其他地方也能得到锻造宗师的指导。”
窦华说道：“你去火荒，可以提升你的修为，加快你修行的速度。”
窦华微微一笑，说道：“十年，只要十年时间，我保证你能突破豪强境。”
听到这话，古凌可反而笑了。
他问道：“我要那么快的修行速度干嘛？”
窦华微微一愣。
世人修行，哪个不是费尽心机、夜以继日地提升自己的修为？
哪个不是怕别人跑到自己前面？
每个人在很小的时候都想甩掉别人一条街。
每个人都想用短短几年时间受完别人一辈子才能受完的苦，剩下的日子全部用来享受。
谁愿意累死累活却没有结果？
谁愿意努力了无数个日夜，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早被别人甩得远远的，追都追不上？
窦华笑道：“你怎么可能不追求速度呢？难道你想别人一个个都突破承师境、豪强境，一个个都成为军中将领、朝廷要员时，你还在可怜的中灵境苦苦挣扎？还在为生活得好一点，多赚几个铜板而不断奔波？”
古凌可说道：“师父说过，修行就是修行，修行修的是自己的心。”
“修行本身就是一个修行的过程。”
“修行是生活的一部分，是生活的过程，而不是目的。”
“所以修行无所谓快慢。”
“修行可以追求速度，但不能一味追求速度。”
“您说得没错，火荒有些丹药确实能让我尽快突破，有些功法确实能让我短时间内修为暴增。”
“可快的不一定快，慢的也不一定快。”
“师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不要被别人扰乱了你的内心。”
“别人快，可能是别人更加努力，也可能是别人修了邪功，走了捷径。”
“别人慢，可能是别人不够努力，也可能只是别人时运不济。”
“或许别人年纪轻轻就突破了承师境、豪强境。”
“或许别人很容易就赚到了万贯家财，成了一方要员，而你拼尽全力才能向前走那么一点点。”
“可那又如何？”
“我一直都靠自己的努力奋斗着。”
“我不求捷径，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每一步都走得问心无愧。”
“我现在只是中灵境，但迟早也会突破承师境，突破豪强境。”
“不就是慢几年吗？又有什么了不起！”
窦华听后问道：“你不求速度，等你碰到想做的事，却没法做到时该怎么办？”
他抬头看着光柱中的雪鉴，说道：“比方说，我要杀他，可你却没有能力阻止我，怎么办？”
他笑道：“这个时候，你是不是恨自己不够强大？”
他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说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一种能力让你在短时间内成为豪强来阻止我，你愿不愿意接受？”
古凌可问道：“你说的是邪功吧？”
窦华答道：“或许邪功，或许毒丹。十荒有很多这种东西，能让你修为短时间内暴涨，达到与我相近甚至超越我的实力。”
古凌可看着自己的手。
他想起了乌城药殿里那两个被他撕成两半的五阶尸煞，想起了死在他手里的五阶杀手赵平。
他摇了摇头。
他的劫煞力一旦发作，威力比十荒中的邪功和毒丹还要可怕。
可他不愿劫煞力被唤醒。
那股力量太过可怕，可怕到会让他迷失自己，让他彻底失去自我。
他迷失了自己，徒要那些力量有何用？
看着古凌可摇头，窦华呵呵笑道：“怎么，挽救飞廉国于水火中的这丝机会，你这么快就放弃了？”
窦华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小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个小和尚身系整个飞廉国的安危，杀了他，飞廉国就会堕入黑暗中。”
“如果飞廉国能度过这次危机，他就是飞廉国的英雄。”
“你也想做飞廉国的英雄吧？”
“你也想受人顶礼膜拜吧？”
“你救了他，便是救了飞廉国。”
“以后每每提及你，所有人都会想到是你守护了飞廉国。”
“你们还很年轻，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不过你要清楚，只有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成为挽救飞廉国的英雄。”
“否则，徒增笑耳。”
古凌可摇头说道：“您错了，雪鉴并不想成为英雄。”
他抬起头，看着窦华说道：“他只想拯救这个国家，让这个国家的百姓安居乐业罢了。”
窦华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更值得敬佩。你呢，你也如此想？”
古凌可笑了。
他说道：“我没有雪鉴那种心怀天下的胸襟，没有他那种舍生赴死、只为多救一人脱离苦海的觉悟。”
窦华嘴里发出了一声疑问。
他问道：“那你为何要救他？”
古凌可看着窦华，答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窦华眼瞳微缩。
这句话触碰了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几百年前，他也有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他也认为朋友是很重要的人。
