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梦学院,符文峰。
清晨的符文峰很清冷,特别是这个时节的符文峰。
天刚蒙蒙亮,山上寂静无声。
凛冽的寒风中,古凌可裹着棉衣向符文殿走来。
连续三个月白天观摩火符,晚上修炼鬼凝,让古凌可脸色看起来非常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如果不是符文会学生习以为常,很多人估计以为他得了什么大病。
鬼凝的修炼没有进展,火符的观摩也停滞不前。
古凌可非常苦恼,向辰夜请教,辰夜却说星轸第四卷真义里的符文需要自己悟。
悟透了,自然明白了。
古凌可走在殿前广场上,无意中向右手边的杨树林瞅了一眼,发现那儿好像站着一个人。
时间尚早,一般这个时辰不会有人来符文殿。
再说天还没亮,他以为是自己错觉。
可靠近那片杨树林后,他发现那里果真站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服饰的书生,约莫二十六、七岁,眉目清秀,一双眼睛显得十分干净。
见书生的第一眼,只觉得无论灰尘还是邪秽都不敢近书生的身。
书生腰间插着一本书,手里拿着一柄油纸伞。
他目不转睛地站在树林前,似乎不惧寒风,又似乎与寒风融为了一体。
古凌可好奇地走了过去。
他看着这个从未谋面的认真看着杨树林的年轻书生,行礼问道:“学长在看什么?”
年轻书生呵呵一笑,指着树林答道:“在看这道符。”
符文峰的学生都知道,符文殿前的石阶是法阵,符文殿上的檐兽是法阵,符文殿前广场上的两片杨树林也是法阵。
这两片杨树林是两座迷宫。
不识或不精通符文术的学生一旦走进去,很难再走出来。
古凌可第一次进去后,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从里面走出来。
他很好奇眼前这名书生为何不将杨树林称作“法阵”,而是称作“符”,于是纠正道:“学长,这片树林是一座法阵。”
书生转过身,看着古凌可问道:“何谓阵?”
古凌可答道:“以符文在天地灵气的规则下进行的排列组合。”
书生听后问道:“那何谓符?”
古凌可想了想,答道:“临摹出的符合天地规则的图形或线条。”
书生听后笑道:“既然如此,这片树林不就是由更多更复杂的符合天地规则的图形或线条构成的一道大符吗?”
书生将目光移到树林上,悠悠说道:“所谓阵就是符,符也是阵。”
“阵是大符,符是小阵。”
“如果将眼前一百零八株杨树简化为单单一株,这一株迷魂力虽然小了,但是不是也是一座迷魂阵?”
“如果将眼前一百零八株杨树复杂为一千零八十株,迷魂力虽然大了,可是不是还是一座迷魂阵?”
听了书生的话,古凌可忽然想起了自己观摩了三个月之久的那道火符。
他想起了那道火符燃出的火焰。
符就是阵,阵也是符。
那道火符就是一座法阵,只不过是一座威力远小于噬天阵这类高阶法阵的小型法阵。
他精通法阵,此时将眼前的迷魂阵进行简化。
当一百零八株杨树在他眼中疯狂变幻多时后,那些杨树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一株。
看着那株杨树,古凌可豁然开朗,突然明白了三个月来的困惑。
林烨对他说过,法阵就是一道大符。
辰夜也对他说,法阵就是一道大符。
但他一直不理解。
直到今日遇见书生,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古凌可对书生长揖及地,行一大礼,告辞后迅速向符文殿走去。
在他离开后,林烨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站在书生身旁,说道:“多谢。”
