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芒悬挂在罗祎头顶,只要再往下一寸,就会切进罗祎脑中。
这一刀连古凌可祭出的北太帝君都能砍碎,更别说罗祎只有承师境的肉身之躯。
然而罗祎只身挡在那记雪亮的刀光前,冰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坚定与认真。
哪怕明知自己会被这一刀砍成两半,他也没有半点退缩。
当罗识蒙、何子毅与罗向南等人赶过来时,看到的正好是罗嫣然杀向古凌可,却被罗祎以身体挡下这一幕。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要杀古凌可的女人,看着那记雪亮的刀光以及挡在刀光前的罗祎,一时间没人敢出声。
众人都知道罗嫣然城府极深,又喜怒无常,像罗向南、何子毅等人更清楚罗嫣然与她父母之间的关系。
几人生怕罗嫣然将对她父母的怒火迁到罗祎身上,一怒之下砍了罗祎。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罗嫣然看着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弟弟,大喝道:“闪开!”
“我不!”罗祎一脸倔强地喊道。
罗嫣然眸中浮现出了一丝怒火,说道:“这儿没你的事。”
罗祎挡在古凌可面前的身影没有动,反而认真执着地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似乎“朋友”两个字触动了罗嫣然的心,只听罗嫣然冷冷说道:“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真正的朋友,所谓的朋友,不过是利益的交换罢了。
你有权,有钱,有身份地位,那么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
当有一天你失去了这一切,你就会发现,所谓朋友,不过是一群虚情假意的奉承罢了。”
“他不是!”罗祎认真地说道。
罗嫣然似乎不愿再理睬罗祎的天真,大喝道:“我叫你闪开!”
“我就不!”罗祎张开双臂挡着罗嫣然的刀,说什么也不愿离开。
罗嫣然气得浑身发抖。
在她眼里,这个一向听话的弟弟对她百依百顺,无论她要求什么罗祎都会照办,没想到罗祎会因为一个古凌可忤逆她。
她丰满的酥胸上下起伏,用了好久才平复了自己心情,说道:“你敲响了八座鸣天钟。”
罗祎没有说话,罗嫣然的目光这时落在了古凌可身上,说道:“他敲响了十座。”
“那又怎样?”罗祎说道。
“那又怎样?”罗嫣然重复了一遍罗祎的话。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罗祎,说道:“如果要选天罡谷谷主,他的机会比你大;
如果要选魔风谷谷主,他的机率比你高。
当有一天他成了天罡谷谷主,甚至成了魔风谷谷主,而你只是一名普通祭司的时候,我看你还会不会再说这句‘那又怎样’!”
罗祎沉默地看着罗嫣然。
就在罗嫣然以为罗祎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时,罗祎忽然问道:“姐姐,阿晨是你赶走的吧?”
罗嫣然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只听罗祎说道:“我和阿晨有过一面之缘。”
“那天晚上,我从星河室出来散步,正好碰见站在鸣天钟前的阿晨。”
“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准备敲钟。”
“敲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谷里大部分人都敲过鸣天钟。”
“很多人一次敲不响,就敲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把敲钟这件事看得那么隆重?”
“他说他一直想敲鸣天钟,但一直不敢敲。”
“他不是怕敲不响鸣天钟,而是怕敲响了这些钟。”
“我当时笑了起来,心想这世上居然有人怕自己敲响鸣天钟的。”
“我觉得他很有意思,就问他是哪座谷的弟子?”
“他说他叫千晨,不是魔风谷弟子,确切地说,不是三十六正谷弟子。”
“我说我叫罗祎,他目光当时闪了一下,悠悠说道:‘原来你就是天罡谷的罗公子。’”
“我讨厌‘罗公子’这三个字,却见他要我闪一边去,他要开始敲钟了。”
“从没有人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过话。”
“我当时诧异地呆在原地,只见他看着我,用不耐烦的语气问道:‘要我把你请到一边吗?’”
“他走到一座钟前,拿起右手,握成拳头后,背对着我说:‘告诉你姐姐,我恨她!’”
“他转头看着我,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份孤独与仇恨。”
“只听他说道:‘可我不恨你,因为你是你,她是她,你们虽为姐弟,却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眼里只有权力与欲望,你不同,我从你的眼中能看到师父教过我的仁爱和谦恭。’”
“他说:‘其实你姐姐跟我一样,都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我们都是拼尽全力才活了下来的人。
我们是同一种人,都活得很辛苦,所以都怕别人夺走我们仅有的东西。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怕别人剥夺我生存的权力。
后来我发现,我怕的并不是失去,而是一直被这个世界恶意地对待着。’”
罗祎冰蓝色的眼眸中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说道:“他转过身,说了那天晚上最后一句话:‘你姐姐也一样,我们怕的,其实是一直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生活下去。’”
一滴泪从罗嫣然眸中滑落,她做梦也没想到,会从千晨嘴里听到那样的话。
她是魔风谷有名的天才,从没关心过谷里还有一个叫“千晨”的小孩,哪怕岳鹏在她面前将千晨嘲讽了几百遍也没在意。
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当她使用“错步”从星河室的山水壁画前,通过虚空通道来到没谷山顶广场时,无意间看到一个少年在广场上练习刀法。
少年练得十分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那天在山顶广场上呆了很长时间,看着那个少年修炼刀法,修炼步法,修炼身法,直到很久后才回到了星河室。
然后,她打听到那个少年名叫千晨;
然后,当岳鹏又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千晨时,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那孩子这么该死,为何到现在还留在魔风谷?”
