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邱英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中越想这个案子越觉得奇怪。
所以今天早上未等墨竹去报信,他先去聚义堂走了一趟,问刘诚前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这就不对了,聚义堂一个堂口的兄弟都在玉楼春,余白杭也说“除非他是躲在云里看的,否则他但凡在玉楼春里目睹全程,就不可能聚义堂这么多人没人看见他。”
而那天在玉楼春里的所有人也都被抓回来了,就连那个教习姑姑后来也被带到府衙了,全都没说过张府的管家也在。所以邱英又派张林去了满觉陇张府,得到的回答是,“那夜管家刘嘉不在府里,去哪里了他们不知道,是子时之后慌慌张张跑回来报丧的。两个老爷的惨死给张府上下都吓坏了,是大奶奶董氏下令大家先别慌乱,让刘嘉第二日一大早去府衙报案的。”
还是不对劲,邱英从玉楼春案的前因后果反复推向,逆来顺去理清余白杭在本案中的位置。
如果,那个刘嘉在前半夜根本不在玉楼春,是整件事情里后来的旁观者而已呢?如果,余白杭是整个案件后来的旁观者,是被人煽动的情绪,所以和刘嘉在公堂上一样,产生过激反应呢?
余白杭在几个月之前,是怎么和张家女眷认识的?
邱英又去问了刘诚和何严,他们实在也不知道老大什么时候和张家女眷勾搭上的,何严想起来了。
“好像是二月末,今年春天来得晚,二月末还有雪呢,就在北山,断桥那边。”
邱英着急,“断桥那边怎么了?”
何严一急就更容易忘事儿,“我也是猜的,那天老大披着一个宝蓝色云纹提花的棉斗篷,回聚义堂交给我的时候,上面落着雪水,这个我记得很清楚。老大没说太多,只说是去那边酒楼吃了个饭,遇见几个聊得投机的牌友,打了一下午的牌。反正我在那之前很久没见老大打过牌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会打,但从那之后,就越来越爱玩了。”
刘诚补充道,“我们一直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异常,只知道老大常去满觉陇张家打牌,连着一两个月都没有什么动静,直到一个月前老大把我叫去,我们才知道了这样一个惊人的秘密,太突然了。”
邱英懂了,右手背到身后,轻哼一声,“一点都不突然,因为一两个月的铺垫,差不多够长了。你们两个,我想麻烦你们一件事。”
刘诚何严凑过来些,“大人您请说。”
“我猜张府上另有文章,但目前没有证据,派我的人去太显眼了,所以聚义堂能不能出些人,帮忙盯着张府的女眷。”
何严扯了扯刘诚的袖子,“可是老大不在,我们不能调人执行聚义堂外的任务。”
刘诚想了一下,“大人,我们出人,但一定是要对我们老大有利的才行啊。”
邱英真是要累死了,“不然我今天一整天跑遍了整个杭州南城是在锻炼身体吗?你们赶紧决定,决定好了今晚就得执行,你们也不想让嫌犯跑了吧?”
何严也点头,“那行,就听邱大人的,我们这就去安排人。”
府衙后院
“嗯...香香香...哦...好吃好吃好吃!”
什么玩意儿,邱英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查案子,回到家你就给我听这个?
一推门进来更可怕,余白杭你也对着墨竹笑得太灿烂了...文墨竹!你说过永远忠诚于我的,现在你俩互动得是不是有点过于喜悦和活泼了?
“墨竹你真厉害,这么简单的炒笋片都能做得这么好吃,我爱死你了墨竹!”
胸口疼...不开心...
墨竹听到脚步声了,“公子,你下班了啊?”
余白杭一转头就看见邱英把黄色的油纸伞靠在门边甩了甩,抬起头就耷拉着个脸。好像又要骂自己的样子,所以还是不要在他面前太过张牙舞爪了好。
所以余白杭像小猫一样地试探,“你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温柔,余白杭你还真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邱英更窜上来一股子莫名的火气了。
墨竹给公子盛了碗饭,刚想问公子今天为什么不开心,邱英就说,“墨竹啊,你先出去吧,我们有些话要说。”
一阵短暂而尴尬到爆炸的沉默...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的案子到底什么情况啊,这严峻的神情,我被判死刑了?......我是不是得巴结巴结他?
余白杭给邱英夹了口菜,又赔上一张极美的笑脸,“你累了一天了,快吃饭吧,墨竹做的这个菜可好吃了!”
邱英刚要欣然夹菜的筷子突然撂在碗边,“余白杭你说你傻不傻?”
余白杭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气愤吓到了,筷子都差点滚到地上,双手举起以示无辜,“我怎么了啊?”
墨竹的菜都是我教他做的,在江西的那些年几乎是我给墨竹养大的。我在外面为了你的案子辛苦奔波了一整天,回到家就看着你和我的书童嘻嘻哈哈的,我能好受吗?
邱英心里的一阵小波澜很快就对着这张脸压制下去了,算了,本来菜的事情就是小事。邱英重新拿起筷子,就着米饭吃了刚刚她夹来的笋片。
“余白杭,我需要你回想一下,几个月前,你是怎么和张家女眷认识的?”
