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南冬救了一个人,这个人明明应该已经咽气了,但是偏偏又活了过来,睁着一双清亮懵懂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
自己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范知易。
范知易很奇怪,他的肢体、眼神明明表现地很害怕自己,却又要对自己露出和其他人一样讨好的笑,甚至还死皮赖脸地想方设法要留在自己身边。
秉南冬自认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没有人能够将天云门掌门和浮刹教的教主联系起来,那么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知道的呢?
凭感觉?
秉南冬不信。
那就留下吧,反正很无聊。
这人说不清究竟是胆小还是胆大,同情心泛滥,自诩正义地喜欢和他高谈阔论些什么积极阳光的话。
可笑的很,也让人生厌。
秉南冬不想和这个人玩下去了,干脆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好了,把他囚在身边,让他时时刻刻要面对自己的真实面目,却又逃不掉,避不开,只能可怜兮兮地瑟缩着完成自己的要求,好像更有趣。
这个人,像是个自己吓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的人。
但是秉南冬觉得,自己突然就不喜欢他这副畏畏缩缩的讨好样了。这个人和其他人一样,都在装模作样,其实背地里也巴不得他去死罢了。
那就死吧,他要带着他,带着所有人一同去死。
***
秉南冬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突然出现助他从恶鬼手中救下无辜群众,并故作良善地安慰他们,随后对着他笑道,露出两颗虎牙,眼睛也弯了弯:“我叫范知易,敢问修者大名?”
秉南冬突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和死去的庄愉景。
都是傻子。
不过这个人秉南冬有印象,以往什么事都冲在前面,千方百计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这个人想做什么呢?会和别人不一样吗?
秉南冬想知道,于是伸出手也笑了笑:“我叫秉南冬。”
秉南冬发现,自己和别人交谈的时候,这个范知易会盯着自己,如果自己微微撇眼看他,他又会紧张地收回目光。
这个人总是约他喝酒谈话,说着什么拯救世界、封印鬼门的不切实际的话,最后的话题基本上就是逼近于和他交心。
在外人看来,天云门掌门和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乃是顶好的朋友,做什么都在一起,掌门对他委以重任,视为心腹。
好友?
这个人一点也不会套话,不知道是哪家训练得不称职的人,想要与他结识寻求庇佑,这种人多得很,没什么好稀奇的。
秉南冬觉得虚无,不过若是这些将他奉为神明的人发现自己才是将灾祸降于他们的恶鬼,露出那义愤填膺的神情,表现出被欺骗了的恼羞成怒,貌似也不错。
可秉南冬知道,他最好奇的是那明面上的“好友”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嗯,他的表现,居然还是要劝解他回头是岸这一类,虚伪。
最后一次见面时,这范知易居然自不量力地还想劝他,因而秉南冬和他定下了赌,若是自己赢了,他便要杀了范知易,若是范知易赢了,自己就随他走。
这个傻人,还真应了。
这一场胜负早已注定了的,他的剑正要通过眼珠洞穿眼前人的脑袋,秉南冬却突然住了手。
体内的鬼气本来在战斗中兴奋至极,却因为他这突然停手暴乱了起来。
它们想要他杀了眼前这个人,就像以往他随心所欲想要虐杀谁就虐杀谁一样。
秉南冬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人,对方紧紧闭着眼,像是害怕极了,却没有趁着他停手这个空档逃跑。
奇怪的人啊。
有句话说得好,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既然是好友,那就该同生共死。
***
秉南冬看着眼前的人,对方的法器不太一样,上面有天道的气息,似乎可以杀了他。
他貌似见过几次这个人,这个人会用不同的脸,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曾以为那些没发生过却在他脑海里零星存在的事是鬼气作祟幻想出来的,却在见到眼前人的一刻得到了证实。
自己仿佛,在这个世界重复活过很多次了。
天道这是要做什么,派个人来杀了他?
可这人……秉南冬嘴角带了抹笑,眼中勾勒出嘲讽,伸手沾血的手指尖滑过剑身点在对方的手背上,然后抚摸上对方的脸颊,将那张苍白的脸也带上他的脏血。
这人,不会杀人。
但他会。
他不仅会,他还会折磨人,要看着别人痛苦的样子,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不是说是要来让他向善的吗,不是说要做好友的吗,不是要……杀了他的吗,这副惨兮兮被锁起来的样子可不像是要做这些事的。
为什么会这么怕他呢,你不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为着我、只属于我的吗?
秉南冬想不明白,他早就失去了感知人的心思的能力了,不过他突然就不想看着这个人一直有气无力、只会流泪的样子了,他想他开心。
要怎么样才会开心呢?
哦,他如果死在在他面前,达成了他的心思了,就会开心了对吧?
可是那样之后,他就会忘了他,就会结识新的人,就会在快乐的日子里将他抛在脑后!
秉南冬不要这样,他要留下些让对方永远忘不掉的东西,比如说……一个吻,他要对方吞下他阴暗扭曲的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感情,像是永远背着他的鬼魂一样,继续活下去。
***
又见着他了,普天之下,居然还有与他差不多的疯子。
***
秉南冬想了几个循环,终于依稀辨认出了自己那不正常的感情是什么了,他喜欢范知易,但对方不会喜欢他的。
***
秉南冬再次遇见范知易的时候,他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不会从这每一次都差不多的循环里感到腻烦。
范知易在上几次对他表过白,秉南冬也依稀摸清楚了这个人估计是被天道留着什么把柄,才需要不惜用这种方式来接近他。
他对于前几次的循环只是有些模糊的记忆,不过大都差不多,他打开鬼门,然后与世界同葬,再陷入循环。
要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呢,要他死吗?但是他要怎么才会死呢?
秉南冬想不起来过往自己有没有死过的时候,那就先等他想想好了。
他难得会遇到想不通的事,对范知易这个人是一点,对范知易的感情是一点,对怎么为范知易结束这一切是一点。
要不还是让范知易留下来陪着自己吧,为着他承受鬼气的反噬倒也值得。他们就这样互相折磨着,至少还能见着。
……
如果有办法能够回到一切开始之前呢,范知易心软,让他见识到自己少年的不幸,表现得可怜一些,范知易一定会忍不住同情他的。
……
算了吧,他们本就不该交隔的,他于他,只有不幸。
总归还是,舍不得。
“情”之一字,到底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