书生呵呵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身为执法队队长,他的职责是守护学院安全。
相比于惩处邪祟这种事,他更乐意帮学弟学妹们解除内心困惑。
他是骆翔宇,是学院强榜上排名第二的人物。
他不是净化师,却懂得如何净化黑煞力;
他不是锻造师,却能看出一件有瑕疵的兵器是在哪个锻造环节出了问题;
他不是符文师,对符文的认知却连林烨都自叹不如;
他不是药师,很多药师无法处理的伤病最终不得不寻求他的帮助;
他在琴棋书画方面无一不通,他在排兵布阵方面无不一晓。
他在学院强榜上排第二,却是学院公认的第一。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帮学弟学妹们创造无数个学院第一。
骆翔宇是昨天深夜回到朝梦学院的。
回院后,一车黑斑玉石被学院执事运来了符文峰,他也跟着来了符文殿。
他在殿内遇到了还没走的符文会会长林烨。
两人聊了整整一夜,期间林烨提到古凌可三个月未画出一符之事。
他拜托骆翔宇指点一二,这才有了今早杨树林外一场相遇。
天已大亮。
符文殿主殿内,众多学生早已进入正常修行状态。
三个月来,古凌可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他今日这个时辰才来,难免会引起一部分学生注意。
就连正在殿内商讨年节事宜的几名符文会席位也朝他多看了几眼。
古凌可没有理会众人目光,快步走到了那道火符前。
这道火符他看了整整三个月,众人早已认定这是独属于他的符。
即使他不在,也没人会跑来观摩这道火符。
他看着这道再熟悉不过的火符,深吸了口气,在众人震惊与困惑的目光中缓缓拿起了桌子上摆了长达三个月的笔。
笔是最普通的笔,蘸的是最普通的金粉,被他握在手里,却像举起了一座山岳般沉重。
古凌可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符,清澈的瞳孔中映出了火符在他内心燃起的火焰。
在无比安静的大殿内,在期待、不解、讥讽、冷漠等众多目光中,他手中笔尖缓缓下落,接触到宣纸后,画出了火符第一笔。
殿内传出了惊呼声。
这是三个月来古凌可第一次动笔,是真正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很多人都在心里替古凌可松了口气,心想以后再也不用猜测和等待古凌可什么时候才会画出第一道符了。
能画第一笔,自然能画第二笔。
在古凌可第二笔落下时,不知是不是巧合,天边忽然飞来一片阴云,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
殿内光线刹那间阴暗了下来。
很多人好奇地瞅着殿外,心想这等时节,怎么还会出现这般善变的天气?
古凌可对殿外的变化毫无知觉。
他画出第一笔时,感觉灵力顺着手腕无比顺畅地滑向笔杆,再落到纸上;
画出第二笔时,感觉灵力游走得比刚才还要顺畅。
那种感觉,仿佛吸了一口最精纯的灵气。
他眼中只剩一道火符、一支笔和一张纸。
在玄妙的意境中,他画出了火符第三笔。
符文殿主殿上空,阴云变为翻腾乱舞的黑云。
狂风嘶吼,云中偶有雷电闪过,一派末日来临之迹。
殿前广场上,林烨面色凝重地看着满天黑云,自言自语道:“好可怕的异象!”
骆翔宇一向平淡的眉宇间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着黑云里越来越频繁的雷电,说道:“据史料记载,千年前的大黑暗时期,诸多天阶符文师画符相战时,曾引出过如此可怕的异象,只是这等异象为何会出现在符文峰上?”
