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妇人焦急地望着洞里，在她旁边，洞口一处铭刻着繁杂花纹的石壁凹槽里，塞着一块刻着“群雄”字样的石令。
这是用来开启山洞禁制的石制令牌，洞口布置着连至尊也无可奈何的强大禁制，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开启禁制的钥匙正是这块石令，群雄谷弟子每次来送米面果蔬时都要带着这块石令。
十年时间已到，群雄谷昨天就派人把石令送去了清风谷，说等过几天再去取回。
不久后，三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身影从洞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们身上穿着比较耐寒的衣物，都是去年冬天罗娴亲自送来的，才过了半年时间，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
三人面色有些憔悴，看得出来饮食方面不怎么好，不过精神状态还好。
最重要的是，三人身上都散发着承师后才能体现出的雄厚气息。
十年前，三人被关进寒冰谷时才刚刚突破中灵境；
短短十年时间，三人竟然连破二境，由中灵境突破到了承师境。
而且除了方芳还在承师初境，其他两人都已经步入了承师中境。
三人当中，一个男子脖子上挂着一枚金色铃铛，另一个男子左边脖子上纹着一串常春藤，跟在两人身后的女子右眼角下生着一颗动人的泪痣。
看到站在洞口外的罗娴，女子快速跑了出来，一把抱住罗娴，高兴又有些委屈地叫道：“师娘。”
女子名叫方芳，左边脖子上纹着常春藤的男子名为潘豪泉，两人都是罗娴弟子，脖子上系着金色铃铛的男子则是罗娴之子何子毅。
潘豪泉和何子毅先后拜过罗娴，罗娴将两人扶起，看着站在不远处背对这边的男人，说道：“去见你们师父吧。”
“师父。”
“爹。”
潘豪泉、方芳和何子毅先后来到男人身后，看着男人的背影叫道。
男人转身看向了这边，看见男人面容那一刻，三人微微一怔，方芳鼻头一酸，更是差点哭出来。
男人头戴六珠白鹤青玉冠，两眉如剑，髯须及胸，然而十年前如利剑般挺拔的身姿变得有些佝偻。
男人两鬓斑白，头发依旧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不过黑发当中夹杂着不少白发。
男人以前再冷也只穿一件六鹤墨青袍，现成居然披着一件厚实的熊皮大氅，仅仅只是过了十年，却像老了几十岁。
潘豪泉、何子毅眼眶都有些发红，特别是何子毅。
刚被关进寒冰谷的时候，何子毅整天埋怨何臻，说何臻不帮他们说话，说何臻不想办法救他们出去，后来在罗娴的开导下才理解了何臻的难处。
此时看着何臻明显变老的面容，何子毅才明白这十年对何臻来说有多难熬。
何子毅突然特别恨罗华，特别恨罗嫣然和岳鹏。
当初正是这些人设计害他们，才让他们被关进了寒冰谷。
何臻还不到两百岁，对于修行者而言，一百多岁的年纪从外貌来看，很多都和三、四十岁的青年人一样。
何子毅想若不是罗嫣然几人，何臻也不会因为他们三人苍老成现在这个样子。
何臻目光从何子毅三人脸上一一扫了过去。
这个男人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哪怕今日何子毅三人出谷，他内心非常高兴，脸上也看不出特别的表情。
他对三人点了点头，向罗娴看了一眼，说道：“走，回家。”
何子毅三人出谷这件事没在魔风谷引起任何波动，因为整座魔风谷注意力都在凶谷的山火上。
山火被扑灭后，还有不少人留在谷内，预防着随时会再起的火情。
申时火灭后，古凌可便跟着罗桓回了没谷。
尽管一夜未睡，古凌可精神却异常饱满，没有丝毫睡意。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给罗桓做完饭，便跑到敬祖殿外的广场上修行起了步法。
他双脚在地面上连续踩踏，踏了几步觉得不对，又立刻踏出了另外一步，还是觉得不对，于是退了两步继续尝试。
“不对。”
“不对不对。”
“好像是这样。”
……
安静的广场上飘荡着古凌可自言自语的声音。
古凌可回想着昨晚女鬼追他时踏出的步法，又想起跟千晨在朝梦学院打时千晨施展的步法，一边摇头，一边不断调整自己的步位。
尽管他跟千晨接触时间不长，被女鬼也只追了半个晚上，但他惊奇地发现女鬼的步法和千晨的风步十分相似。
