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邱英侧身,余白杭,你呼噜怎么能打得这么响?还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子。这可真是一天从早到晚给我惹事啊,白天为你头疼了一天,晚上也不让人睡觉。
其实是邱英茶喝得太多了,脑子里又一直在想事情。而余白杭呢,就那么真·五体投地,死死粘在床上,这么丑的姿势...真能分散邱大人的注意力啊。
第二日清晨,邱英早起都习惯了,等余白杭醒来的时候,邱英已经在穿衣服了。
穿衣服?
余白杭又看了一眼,确实是在系扣子,我也该起床了。
“你怎么把我手捆上了?”余白杭的双手什么时候伸到脑袋前面了,这细麻绳捆着很难受的。
“因为我知道如果用正常麻绳绑你,你保证转转腕子就挣脱了,而且不光你手上,你看看你脚上。”
余白杭这个姿势也看不到脚啊,邱英手里拿着官帽,刚一回头就看见余白杭在床上自己来了个侧身的鲤鱼打挺,“都捆上了呀,我已经答应你我不跑了。”
“我知道啊,但你的心思我怎么摸得透呢,我今天要办的事情很重要,我要确保你不跑,得罪了。渴了饿了叫墨竹,我上班去了。”
关上门,邱英从窗子里看着默默挣扎的余白杭,“傻不傻呀你?玉楼春这案子重重疑点,就你爱逞英雄。”
等邱英走远了之后,余白杭把脚上的绳子解了,但手腕被捆得有点麻了,使不上劲啊。所以当墨竹进来送早饭的时候,余白杭正像小狗一样咬绳子呢。
“哎呦余小爷,我来帮你。”
墨竹把余白杭的绳子解了,“余小爷,你可千万不要跑啊,我家公子都是为了你好,求你一定要配合啊。”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为了我好?”
墨竹好像说的有点多了,“多的我也不知道,我家公子让我赶紧来给你解绳子,让你活动范围不超过府衙后院,否则按律押你去大牢,就不是他说了算了。小爷,先吃早饭吧。”
清粥小菜,两个花卷,邱英每天早饭就吃这些吗?
“墨竹,你也坐吧,和我说说话。”
“好。”好吧,公子也交代了可能会有这项任务的,便坐下了。
这花卷还挺好吃,余白杭的吃相连墨竹都觉得不雅,“我问你个事儿啊,你家大人每个月挣多少钱啊,怎么这么穷啊?”
边嚼东西边说的,墨竹听得还有点费劲,但还是听懂了。
“我家大人的年俸我不清楚,但我家大人绝对不穷啊。除了之前赶考的时候,城门拥挤鱼龙混杂,钱袋被顺走。其他时候,我家公子从来没穷过啊。”
余白杭喝了一大口粥,“那就奇怪了,有钱还每天吃得这么清淡,连点荤腥都没有。这屋里也这么朴素,哪有一个从四品的知府大人住这地方啊?”
墨竹连连摇头,“可不是哦,我家大人住在府衙是因为刚上任不久没多少积蓄,而且他的俸禄都寄回老家,修缮祖屋了。这屋里看起来四壁空空,可随便一样都不是便宜东西呢。小爷你看看书桌,上好的湖笔宣纸端砚徽墨,画画用的五彩,都只买南宋画院的,每个月买这些都至少花上几十两银子。”
南宋画院开在当年的南宋御街上,就在聚义堂后面。余白杭陪着丁春香去过两次。里面的笔墨纸砚都从全国各地运来,精致考究,当然也贵得要死。反正余白杭也不经常写字,就买过一两次摆着装饰。原来钱都花在这里了呀。
墨竹刚刚没说完,走到公子的书桌前继续介绍,“还有呢,公子的折扇是皇上御赐的,这个扇坠是很多年前姑苏最好的绣娘送给我们夫人的,从我家公子七岁离家去江西求学的时候就一直随身带着。这杆善琏笔...”
墨竹不敢拿下来,端着盒子给余小爷看,“这杆善琏湖颖,可是先先帝赐给我家公子的爷爷的。邱家爷爷是史官,一颗丹心不畏强权,一支笔杆洞鉴古今,所以先先帝太祖爷才赏赐以示嘉奖。”
“哇...厉害厉害......”余白杭嘴里咬着筷子,原来邱含章还真是个书香世家修身怡情的小少爷啊,失敬失敬......
“小爷你吃完早饭了吗?”墨竹走过来收拾碗筷,“我来收拾就好,对了余小爷,我家公子怕你无聊,让你看看书,这些书架上的,你都可以看。”
余白杭划拉着桌布上的花纹,“看书啊?本来就够无聊的了,那不是更无聊...”
“小爷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对了,你家公子有没有《西游记》啊?”
墨竹皱眉,这余小爷只看传奇话本的吗?
“《西游记》...我家公子不看啊,但书架上有很多很多书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永乐大典》,《明心宝鉴》,总有你看得进去的。你自己找找看,我先去刷碗了。”
这梅子黄时雨又丝丝缕缕下起来了,院子里的花瓣飘在水潭上,云水入心,一片柳叶从镂花的小窗飘进来,落在书卷上。
邱英的书架又高又宽,要站在梯子上才能拿到最上面的书,可就连最上面的书也全没有落灰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把这么多的书全翻过好几遍呢。
余白杭下梯子的时候还看到了沙和尚面具,这东西你把它放这么显眼的位置干嘛呀?你应该把太祖爷赐的笔放在这里供起来啊。
就面具旁边这本吧,看起来挺小清新的。余白杭以为这《小窗幽记》是讲园林成趣的呢,结果不是,不过还挺好看的。
“‘当场笑语,尽如形骸外之好人。背地风波,谁是意气中之烈士。’这句话我懂了,有些人啊,当面笑脸逢迎,巧言令色,其实背地里啊,啧啧啧...背地里传开流言蜚语诬陷好人,就像昨天那个莫名其妙的管家,栽赃我。谁是意气中之烈士?说的就是我啊,小爷我就是意气风发的刚烈正义之士啊!”