正吃了一嘴饭的余白杭突然瞪着眼睛愣住了,还是在邱英的注视下,他才慢慢把一嘴的饭都咽下去。
喝了口茶,终于顺气了,“大概是二月末三月初的时候吧,在北山的红杏春酒楼,有四个太太在红杏春一楼的最正中打牌,其中一个吃坏肚子了,三缺一,正好我路过,就打了几局。后来听她们几个说话很有意思,讨论很多有意思的八卦和家长里短,然后我就偶尔会去满觉陇张府打牌。一开始没有这么频,后来说李氏的身子不方便久坐了,所以我就常去了。”
邱英摇头,“你确定你说的都准确吗?这可是你自己经历的事情,可没有任何人帮你回忆。你确定在北山的红杏春,是第一次见这几位女眷吗?”
余白杭比较少去北山附近,那天是雪天,走到断桥的时候马也累了,余白杭就进红杏春吃了些东西。在他的印象中,确实是第一次见啊。
余白杭点头,邱英继续吃自己的饭。
“那好,我记住了,那还有一个问题,张府在满觉陇,在杭州城西南,红杏春在断桥旁边,是东北。二月末的雪天一般夹带雨水,地上非常难走,四位太太怎么那么有闲情雅致去那么远的地方打牌呢?”
余白杭想起来了,“我问过她们这个问题,她们说那日本来相约去那边逛街的,可突然下起雪来,就临时到酒楼吃个饭,顺便在等马车之前打发打发时间。”
“那日是日中下起雪吗?还是从天亮就一直在下雪?”
这余白杭哪记得住,“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我真不记得了。”
这个事儿还真查不到,而各大酒楼里本也有打牌打发时间的习惯,大大小小每家酒楼都有麻将牌。邱英的筷子在空中滞留了一下,继续吃饭了。
余白杭倒慌了,“别光吃饭啊,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问这个,是张家女眷有什么问题吗?”
“你现在关心起这个问题来了?冲动之前怎么不多考虑考虑呢?”但看着余白杭无辜而悔恨自责的表情,还是不忍心,你呀,我真怀疑你是靠卖萌当上聚义堂老大的。
“我真是搞不懂你,前天晚上替天行道的时候是大老虎,现在怎么跟只猫一样啊?你别委屈了,我现在只是有一个设想而已,究竟是不是我推测的那样,等过两天聚义堂的兄弟救你吧。”
当晚,张府门口,聚义堂两个堂口的兄弟轮流守在外面,张府没有任何异常,内院也没有,静得出奇。
第二天上午,邱英在府衙办公时接到何严慌慌张张的来报,“大人,满觉陇张府的大奶奶董氏要将张家大爷的妾室冯婵玉送至宗祠,乱棍打死!”
“有这等事?”邱英迅速组织人马赶往南城张氏宗祠,回头嘱咐留下的衙役,“千万千万不能让余白杭知道这件事情。”
张氏宗祠
冯婵玉已经跪了一上午,忍受着董氏宣读她“红杏出墙,与人勾搭成奸害死老爷”的宗宗罪状,和众人暴雨梨花般的言语暴力。
说起恶毒的八卦,尤其是关于女子作风的,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的争先恐后。什么残花败柳,什么水性杨花,什么搔首弄姿,什么人尽可夫。
平日里温顺和谐的女人们,其实早就暗地里妒忌冯婵玉的美貌,早就想找机会欺凌欺凌她的柔弱。平日里忠厚老实的男人们,听起这话来,没有一个心里不痒痒的,余白杭可以睡,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此时的冯婵玉,就这样跪在宗祠里,被不怀好意的男人们看光之后,又被女人们一针针刺来的污言秽语扎透了。而经历过更可怕场面的冯婵玉,此时已经麻痹了。她跪在这里,完全没有了知觉,只想早死早超生,完成董氏棋局中的最后一步,换得弟弟能好好活下来。
她本不就是众人口中的“残花败柳”吗?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遇到张家兄弟的时候就是了。从她十三岁就小产,从此再无法生育的时候就是了!而你们这些人,以为只是随着众人,跟着咒骂她一句,殊不知,那一张张扭曲的,嫉妒的恶毒嘴脸,冯婵玉全部都记在心里了。
你们推我下地狱,我不反抗是为了我弟弟能活着。但我若在地狱受尽烈火折磨,化作厉鬼,我定会将你们一个一个的丑陋假面撕开,把一切的真相公之于众,让你们也尝尝脊梁被钉锤一样的一句句风言风语彻底击碎是什么感觉!
董氏将冯婵玉与余白杭“奸夫**”的罪状念完,该是族长行家法了。无妨,冯婵玉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闭上那双从来不曾被玷污的漂亮的眼睛,从心底里对这些伤害过她的人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迎接她命定的死亡。
还是宗祠前一阵慌乱,府衙的捕快们纷纷抽刀跑进祠堂站成两排,冲散刚刚抱团咒骂的人群,才唤起冯婵玉微弱将息的意识。
“杭州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邱英下马,快走几步踏进祠堂,“张家大房主母董氏,枉顾律法,私自行刑,捏造罪状,诬陷妾室,现带回杭州府衙听候审判。”
董氏今天确实想把事情闹大,让南城的人都知道冯婵玉与余白杭通奸然后致使老爷惨死的事情,却万万没料到官府的人能这么快赶来。
董氏走上前,惊慌却能保持端着得体,“邱大人,这是我们的家丑,出了这样的事情,在宗祠由族长行家法,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啊。”
邱英没有看董氏的神情,只冷冷地看着她手里那册所谓的“通奸证据”。
“这话,你跟余白杭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