他一方面回想着女鬼昨晚踩过的步位，一边回忆着千晨风步的用法，双脚不自觉跟着这两种步法踩了起来。
风步是世间最强步法，九术之步移篇，这种步法比前九术之步移篇错步更加诡异和难练。
古凌可练错步那三十六步的时候受罗祎悉心指导，才在两天后掌握了三十六步，眼下简简单单几步就将他搞得焦头烂额。
无论他怎么走，始终走不出女鬼和千晨的步位。
太阳落山了，广场上的光线很快暗了下来。
就在古凌可打算放弃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女鬼走的步位和千晨走的步位在某一个地方完美融合了起来。
他坐在广场上的屁股还没落下，又站了起来，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刚才那个闪光的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跨出右脚，踏出那一步，紧跟着脑中回忆不急不缓地移动着脚步。
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的身影像鬼魅一样在广场上飘来飘去，跨出左脚时还在左边十丈远的地方，踏出右脚时又跑到了后方百米远的位置。
这一次古凌可终于走出了感觉，他走完这几步后感到浑身舒畅，再也没有之前的别扭感。
他兴奋地睁开眼睛，为自己掌握了几步风步高兴，可出现在他眼中的却是罗桓严肃又带着困惑的脸。
天已经黑了，罗桓脸上的凝重依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看着盗走魔风谷至宝的窃贼一样看着古凌可，问道：“你的风步是跟谁学的？”
“女鬼呀。”古凌可指着凶谷方向说道。
罗桓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左二、后四确实是跟女鬼学的，可其他几步不是，其他几步是跟谁学的？”
罗桓在魔风谷被称为“长老”。
“长老”这个称谓只有一代弟子中辈分极高、修为极高的特等祭司和一等祭司才有资格被这样称呼，就连很多谷主都没资格被这样叫。
古凌可想不愧是魔风谷长老，罗桓连他走的是风步都能看出来，想必没有什么步法能瞒过这位老者的眼睛。
他看着罗桓脸上的严厉，嘿嘿笑道：“千晨啊。”
寂静的殿前广场上燃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只被烤得油光锃亮的兔子肉。
古凌可一边翻着兔子肉，一边熟练地给肉上洒着佐料。
明亮的月光像给广场披上了一件银纱，照在火堆前的罗桓脸上，映出了老人脸上深深的思念。
“千晨，他还好吧？”罗桓问道。
听古凌可说完朝梦学院的事，他悬了好几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此时像个思念孙子的普通老人一样忍不住絮叨起来。
古凌可“嗯”了一声，将烤得最柔嫩的一条兔子腿撕下来递给罗桓，说道：“他过得可好了，整天在朝梦学院作威作福，手底下养着一群打手，连那些会长都不敢惹他。”
罗桓想着那个在魔风谷被欺负得涕泪直流的小鬼如今在朝梦学院胡闹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接过兔子腿慢条斯理地嚼着，看着头顶月亮，发现以前的月亮怎么从没像今晚这么圆过？
这一夜的清风谷非常热闹，尽管只有六个人，但罗娴和老仆做了一桌子菜，众人从戌时一直吃到子时才结束；
这一夜的养风谷也很热闹，在养风谷呆了一个多月的弟子早就闷得发慌，趁着今天这个时机跑传说中的凶谷逛了一回，回来后眉飞色舞地描绘着凶谷内的状况，听得很多没去的弟子捶胸顿足地叹息自己怎么没去；
这一夜的阵谷非常压抑，阵谷谷主亲自问责，该骂的骂，该罚的罚，该关的关，本来十分松散的阵盘室经此整治，比以前严谨多了；
这一夜的凶谷异常嘈杂，天黑后没人敢呆在谷内，但谷口挤满了来自各谷的弟子，很多弟子为了体验和女鬼“共度一晚”的感觉，带了不少酒肉吃食，在谷外燃起了篝火，气得一些祭司大骂这些弟子胡闹；
这一夜的群雄谷气氛紧张，律谷、阵谷、双峰谷等谷都有人来，一个是追查凶谷起火原因，一个是问询凶谷法阵的布置，还有一个是探讨七十二偏谷中其他山谷的管理，各谷祭司吵个不停，一直到丑时才散去；
