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凌可摸着石头表面，说道：“梓琳，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正好可以借这块石头找到星石国，告诉你家人你在何方。”
梓琳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古凌可首先想到的是她。
古凌可说过要帮她回家，眼前这块人间石正是帮她回家的路。
她知道古凌可非常想念自己的父亲。
即使这样，古凌可还是想先帮她找到家人。
梓琳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和隐痛。
她笑着说道：“我已经用这块石头找过了，只是星石国太遥远了，还在黄漠深处，凭我现在的力量是回不去的。你不用担心我，等我从学院毕业后成为伏魔者，怎么都有回去的办法。”
古凌可“嗯”了一声。
黄漠在大陆西北，与中原毗邻，万千年来都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沙漠。
一般人没人敢轻易进黄漠。
梓琳纵然有回家的地图，也未必能走回星石国。
古凌可低头看着人间石。
在他低头那一刻，没有留意到梓琳美丽双眸间泛出的那抹失落和伤感。
十五年了，古凌可一直想见他父亲一面。
可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心愿，一个或许永远都无法达成的心愿。
人间石能找到与自己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
古凌可母亲已逝，他害怕父亲和母亲一样已经离世。
以前他还可以憧憬某天他父亲会回玥镇，推开门，喊他一声“儿子”。
如果用人间石寻不到他父亲，将会打破他父亲还活在世上的这个梦。
他宁愿憧憬他父亲还活着，也不愿接受他父亲已经死亡。
所以他怕。
他怕看到这个后果。
假如真是那样，他宁愿不做这个尝试，而是将他父亲还活着的这个念头保留下去。
在不真实的期待中等下去。
梓琳理解古凌可的心情。
她正视古凌可双眼，说道：“小可，事实总是事实，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学会接受。不管人间石会将你带向何方，你都要正视自己，接受那个结果。”
古凌可听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是啊，不管人间石将我带到哪儿，这个结果都是无法改变的。”
人间石，凭借鲜血指引方向。
古凌可划破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在了石头上。
鲜血渗进石头表面的裂缝中后，整块石头散发出了璀璨得令人震惊的光芒。
那种光芒，居然将洞窟照得极为刺眼。
两尺高的石头，周身流动着奇异光泽，温润如玉，透露着神秘气息。
就像有尊神只从里面苏醒一样，石头发出了宏大庄严的吟唱神音。
在古凌可诧异的目光中，一股神秘的力量从石头里飞出，宛如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把扼住他心智，猛地一拉，将他神智拉进了那片明亮的光芒里面。
他在光芒中飞着。
他在光芒中期待着。
就像小时候在柳家后山墓碑前期待着一样。
玥镇，柳家后山。
后山山坡，墓碑前。
六、七岁大的古凌可望着远处，一脸都是伤痛。
“小可，你怎么了？”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飘来，不是别人，而是古凌可的姑母俞莲。
她来到古凌可身旁，挨着古凌可坐下，看着古凌可的眼中充满了怜爱。
古凌可微微低头，说道：“姑母，你说，我爹还在世上吗？”
俞莲有点痛惜地看着古凌可。
她脸上带着一份无奈与苦涩，怅然说道：“或许吧。”
“如果在的话，他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古凌可问道。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面前的这座孤坟。
俞莲轻叹一声。
她摸着古凌可脑袋，说道：“小可，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古凌可打断了俞莲的话。
他双眼溢出了委屈的泪水，喃喃自语道：“只是想见他一面，可为什么这么难？”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无数花瓣。
花瓣散落得满天都是，飘零在两人周围，给这片山坡平添了一份独特的凄凉的美。
山坡上，一滴泪珠从这个六、七岁的男孩眼中滑下，掉向地面，正好落在一片刚刚落地的花瓣上，摔得粉碎。
俞莲安慰着古凌可。
她眼中充满了痛惜与疼爱，问道：“如果有一天，当你见到他时，发现他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你会失望吗？”
古凌可随手摘下一朵白花。
他怔怔地看着白花，说道：“我只是想见他，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在哪儿。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他始终是我爹。”
……
神秘的力量拉扯着古凌可心神向前飞去，像是历经时空来到了另一方世界。
周围弥漫着压抑得让人很难喘息的浓雾。
古凌可在雾中穿行着，不知那股神秘力量会将他带向哪儿。
浓雾无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亮了起来。
仿佛在大海中迷失的帆船终于找到了港湾，迎着朝阳看到了希望。
古凌可眼前一亮。
他紧紧握着双手。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心跳得非常厉害，似乎随时能从身体里蹦出去。
那股力量突然停了下来。
古凌可回过神，这才发现前方十丈外坐着一道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袍。
那明明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袍，没有任何波动起伏，却像由虚无制作而成。
黑袍披在那人身上，隐伏不定，随风飘扬，空灵又自然。
古凌可吞了口水。
他抬起步伐，一步步向那人走去。
他每走一步，仿佛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背影。
十五年了！
十五年来，他日夜想要观望的身影此刻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他绕过男人，停在了男人面前。
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滴泪从他睁着的眼中缓缓滑落。
男人微闭双眼，盘腿而坐，眉心有三道赤红色的火焰纹路在浮动。
每一道火焰纹路都散发着极端恐怖的威压，仿佛集世间火焰于一处，能将这片天地烧塌。
男人身上没有任何气息散出，似与周围融为一体，化身在了这片天地中。
浓雾从男人身上穿过时，像穿过了一片虚无，没有引起丝毫波动。
一身黑袍之下，荡漾着一种特有的神秘气质。
那像是一团神焰在燃烧，将男人映衬得犹如神明，神圣又诡异。
古凌可走到男人面前，距男人只有两尺远的距离。