可是在他突破王境，即将成为世间至尊的时候，是那个朋友出卖了他。
那个朋友不止害得他破境失败，由圣境堕入地贤境，还害得他的北宗被噬血宗其他三宗吞并。
这些年来，他无法原谅噬血宗，更无法原谅那个朋友。
此时听了古凌可的话，他怪笑一声，脸上的表情蓦然转冷。
他如鬼魅般出现在古凌可面前，一脚踢在了古凌可身上。
古凌可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祭天坛下的台阶上。
窦华朝古凌可走来，问道：“朋友重要吗？”
古凌可咳嗽了两声，支撑着爬了起来，说道：“重要。”
窦华冷笑一声，问道：“你就没想过，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你最信赖的好友会背叛你？”
古凌可想起了万霖。
那个小时候和他一起长大的同伴。
他摇头说道：“他不会背叛我。”
“扯淡！”
窦华大吼一声。
他也曾认为最好的朋友不会背叛自己。
可在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刻，那个人投靠了噬血宗西宗。
是那个人泄露了他闭关的机密，还亲自带领西宗杀上山，攻破了北宗的防御。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明白朋友不可信。
他唯一信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力量。
他说道：“天底下最不可信的就是朋友了。”
“能从你身上吸到鲜血、榨到你价值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
“可当你价值被榨干的时候，你的朋友就会变成你的敌人。”
“你，会变成他们前行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小鬼，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实力才能决定一切。”
“我送你入火荒是好意。”
“等你在锻造界站稳了脚跟，才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古凌可摇头说道：“或许您说得对，但并非所有友情都是利益关系。”
“有的人会背叛你，但有的人会毫无理由为你去死。”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他不会背叛我。”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我身后最大的支持者。”
“冥顽不灵！”
窦华动了真怒。
他举剑朝古凌可砍来。
紊乱的剑气从赤剑上飞出，犹如一阵狂风落在了古凌可身上。
那些剑气并不刚烈，就像私塾中学生犯错时挨打的细柳条一样，在古凌可身上割出了几十道并不致命的伤口。
鲜血从那些伤口上迸出，将古凌可的身体染得血红。
看着只剩喘气的古凌可，窦华冷冷说道：“你认为朋友不会背叛你，那你肯定也不会背叛朋友吧？”
“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是想让我杀掉这个祀金庭小鬼，还是空中那个佛宗的小和尚？”
窦华指名道姓地提到了祀金庭和佛宗，说明他根本不怕祀金庭和佛宗对噬血宗北宗报复。
或许他还想借这个机会将祸水引向整个噬血宗。
但对古凌可来说，无论是昏迷不醒的金云帆，还是正在诵经的雪鉴，都是他要守护的对象。
他想向窦华冲去，可试了半天，却爬都爬不起来。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窦华说道：“如果你不选择，我就同时杀了他们两个。”
“住手！”
古凌可冲着窦华喊道。
他真恨自己实力孱弱，保护不了朋友，让别人有戏谑自己的机会。
窦华站在坑外冷冷地看着古凌可。
五息后，他挥出了赤剑。
两道剑气从赤剑上飞出，一道朝金云帆飞去，一道朝雪鉴飞去。
看着那两道杀气凛然的剑气，古凌可双瞳深处，渐渐浮现出了一股被愤怒与绝望引诱而出的黑气。
他想起米商府内，他和金云帆当着雪鉴的面讨论黑斑蜘蛛怎样做才好吃；
他想起城西巷道里，他们三人面对即将出现的窦华时，对英国公世子赵越冲着他们叫骂时的无视；
他想起除夕夜的飞廉符文师公会，雪鉴坐在堂厅念经时，他和金云帆在院子里比谁放的烟花更漂亮；
……
黑气以极快的速度充满了古凌可瞳孔。
眼白被黑气弥漫的过程中，古凌可身上出现了诡异的黑色花纹。
可怕的气息从古凌可身上散发而出。
那是十分阴暗的气息。
只见古凌可身影如电，刹那间消失了。
飞向雪鉴的剑气突然转向，朝远处莲花峰飞去，刺进了莲花峰一面崖壁。
飞向金云帆的剑气停在了金云帆面前，被古凌可用通体漆黑的右手抓住，一把攥得粉碎。
那是黑铁化。
是尸煞独有的能力。
窦华愣愣地看着古凌可。
他艰难、疑惑又震惊地说道：“你是……尸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