这一夜的没谷一如既往地安静，黑漆漆的山谷里，只有罗桓房间还能看见灯火。
罗桓坐在床上，抚摸着千晨几年前从朝梦学院寄来的那封信。
那封信里说他一切安好，从魔风谷前往朝梦学院的路上一路平安，压根儿没提他被魔风谷一些人一路追杀的事。
罗桓感慨良多，心想当年自己从岳峰手里救下的这个小鬼终究是长大了。
在罗桓看信的时候，不远处，另一个房间里的古凌可早就睡着了。
他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被子被他踢到一边，只盖住了他半条腿。
这一夜对于没谷来说像往日一样平静，对于古凌可来说跟往日没什么不同。
然而古凌可不知道，此时他床头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身材瘦削，衣袂飘飘，胸口插着一柄刀，从刀上渗出的鲜血早已干涸，在女人胸前衣物上变成了黑色。
女人未穿鞋袜，一双赤足飘在空中，离地面半尺有余，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那张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正是昨夜追了古凌可半个晚上的凶谷女鬼。
女鬼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古凌可，一双淡漠的眼神中不时会闪过一丝温柔。
清晨。
古凌可起床后脑袋很晕。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晚上的梦，而且那个梦只有一个景象，就是他在凶谷被女鬼追。
他梦到自己在凶谷被女鬼追了整整一个晚上。
女鬼就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无论他跑得多快，始终无法摆脱女鬼的追逐。
醒来后，古凌可拿着扫帚走进殿内准备扫地。
这是他每天早上要做的事，扫完大殿内外，才会给自己和罗桓做早饭吃。
一般这个时候，罗桓都会去殿外转一转，今天却难得地坐在殿内，因为殿里除罗桓外还有三个年轻身影。
那三人有二十四、五岁，其中一个脖子上挂着一枚金色铃铛，另一个左边脖子上纹着一串常春藤，最后一个是个右眼角下生着一颗动人泪痣的女子。
看到三人那一刻，古凌可微微一怔，因为他在千晨的记忆碎片里见过这三人，知道三人是清风谷弟子，曾跟千晨最亲近的几个人。
三人十年前因“斩诀事件”被关进了寒冰谷，古凌可不知道三人昨天刚刚出谷。
他本来还想能不能找个机会去寒冰谷看看三人。
眼下时间尚早，刚是辰初，三人已从清风谷赶了过来，可见他们对这一趟没谷之行有多重视。
见古凌可捉着一只扫帚在殿里发愣，罗桓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小越，去沏茶。”
古凌可“噢”了一声，赶紧回到厨房烧了壶水，沏好茶后走出殿外，开始清扫殿前广场。
何子毅三人在殿里没坐多久便走了出来，路过殿前广场准备离开时，看见正在清扫广场的古凌可，何子毅走过来问道：“你叫古越？”
他看着古凌可脸上的疑问，问道：“想进正谷吗？”
昨晚吃饭时，何子毅三人听老仆说这一届收徒会上有个年轻人抢了别的参赛者一百多份邀请函，却因天罡谷里有人阻挠没能入谷，被迫寄居在没谷。
他看着古凌可，很难将眼前这个清秀少年跟那个能抢一百多个参赛者的“恶人”联系起来。
律谷很早就查过古凌可身世，确定古凌可并非来自重源族。
既然不是遗族奸细，律谷很快对这个少年失去了兴趣。
罗桓照顾了千晨那么多年，何子毅心想哪怕是报答罗桓，也有必要让古凌可进正谷接受正式修行课。
他不等古凌可回答便说道：“一个多月后就是养风谷的承师会，承师会上只要你去，就能成为我清风谷弟子。”
说完这句话，何子毅三人向谷外走去。
看着他们背影，古凌可心想这不是施舍么？
什么叫“只要他去”？
难道他连那么多邀请函都能抢，还没进清风谷的资格？
他跺着脚，冲着三人怒气冲冲地吼道：“喂，你是在邀请我吗？邀请能不能拿出点诚意来？就是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金银布匹，送份邀请贴总行吧？我就这么不值钱吗？一句话就给你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