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个很年轻的男性。
但是朱小姐对他,没什么兴趣,纵身一跃,消失在月色里。
新安河畔的夜市,总能淘到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在中秋节这天,更是热闹非凡。
一个白净的小厮,瑟缩在自家公子身旁,“小姐,我们穿成这样,就不会被认出来了吗?”
朱小姐头戴方冠,身穿长衫,合上纸扇,轻轻敲小厮的额头,“胡说八道,我是公子,你是小厮,哪来的什么小姐?”
“哦——”小厮委屈地摸了一下额头。但是很快,她就被套圈摊上的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公子,我想玩那个。”
“去吧。”
不一会儿,她就把十个圈用完了,不出意外地,想要的小玩意儿,一个也没套住。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家公子的身边。
“想要哪一个?”
“啊?”
“想要哪一个?”
“那个草编的兔子灯。”
“就要这个?”
“嗯。”
朱小姐,不,朱公子,拿着十个圈,一个一个丢出去。
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十个圈一个重一个,把兔子灯都挡住了。
围观者纷纷赞叹,小厮拍手叫好。
路旁停着一辆彩漆金绘的马车,车棚四角悬铃,车檐垂着黄色的流苏。
一名少年从车上下来,一身紫袍,云锦长靴,腰间蹀躞带上,坠着匕首、弓箭等物。
那少年身姿英武,容貌俊美,朱小姐一见这少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少年拿着一把竹圈,随手撒了出去,每一个圈都正好落到了一样奖品上。观者的脸上,尽是赞叹之意,卖家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少年向朱公子拱一拱手,“承让了。”
朱小姐面不改色,点头还礼。
“等等我呀,公子!”小厮拖着一长串兔子灯笼,追赶自家公子的脚步。
主仆二人走出不远,就听见那辆马车跟了上来。
朱公子拉住小厮,往路边一站,等着他过去。
马车经过二人面前,少年从窗户探出头来,“兄台,你听说过侠盗玉茗花吗?”
朱公子目光防备,她已经想起来曾在何处见过这少年,“不曾听闻。”
许是阳光太刺眼,那少年半眯着眼,神情慵懒,犹带三分睥睨,“京城之内,竟然还有人不曾听过侠盗玉茗花的名字。”
“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纵然在什么地方,偶然听人提起过,过后也很快就忘了,不会放在心上。我家中还有急事,改日再聊吧,告辞。”朱公子拉着小厮就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一晃又到了秋天,大批的举子怀揣着蟾宫折桂的梦想来到京城。他们将自己的诗文编辑成册,送给朝中的几位大臣,希望能得到当权者的赏识。
举子们挤破了头,也要把诗文投递给首辅,但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品评他们诗文优劣的,会是朱首辅的小孙女。
朱小姐拿起一本诗集,忽然“嗯”了一声,一边用朱笔圈画,一边说道:“藏头诗,第一句第一个字,第二句第二个字……第八句第八个字,连起来是……侠盗玉茗花——朱厌情。”
侍女端着茶点站在门口,心里犯起了嘀咕,“发生什么事了?小姐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
“长风,”朱厌情合上书册,“我要出去一趟。”
“都下去吧。”魏无缺忽然停住脚步,站在门口道。
他推开门,朝里面看了一眼,“果然……是你啊,如此浓重的杀意,连我的侍女都感觉到不对了。”
“魏公子,”朱小姐端坐绣凳,“你几次三番挑衅于我,我不想招来事端,惹祖父心烦,所以全都置之不理。或许,这让你误会了,以为我朱厌情是胆怯之人。”
她站起来,用剑指着他,“你究竟有何企图?”
“企图?”魏无缺大惊失色,“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一定是误会了。”
“你几次三番挑衅我,甚至还以祖父要挟,难道这背后,没有什么企图吗?”
魏无缺一脸迷茫,“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了?”
“你没有吗?”
“我做那些事情,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引起我的注意?”这回轮到朱厌情惊讶了。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魏无缺漫不经心地笑着,“我喜欢你啊。”
“你喜欢人的方式,很特别。”
“你愿意被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方式喜欢呢?打败你,能赢得你的芳心吗?”
“未必。”
“未必,”魏无缺重复了一遍,“这句回答,说明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机会。那好吧,我情愿一试。时间和地点由你定。”
“三天后,长河渡,允你一战。”
三日后清晨,路边的茶摊上,魏无缺向不远处挥了挥手,“吃了吗?”
“没。”朱厌情早就厌倦了府中千篇一律的菜色,自然不会错过在外面吃早饭的机会。
“正好我也饿了,我知道一家味道很不错的店,不如一起去尝尝?”