从那以后,岳鹏、罗华等人每一次针对千晨的事情后都有她的影子。
岳鹏、罗华等人以为她也以愚弄弱者为乐,其实她只是害怕千晨成长起来。
因为在十七岁的那个下午,她从千晨身上看到了千晨早已超越罗祎的影子。
她不怕千晨威胁到自己,只怕千晨威胁到罗祎。
那一年,千晨十二岁,她二十岁。
千晨敲响了十座鸣天钟,她暗使谷内祭司刺杀千晨不成,于是从幕后走到台前,将千晨从魔风谷到朝梦学院追杀了一路。
她左肩纹着几朵妖艳的芍药花,文身是为了遮掩左肩上的伤口。
在她追杀千晨的时候,梦魇国皇长子、千晨舅父戚通用长戟刺伤了她。
那是她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受的伤。
那道伤伤在了她左肩,也伤在了她心上,从此更加坚定了她替罗祎铲除一切障碍的决心。
于是她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女罗刹。
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替罗祎铲除一切障碍,直到千晨那句“我们怕的,其实是一直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生活下去”击垮了她内心所有的防御。
在别人眼里,她十分强大,很多人连直视她的眼睛都不敢。
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强大、狡诈、冷血、妩媚只是她用来保护自己不受外界伤害的铠甲。
在这副铠甲里面,一直住着一个伤痕累累的柔弱灵魂。
七岁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母亲不喜欢自己;
七岁那年,当她看到母亲投向罗祎那种从没用来看过她的温柔宠爱的目光时,她的世界崩塌了。
在那一刻,她明白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无论自己多么优秀,都无法得到母亲的爱。
那一刻,她也成长了,可她内心一直住着那个七岁的小女孩,那个柔弱的一直渴望得到家人的爱的女孩。
千晨说得对,她最怕的就是一直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生活下去。
所以她大建芍药殿,大宴谷内年轻弟子,为的就是不让自己与这个世界失去联系。
可她的修为进展得太快,她的容颜在陵谷太出名,这让她离谷人越来越远,让她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她一直想杀千晨,可她没想到活得那么艰难的千晨才是最懂她的人。
悬在罗祎头顶的刀光有些紊乱,滚热的泪水从罗祎双眼滑落而出。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嫣然,说道:“姐姐,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累,因为我听过爹夜深人静时看着芍药殿发出的叹息,看过娘看你时那种没有温度的目光。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毫无怨言地为我付出,其实是怕失去我,失去我这个与你最亲近的最后的联系。
你努力维系着这份亲情,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你与我这个弟弟、与这个家还联系着的唯一的方式,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让我感受到不是高兴,而是心疼!”
悬在半空的刀光骤然消失,铁刀从罗嫣然手里滑落,“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罗嫣然蹲坐在地上,一只手支撑着柔弱的身体,另一只手捂着嘴轻声抽泣着,再也不复往日的高冷与狂傲。
罗祎半跪在罗嫣然面前,哭诉道:“姐姐,其实我一直很孤独。”
“爹因为对你疏于管教太过自责,于是将对你的那份管教加在了我身上。”
“娘对我宠爱太深,将我当成了她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独立的孩子看待。”
“她的宠爱和爹的管教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所能倾诉的只有你。”
“姐姐,我不求你替我铺平道路,不求你替我扫清继承天罡谷谷主、甚至魔风谷谷主道路上的障碍。”
“对我来说,当天罡谷谷主甚至魔风谷谷主什么的都不重要。”
“我要那些谷主的位子干什么?”
“我要地位与权力干什么?”
“我想要的不是那些,仅仅是我们一家人能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你跟娘亲亲手做的饭菜。”
罗嫣然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弟弟,内心的铠甲悄然粉碎,被她尘封多年的感情如洪流一样涌上了心头。
是啊,她跟罗祎同样孤独。
罗祎想要的是一份温情,她想要的又何尝不是一份她渴望了这么多年,却遥不可及的温情?
她再也不复往日的高冷,再也不似往常的狂傲,那些阴险,那些无情,那些妩媚,那些尊贵全部被她舍弃。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受尽委屈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肩膀的少女。
她紧紧地抱着罗祎,趴在罗祎肩头痛哭了起来。
古凌可坐在地上,看着这对正在哭泣的姐弟长出了一口气,庆幸的同时又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罗祎会奋不顾身地来救他,也没想到罗嫣然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用双手向后撑着身体,望着漆黑的夜空,心想原来每个人都有被自己隐藏了很多年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啊。
突然间,空中传来了一声惨叫。
众人一起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长着四只布满倒刺翅膀的黑色怪物飞到天罡谷上空,一只锋利的黑色爪子捅进了一位黑衣长老的胸膛里。
那位黑衣长老是一位从幽谷出关的至尊,就这样死在了那只怪物手里,身体化为满天光雨,洒在了整个鸣天广场上。
黑色怪物张开双臂,露出满嘴尖牙,冲着夜空发出了一长串毫无感情的咆哮声。
狂风从远处刮来,居然也不敢靠近它,离它很远便转了向。
火球里的黑红色火焰从空中掉下来后,明明在它附近爆炸了,爆炸产生的可怕波动却对它没有丝毫影响。
似乎此时此刻,它是这片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
它身上出现了几处伤口,不过并不严重,反观围攻它的诸多长老与祭司,除却两位从幽谷出关的长老死在了它手里外,各品阶祭司们有很多都受了不轻的伤。
罗桓、罗督等人全部赶来了天罡谷。
看着这只合众人之力也无法打败的黑色怪物,罗桓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无比担忧地说道:“难道魔风谷真要毁在这只王阶铁煞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