他身体倾向前方，停在了男人面前半尺之处。
他端详着男人面容。
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着男人。
就在这时，男人毫无征兆地张开了嘴，嘴里发出了平淡无奇又无比浑厚的声音：“小可。”
古凌可愣住了。
他真正愣住了。
一声“小可”，他等了足足十五年！
小的时候，他希望能像别的孩子那样趴在父亲背上，扯着父亲头发咿呀咿呀地叫。
可他没有这种机会。
从他记事起，这个男人就没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
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梦，梦里梦到这个男人牵着他的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背上，像别的孩子那样笑着向家走去。
每一次梦醒，他枕边都会湿一大片。
现在恍如梦境般，这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距他不过半尺之距，叫出了那两个他期待了十五年的字。
古凌可猛地后退。
他呼吸急促，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
他神色复杂，激动又慌乱，期冀又委屈，看着男人半天说不出话。
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对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看穿世间一切。
在那双眼眸面前，万物空灵，只剩敬畏，皆要对其朝拜。
可当男人向古凌可看来时，那种深邃，那种敬畏，那种神秘全部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慈爱与怜惜。
“你长大了。”
男人看着古凌可说道。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带着一份笑意。
此时此刻，似乎一切全部停滞。
迷雾不再浮动，声音滞于眼前，时间仿佛走到了尽头。
两行清泪从古凌可眼中滑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眼中带着惊疑，更多的是委屈与期冀，问道：“你，真的是爹爹？”
男人轻叹一声。
他带着一种古凌可无法理解的无奈与惆怅，说道：“十四年了。十四年后，没想到我还能与你再次相见。”
古凌可忽然愤怒了。
他盯着男人，双眼通红，就像一只发怒的凶兽，冲着男人吼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回玥镇看我？为什么这十四年来没回去过一次？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可你呢？宁愿坐在这儿也不愿回去看我一眼……”
男人平静地看着古凌可。
他等古凌可发泄够了，冷静下来，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是尸煞。”
古凌可蓦然抬头。
他愤怒地说道：“那又怎样？你是尸煞，就不再是我爹了吗？”
“有些事情你不懂。”男人缓缓说道。
他声音带着一丝惆怅，更多的像是无奈。
古凌可笑了。
那是很惨淡的笑容。
他看向一旁，脸上充满了委屈，赌气般地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不带我一起走？”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还太小，不了解这个世界。将你带进黑暗界是一种亵渎，是一个父亲绝对不会做的事。”
“那我现在长大了吧？”古凌可死死盯着男人。
他脸上尽是叛逆的神情，恨恨地说道：“你不带我走，我就自己去，去踏进你的黑暗界！”
男人沉默地看着古凌可。
良久，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走到古凌可面前，说道：“当初将你送去玥镇，正是希望你能避开世间纷争，作为一个普通人平静地生活下去……”
“那你见我普通吗？你见我哪里普通了？不要用你的想法来决定我的生活！你以为你是为了我好？这种好，我——不——需——要！”
古凌可打断了男人的话。
他冲着男人吼道，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洒满脸颊。
男人宽大有力的手掌按在了古凌可头上。
古凌可浑身一震，脑中一片空白。
十五年了，他期待了整整十五年。
直到十五年后，他才在一块石头的帮助下触及到了这个日思夜想的人。
“小可，是爹不好，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男人站在古凌可面前。
他右手抚摸着古凌可的头发，目光中透露着难言的悲痛。
古凌可抽噎着。
他忽然间打开男人的手，向后退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问道：“你在哪儿？”
男人轻叹一声，说道：“这是黑暗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古凌可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说道：“不是我该去的地方？难道黑暗界不是尸煞该去的地方吗？”
“小可！”
男人正色叫道，声音充满了严肃。
他看着古凌可哀怨的目光，心又软了下来，说道：“即使你生出了黑暗源，也不要沾染黑暗界的肮脏与邪恶，更不要来这个地方。”
古凌可内心微惊，这才明白男人原来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否则不可能知道他生出了黑暗源这种事。
无际的远处袭来了一股神秘的力量。
古凌可和男人同时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明白人间石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这次相见很快就要结束了。
古凌可忽然笑了。
他带着一种恨意与挑衅，同时又夹杂着悲痛与苦涩，说道：“这是我的事！既然你以前没管过我，以后也用不着你管！”
男人目光闪过了一丝痛惜，说道：“小可，我知道你恨我，恨我这么多年来没在你身边，没有看着你长大，没有让你像其他孩子那样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选择看似悲凉，对你来说，却是最好的结果。”
“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不要用你的想法来决定我的一切！我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工具！和你一样，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古凌可紧握双手，冲着男人吼道，脸上尽是愤恨。
神秘的力量由远及近，很快来到两人身旁，像流水一样将古凌可裹着向远方飞去。
看着男人越来越远的身影，古凌可让泪水肆意流淌，冲着男人喊道：“不管你在哪儿，不管你离我有多远，只要你还在世上，我就一定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