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睿智像凛冬里的雪刃一样压得韩翊喘不过气来。饶是如此,韩翊却不想如此轻易地交底,虽然他知道对于刘邦这样的人物,坦诚是最得宜的应对方式。
陈平说过,高个子是刘邦现在最忌惮的人之一,虽然他表面上见到那个人很是平和。
和高个子搅和在一起,是大忌,死都不能说。
“北方草原那头发生的事,小民连咋回事都不知道,想来想去,使者们都是吃汉家官饭的,整个汉国王上您是最有智慧和实力的,这事只有王上您才有可能解决这事——”
不知道营帐里其他人听到韩翊的话会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是韩翊有生以来第一次拍人马屁,连自己都觉得臭不可闻,心里满满的都是屈辱。
“不会逢迎拍马就不要学人谄媚!那天孤本来是要派有过丰富出使经验之人去的。
可那个随何,仗着给孤立过功,硬是使手段把机会抢到手,结果把这事办砸了。
为臣的,硬是把好一手好棋砸得稀巴烂,还要我给他擦腚,他还好意思说!”
这是韩翊第一次看到刘邦发这样大的火,当即惊得呆若木鸡,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刘邦见他这样,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换了较和缓的口气,
“那些个消息传到塞上时,孤就全都知道了。那个随何,狗脑子,事情不顺,走非常道也不是不可以,做之前得掂量一下做得成不。
如果他们待在王庭,哪怕孤交待的事办不成,匈奴那头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他们倒好,人家没动,他们自己先乱了阵脚,处处留着狗洞让人家找错漏,把孤也算进去了。”
刘邦说了这么多,半个让随何他们回来的字也没提。不过韩翊也听出来了,使臣的章法随何半点不通,与郦食其差了十万八千里,刘邦现在对他怨念极深。
就在韩翊暗自琢磨着刘邦的话时,张良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刘邦居然没有生气。
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韩翊出来时,那些个使臣的族人一个也不在,唯一看见的,只有陈平,他有些恼怒,
“韩翊你好大的脸,想要做人情,也不用心想想这是多大的事,一介小小的商贾,慷王上的慨,整个汉国,你是独一个的!”
韩翊背上惊出了冷汗,脸变得煞白,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喃喃道,
“如果没有子房先生,我的脑袋还会在这不?”
陈平的怒气未消,他定定地看了韩翊一阵,剜了一眼,然后轻飘飘地来了句,
“知道就好!哪些事是你碰不得的,心里得有个数!”
陈平的话说到一半,他就停下来了,因为这时的韩翊就像是魔怔了一样,有气无力地朝城外的方向走去,直到上了自家的牛车,才有了点精气神。
正要取御夫烫好的热酒压压惊时,却见着一只温暖而柔软的大手已经斟好了一大斛送到他跟前,
“王上从来光明磊落,他如若想要你的脑袋,就定然不会让你有这簌簌发抖的机会。
不用自己吓自己,白白搭上一条命不上算。”
韩翊取过铜觚,一口就让它见了底,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
“陈平你不在王上跟前侍候着,防着那些匈奴人的耳目,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
陈平看他回了魂,笑了笑,
“拔得差不多了。现在,趁那人还在新郑的功夫,我要去会会他。”
他指的是高个子。对于陈平来说,新郑是主场,更好办事。
不过如果高个子知道自己多年经营的暗桩都暴露了,估计和陈平玩命的心都有了吧。
在往返蜀中盐井处时,韩翊早就从同行的那几个匈奴人每日的只言片语中琢磨出来了,那些个匈奴间者,是高个子在匈奴在立身之本。
高个子想要蜀中的盐井,回来时一路上都在变着法地给韩翊施压,想让后者当他的运送苦力。
没有刘邦点头,韩翊哪有那种胆量,可又不好直接跟他撕破脸,为难了好些天,正要顶不住时,随何他们的族人就找上了他,分散了部分压力。
这也是韩翊昏了头听了高个子的话带着他们去找刘邦的原因之一。
高个子的死缠烂打韩翊很是吃不消,正在愁从刘邦处离开后怎样应对呢,结果陈平就来了。
陈平可是能吊打高个子的存在。
这叫啥,这就是肚子饿了有人送食吃,想困觉马上有枕头递过来,天下顶好的事也不过如此。
韩翊在心里笑出了一朵花,他马上精神抖擞起来,提起了红泥炉上的酒具殷勤地侍候起陈平来。
“你小子,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今儿个如此殷勤,定是有求于我。
不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通过我得到的好处,从现在起,我要拿大头了!”
陈平半开玩笑地跟韩翊讲起了没必要说到明处的条件。这些年,只要他需要,不管是他经了手的,还是没经手的,韩翊都是无条件地对他金镒管够,甚至他大兄在栎阳那不大不小的生意,都是在韩翊的帮衬下才越来越上道的。
“啊?没,没,没,就是劫后余生,托了你的福,想要孝敬您一下。”
韩翊被陈平直白得有些语无伦次,尽管他直觉被陈平看透了,还是很小心眼地不把话说到明处。
“知道就好。告诉你吧,随何他们的那帮子族人,个顶个地精,今天这事,北边的事,找郦食其说情才是正道。
其次还有刘家的族亲等。哪怕是找吕泽、樊哙他们,都比找你的好。
为什么他们要找你,你想明白了没?”
陈平不介意再为韩翊上一堂生存课。
“为什么?”韩翊脱口而出,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坏呗。”陈平说得极其简略。
韩翊惊得酒都洒了一点点在外边。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想要动我陈平的兄弟,不扒掉他们几层皮,陈平我誓不为人!”
陈平捏紧了拳头,旋即又放轻松了。
这还是韩翊第一次见陈平喜怒形于色,知道他是动了真格的,心里很是感动,随口问了一句,
“那个匈奴王子提到的蜀中的盐的事,我该怎么应对?”
“给就是了,但不要喂得太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