隐峰,山顶。
松树下,正和平阳下棋的供奉嗣楚蓦然转头,向符文峰方向看来,一张苍老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冷峰,后山。
正在闭目修炼的辰夜缓缓睁开双眼,望着符文峰方向的眼眸里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符文峰,符文殿主殿。
古凌可专心致志地画着他的符。
他的境界太低,又没在众人面前展露过符文天赋,所以没人把殿外异象与他联系起来。
直到他画出第七笔,一阵波动从笔尖散出后,符文会三席才蓦然转头,将难以置信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
火符共九笔。
七笔引得异象频现,第八笔画出来时,笔尖上散出来的波动威力提升了十倍不止。
主殿是守护星轸第四卷真义中两千一百一十三道符文的地方。
感知到第八笔散出的波动后,铭刻在挂着宣纸的墙壁上的符文以最快的速度涌出清光,将宣纸保护了起来。
殿内响起了急促的尖啸声。
这是主殿感知到危机才会发出的声音。
听到这阵记录在符文殿史上的声音,三席大惊,连忙朝古凌可伸出了手,大喊道:“古凌可,快停笔……”
三席的话没能传入古凌可耳中。
在空灵的境界中,古凌可手腕微动,画出了火符最后一笔。
这一笔结束后,这道积聚了三个月耐心与灵力的火符瞬间化为狂暴的火海,从纸上向整座大殿飞去。
“轰——”
很多人还记得古凌可第一天来朝梦学院时火烧药殿主殿的情形。
今日符文殿主殿的情形和当日药殿主殿情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簇簇明明只是橙色、温度却高得吓人的火焰烧毁了门窗,掀翻了瓦片,撞破了屋顶。
一道道人影被热浪掀出殿外,一堆堆废料从屋顶上如冰雹般砸进了殿内。
惊叫声、哭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一片狼藉。
很长时间后,这场由一道火符引起的灾难才得到平息。
雷电渐敛,黑云散去。
符文殿主殿变得残破不堪。
除了受主殿法阵保护的宣纸没有遭到破坏外,其他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直到很多年后,依然有符文会学生对外吹嘘他们符文会曾经出过一个很牛逼的学长。
那学长入院第一天一把火烧了药殿主殿,盯着一道火符看了三个月后,又用画出来的火符烧毁了符文殿主殿。
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
这等喜庆的时候,符文殿主殿被人一把火烧了,符文会哪个人能接受?
好几位主事和席位把古凌可按在地上捶了一顿。
作为赎罪,古凌可必须赶在除夕前和众人一起将主殿修缮完毕。
阴冷的寒风中,其他山峰的学生都在为年货忙碌,只有符文会学生紧张、无奈又匆忙地从各峰运送木材、石块等修缮材料,白天夜里地赶工。
一连几个晚上,符文殿主殿内外的灯都没熄过。
古凌可作为闯祸者,想回冷峰休息是不可能了。
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他只能呆在符文殿主殿,困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眯一会儿。
众人都休息的时候,就让他守在殿外当看守。
让人惊讶的是,一连几天不睡觉,他的精神依然十分饱满。
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是盯着尘土飞扬中的宣纸上的符文看。
他有时看得入迷了,别说吃饭睡觉,就连自己正在搬石料都忘了,反而以手为笔,在石料表面临摹起宣纸上的符文来。
于是符文殿主殿经常会响起悲愤、震惊或者郁闷的咒骂声。
“这谁弄的?谁在地上画的沼符?把地面变成沼泽,咋不淹死你妹的!”
“古凌可,椽上这道滴水符是你画的吧?你是指望着以后每天殿内都下雨呢是吧?”
“谁呀谁呀?谁在琉璃瓦上画风符,害得瓦片自个儿飞走了?还想不想过年了?”
“古凌可,来来来,看,这是苹果吧?苹果是用来吃的吧?你告诉我你在苹果上画个铁符是想咋的?还画得这么小,是专门怕人看见吧?哎呦我的牙呀,差点给这砣铁硌下来。”
……
在符文会忙碌的赶工以及其他三会友好的帮助下,这座雄伟的大殿终于在除夕当天修缮完毕。
符文会会长林烨带领全体符文会成员在殿前焚香祝祷。
干了半个月苦力的古凌可则被赶到角落里委屈地看着,连祝祷的资格都没得到。
修缮完毕,古凌可总算能松口气。
他正想在殿内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却被符文会四席叫住,丢给了他几个灯笼,说道:“古凌可,你比较灵活,给咱把这几个灯笼挂上去。”
古凌可心想挂灯笼用竹竿挂,用不着爬上屋檐。
再说我又不是猴,跟灵活能扯上什么关系?
心里这样想,为了不挨四席的揍,平息四席半个月来依旧没能完全熄灭的怒火,古凌可还是乖乖拿着灯笼去挂了。
但他没想到这事开启了他一个人被当成十个汉子用的一天。
“古凌可,把茶杯洗一下。”
“古凌可,那根柱子有些脏,拿块抹布擦一下。”
“古凌可,过来过来,这是后厨为今晚买的菜,拿菜单过来点一下。”
“古凌可,忙完了赶紧过来,窗花还没贴呢。”
“古凌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