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族内正是风雨飘摇之际,你却要在这个时候赶我走?”
孔筝不是书呆子。
相反。
身负蒙古人血脉的他,对许多危险的感知甚至是本能性的。
即便他也知道,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撼动不了半点大局。
顺从父亲的意思,外出游历。
实际上就是寻访故旧亲朋,寻一托庇之所。
待到将来风波骤至,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可保一房香火传承无恙。
孔希学的面上淡去了情感,身为父亲和组长的双重身份,让他在这种不能感情用事的关口,异常的清醒与冷血。
“汝既不入族谱,算不得族人,只是寄学于孔家的外人。”
“族内风雨自然与汝无关。”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这些年来你一切用度由为父承担,要说亏欠,是你亏欠为父的。”
“至于什么青梅竹马,亲朋好友,同窗师长。”
“抛却你身继的为父血脉,你猜这些人会不会拿正眼瞧你一眼?”
这副冷漠自私的姿态。
让孔筝仿佛重新看清了自己的父亲,当代的衍圣公,孔希学。
他也知道,他爹是在斩断他与族内所有的牵绊与记挂。
于情于理。
他都不该忤逆,也没法忤逆。
看着孔筝面上遏制不住的空洞与落寞,孔希学的眼中只闪过一瞬的不忍,随即又用冰冷且淡漠的声音继续说道:“除却族长的身份。”
“孔筝,为父令你,三日之内点齐行装,外出游学,可能办到?”
对视着那冰冷的,仿佛没有一丝人性的眼眸,空中的脑袋慢慢地垂了下来,强撑着没有让眼眶在他爹的面前红起来。
“孩儿听凭父亲安排。”
“好。”
“三日之后,你乘车出发,一路南下,去往江西。”
“为父会修书一封去往,令故友对你照拂一二。”
“这几日,为父也会让衙门后辈替你修改好身籍,更名改姓,你携带好新的身籍与通关文书,去往江西白鹿洞旧址所在。”
“为父已替你寻了一门姻亲。”
“是昔年白鹿洞山长之后,书香门第,正有小女待字闺中,是你不二良配。”
“你当入赘其家。”
“顶替其子,拜得一位大儒名下,加入到苏州府苏州学院《官学》校订之中,和光同尘。”
“待到《官学》校订完成,朝廷定有封赏。”
“会见钦差之时,定要陈情,请求钦差上书,奏请朝廷批复,重建白鹿洞书院。”
“这是为父替你寻得这门姻亲,顶替其子,拜师大如,沾得校订之功的条件。”
“到时,朝堂之上,定有人会为此事说话。”
“如只需要在白鹿洞重建之后,好生经营,做好你这未来山长,有生之年不得传召,不得外踏回族内半部,更不得与外人透露你的身份。”
“就是你未来的妻小都不行。”
“记住了么?”
孔筝的面上挣扎了几许。
终究是没有忍住,抬起了头来。
那猩红的眼眶直直的注视着孔希学,一字一句的问道:“父亲,更名改姓,入赘妻族,顶替拜师,您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孩儿心寒么?”
孔希学的眼眸半垂。
那冰冷的眸光直视着孔筝猩红的眼眶,并不发一言。
却又好似将一切答于不言中。
良久。
孔筝再次垂眸,佝偻的脊梁,低垂的头颅与石板相叩,一连三次叩首,直叩得额头淌下温热的细流,最后再抬起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老父亲。
他终于无力的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好像是丢了魂一般,摇摇晃晃的走出了书房,消失在了庭院外。
书房内。
只再次响起了一阵好似下一秒都能断气,或将肺都咳出来的凶狠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