墨竹在厨房扇着风鼓着灶,从没关的大门看过去,余小爷安安心心读着书呢,这多好啊。
“墨竹!这个字不认识......”
又有不认识的?公子啊,你知不知道你随口一提,你的书童就要成了余小爷的了,还是个劝学作用的书童。
“来了来了!”墨竹现在连伞都不打了,直接从院子的对角线跑过来。
“小爷,你又哪个字不认识啊?”
余白杭又又又离开书桌了,一读起书就是坐不住,又有机会离开书桌了。
“墨竹啊,你都淋湿了,快擦擦。我就说你直接在屋子里坐着,我们聊聊天嘛。”
“我这不是要看着灶嘛,不是小爷你刚才给我列了个午餐菜单子吗?”墨竹抖抖身上的水几步走过去,“又是哪里不理解了?”
“这句这句,蜀纸...什么墨添什么,越什么,什么什么发茶,香风飘乱...”
墨竹没有看书,他知道余小爷说的是哪句。
“是蜀纸麝媒添笔媚,越瓯犀液发茶香。风飘乱点更筹转,扳送繁弦曲破长。麝墨就是名贵的香墨,瓯是喝酒的小杯子,犀液是用于点茶的桂花。这四句不是原作,是唐代诗人韩偓的《横塘》一诗节选出的。意思就是呢,文人墨客风流雅士的娱乐消遣,随着风吹雨落,转轴拨弦,不知不觉就到了天明。”
墨竹见余小爷也不回话,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回头,余白杭正托着腮笑意盈盈看着他呢。这个书童长相清秀,就是有点瘦,声音也好听。不像邱英,只会吼我,反驳我,批评我。
墨竹不自觉随着余小爷一齐歪着头,“小爷,你这么看我干嘛呀?”
余白杭恢复坐姿,“没什么,哦,我听懂这句了,和这屋子里的生活一样嘛。”
昨晚屋里点了灯却也看不太清,余白杭刚才环视一周,这屋子里的陈设确实不俗。极简的瓷器,清雅的家具,书桌上几本宋词,错落开阔;书桌上方自书瘦金体的“怡情”二字,清新隽永,意韵悠长。
“焚香、点茶、挂画、插花,这里和丁春香的木兰馆很像嘛。”
墨竹随便问问,“丁春香是谁啊?”
提到春香姐,余白杭可有话聊了,把右脚搭在椅子上娓娓道来。
“丁春香可是杭州城第一娱乐公司西子宫词的大明星,她不仅漂亮,唱戏好,而且善良,会填词作曲,还会写戏文,她是杭州城第一才女佳人。”
余白杭正好看到下一行,“就和这书里说的一样,山水花月之际,看美人更觉多韵。非美人借韵于山水花月也,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韵耳。丁春香,就是这山水花月一般的美人。”
墨竹微微有些出神,余小爷其实也并没有形容什么,墨竹好像想起来了,这个丁春香不是传闻中,余小爷的未婚妻嘛。
“对了墨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是邱含章...是你家公子教你的吗?”
墨竹回神,“不是,我家公子没有特意教我,但他的书时常也让我看看,跟着公子这么多年了,也就读了不少的书。”
什么?真是没想到一个书童的觉悟这么高,求知欲这么强。
“自学成才啊?那都这么厉害,那你家公子呢,他读过多少本书啊?”
提到公子,墨竹绝对是一脸的自豪加崇拜。
“杜甫有言:‘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我家公子这些年读了大概上千本书了吧,离万卷还要努力呢。”
余白杭的下巴颏儿都要吓掉了,“还还还,还要努力?杜甫说的不是真的万卷,只是一个虚数吧?反正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你们这些爱读书的。可是我就奇怪,你们为什么这么爱读书,不嫌无聊吗?”
墨竹使劲摇头,直接坐下来,“完全不会啊,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不管能不能入仕做官,读书都是修身养性的,静坐独处的时候,读书最能排解愁绪了。”
余白杭插一句嘴,“等等啊,这几句话我还是知道的,不还有‘平天下’几个字吗?”
“嘘——我家公子不让说这几个字,因为连年来常有叛乱谋反犯大逆者,所以‘平天下’这几个字只有天子才能说。作为臣子,只要能辅佐好君主,做到辅助君主治国,就已经很好了。而最后的那句,不让提了。”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这个认真的神情真和你家公子一模一样啊。不打扰了,你继续。”
“我也没什么说的了,我家公子一直是以修身为己任的,现在做了官,一心为了政事筹谋。而且自从陈小姐嫁人之后,他也无心想成家的事情。中了探花之后,还拒绝了很多榜下捉婿的京中大官。所以大多时间都在书中吸取先哲智慧,探寻真理正道。”
等等,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
“陈小姐是谁?”
“陈小姐,是我家大人的青梅竹马,但后来陈老爷迁升,陈家举家进京。去年我随公子看殿试放榜,才得知陈小姐即将嫁人的消息。我家公子还用光了身上所有的盘缠,送了一份贺礼呢,想来他当时也是很伤心的吧?”
“哦,酱哦......”余白杭突然看着笔架出神。
墨竹不知道余小爷在想什么,拍拍脑袋,“坏了,我灶上还做着饭呢,我得赶紧去厨房了!”
余白杭在想什么啊?不就是有个青梅竹马嘛,而且都嫁人了。可是他怎么把所有盘缠都送贺礼了?那可是余白杭送的盘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