“好啊。”
两人来到一家装潢普通的小店,里面客人倒是很多,店小二正忙着收盘子“公子又来了,正好,这儿有个座儿。”
“这家店的招牌特色很有名,可以试一试。”魏无缺随口报了十几样菜名,又要了四五种糖水,七八种粥。
吃饱喝足,朱厌情满足地叹了口气:“吃饱了就想睡觉,感觉没心思争个输赢。”
“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你减一分斗志,我就多一分胜算。”
朱厌情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让你十分又有何妨?”
“好自信,但未免太小看我了。”
“多说无益,一试便知。”
“且慢,”魏无缺站起来,招手叫来伙计,“把这几样菜重新做一份,用食盒装好,让这位姑娘带走。”
朱厌情一看,都是自己吃得比较多的菜,忙道:“不用了。”
魏无缺道:“你那个侍女,叫什么来着?”
“你是说长风?”
“做人家小姐的,出来吃饭,不给贴身丫鬟带一份,也太不够义气了。”
朱厌情觉得好笑,同时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就多谢了,下次我请你。”
魏无缺微微一笑,“那这顿饭,我就先记下了。”
微风拂面,阳光和煦,两个人在路上慢慢地走着,时不时指看一树山花,观赏一座奇峰,走到长河渡口,朱厌情问:“你用何种兵器?”
“我不用兵器。”
“那好,我也不用兵器。”
魏无缺道:“我不用兵器,是因为我善用掌法,但据我所知,你是剑道高手,不用兵器,岂不是故意想让我赢?”
“你也未必会赢。”朱厌情淡淡一笑。
她那胜券在握般的笑容,让魏无缺极为恼怒,“你的意思是,你不用剑,也能赢我?”
朱厌情沉默了片刻,“不妨一试。”
魏无缺掌势凶猛,连绵不绝,不给对手丝毫喘息的空间。朱厌情虽用掌法,仍是剑意,见招拆招,防守周密。两人交手数十招,仍不分高下。斗到惊险处,朱厌情变掌为剑指,剑气略偏半寸,削去了魏无缺一缕头发,险中取胜,堪堪胜了他半招。
若非取巧,我竟然不能赢他,朱厌情这样想着,看向魏无缺, “承让了。”
魏无缺脸上阴云密布,但是转眼,又恢复如常。“侠盗玉茗花,果真名不虚传,不过,我会再次挑战你,然后打败你。”
藏起心底的狼狈,他依旧是那个气度不凡的贵公子。
“我会很乐意接受你的挑战,”朱厌情道,“毕竟,能让我产生危机感的人不多,你算其中一个。”
师父一次一次地告诉他,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原来,有些人是天才中的天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努力练习,换来的却是两人之间差距越来越大的事实。
另一方面,时间如细水长流,两个人都到了议亲的年龄。
对于朱厌情,魏无缺算不上喜欢。只是放眼京城,再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优秀,只是他和足够熟悉,总好过娶一个陌生的女人回家,而且他并不讨厌她。
如果我家上门提亲,朱厌情会怎么想呢?她会不会想,原来魏无缺,和那群对她死缠烂打的痴汉,也没什么区别。把我跟那群草包饭桶相提并论,这可真让人受不了。
她怎么能这么想呢?竟然以为我跟那群人是一样的,真是可恶!算了,随她去吧,我魏无缺又不是非她不可。
是的,就算她拒绝,我也根本不在乎。
所以为什么不试呢?如果她拒绝了,旁人或许会以为我很伤心,哼,这些人怎么想,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但其实,我心里是一点也不在乎的。
如果她答应了,哦,魏无缺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烧,现在先不要想这个,等她答应以后再想。
太多的思绪,太多的想法,涨得魏无缺头脑发昏,脑子发热,就在这时候,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
魏家刚刚放出去一点风声试探,朱首辅就态度强硬地表示,这门婚事绝无可能。
这让魏无缺的母亲,金兰郡主非常愤怒,在她看来,朱首辅之所以拒绝,是因为魏无缺的父亲去世了,而且到现在为止,圣上还没有下旨,让她三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继承燕国公的爵位。
“圣上不过是看我儿年幼,尚需历练,所以未曾下旨,朱首辅那个老匹夫,当我魏家是没落了吗?”
而朱厌情从祖父那里得到的,是另一个答案。
“圣上最忌大臣结党营私,我身为首辅,是文臣之首,魏家是军功世家,文武联姻,往大了说,有架空皇权之嫌。”
这年九月,朱厌情的曾祖母去世。朱首辅携全家老小回乡守丧。
在回乡的路上,朱厌情感觉有人一直跟着他们。她担心有人要对祖父不利,决定悄悄出手,解决掉这个隐患。
竹影婆娑,地上的月光像碎银锭,她看清楚了站在阴影里的那个人,心中百感交集,他怎么来了?他怎么会来?
还没等她平复好心情,一阵剧痛传来,魏无缺手中的刀,刺中了她的要害,那时候,她问了他一个很老套的问题:“为什么?”
“大概,是嫉妒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