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浪漫年代荒唐知青》
作者:张润清
开始的话:
朋友问我,你为什么要写这部小说?为什么书名叫《浪漫年代荒唐知青》?
我回答:小说描写的是六七十年代,知识青年到农村的故事,那个时代,万万千,千千万的知青同一个命运。青春献给了黄土地,同时,这些人的情感也深深地融入到了农民身上。
青春的记忆力最强!青春的情感最真!四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知青也已步入老年。这批人无论身处何方?位居何处?他们的心无不时时挂念着当年的农民乡亲。写他们就是歌颂他们;
知青回城了!他们走了!他们把什么留给了那片土地?
是希望?还是绝望?亦或是点燃了沉寂大地上的星星之火?读者将会从本书中了解那段让千万人难以忘怀的记忆。
那是一段耐人寻味的日子,那段日子值得后来者品味、咀嚼。
原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数千年亘古未变。然而,一场惊心动魄的千万学子大迁徙,打破了沉寂的黄土地,燃起了农民向往新生活的希望。
知青走了,返城了,农民依然生活在原本贫瘠的土地上。知青的到来,搅动了,那潭深幽的死水。。。。。。
本书在重墨描写陈刚等知青生活的同时,侧重刻画了赵二爷、黄书记、二秃子、黄小强、狗唤子、陈柱子等农民形象。
通过对农村寡妇翠玉娘的描写,揭示了年轻女人,渴望爱情,渴望自由的心理活动。
通过对大妮、郭爱莲、翠玉等人的描写,向世人告知,走出大山,融入城市,是世代农家子弟的向往。
生活是美好的,美好的生活,带给人们更多的是痛苦和烦恼。
第1章 被雷电击倒的男人
风!越刮越大! 雨!越下越急!
这个男人的身子,似乎要随风飘起来。他的两只手,紧紧抓住避雷针的铁条,任凭风,把身子刮得东倒西歪。
他站在楼房顶的天台山,他的目光好似穿越过重重雨幕,遥视西南方,以极速穿越过崇山峻岭,掠过了永定河,黄河,长江;穿过了燕山,太行山,奔向了大别山。奔向那群山环抱,绿树掩映,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他下乡插队的皇粮峪村。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一面坡的房屋,看见了那条平缓的大沙河,也看见了她。那个让他魂牵梦绕 ,另他内疚的女人。。。。。。
他的眼睛湿润了,是风刮的?不,不是风刮来的,是雨下的?不,不是雨下的。那是他心底涌上的一股酸楚,溢满了眼眶。眼泪流了下来,他没去碰它,任它去抚摸心中这三十多年的隐痛。
他看见了那个女子,他喊她,女子却没有动,女子的脸上没有表情,脸色依然那样洁白,肌肤依然那样细嫩,只是没有了红润,没有了他渴望的那朵桃花般的红润。
女子一动不动地静静地躺在那,他想去抚摸她的脸,他不敢,他看见好多人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左至右,鄙视着他。那目光像刀子,像锥子。他不怕刀子,锥子,扎伤自己,可他怕,怕把女子扎伤。
他闭上眼,让泪水默默地流。
哗啦啦!!!
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同时一道蓝光向他袭来,他周身猛然一个痉挛,双眼一黑,人,重重地跌倒在坚硬冰冷的楼板上。
天地浑成一色。
雨,倾盆而下。
雨柱无情地泼洒在他的身上,脸上。他牙关紧咬,二目紧闭,两只手的手掌中央,勒起一道黑黑的印记。避雷针的铁条从他的手掌里脱出。
他被雷电击倒了,人,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事情还得从公元二oo三年七月中旬的一个黎明时分说起。那一天,北京的天空,黑云滚滚,风雨交加。 这是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风雨。雨借风威,风助雨势,瓢泼大雨呼啸着从天而降,席卷了整个北京城。
在北京南四环一个建筑工地上,一幢正在建设当中的16层高的塔楼,裸露着的钢筋水泥躯体,任凭狂风和暴雨的冲刷。风雨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在楼房顶层的天台上晃动。穿过雨幕,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男人 。
他叫陈刚,他是皇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
公司的在建项目在北京。
虽然是北京的公司,可真正的大股东却是陈刚插队下乡时的乡亲们。
在陈刚最需要资金支持的时候,是当年的农民,如今的乡镇企业家倾囊而助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他天真的以为,这个在建项目可以顺利完成。
哪料到,房地产政策调控。银行收回贷款,楼房的主体刚刚完成,后续的内容还有很多。
可是,银行断了贷款,没有资金购进需要的设备和材料,眼看楼房就要停工。
原以为可以预售楼花可以回笼一部分资金,没有料到迟迟拿不到有关部门下发的 ,房屋预售许可证。
由此,让陈刚的企业陷入了困境。
怎么办?他在黎明时分爬上顶层的天台,他想去排解心中的苦闷。
没有料到天降大雨,把他困在楼顶。此时的陈刚被雷电击倒了!可他的心还在跳动,他的梦还记挂着那里的乡亲,那里有他魂牵梦绕的人和事……
(梦境一)
他的梦,在他脑海里的天幕上展开……
朦胧中有一男一女在山道上跑动。
“啊!小玉,你慢点跑,等等我”
“不,我不等你,我要赶到村卫生室拿东西,龙二媳妇又要生啦!”
“那我陪你一起去后山”
“行!你在大树那儿等我!”
小玉轻脆的嗓音在山谷中回荡,“等我,等我,等。。。。。我”
从后山归来,天色阴沉地像口硕大的墨锅,翻腾的黑云像是滚动的黑水,眼看着黑水就要浇到山顶上。两个小人,在山坳里爬上爬下。
“小玉,小心,这有一条大沟,跟着我,拉紧我的手”
他大声的喊着,拽着小玉从山坡上跌跌撞撞下到沟底。沿着沟底往前跑。
“刚子哥,你慢点,我的脚疼!”
小玉的嗓音带着哭腔。
“还能走吗?来,让我看看”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捏了一下小玉的脚,小玉疼得猛地跳了一下。两手掐住他的肩膀。
他二话没说,双手一抄就把小玉抱在怀里。
小玉的双手绕在了他的颈项上。
“搂住我的脖子,千万别松手。”
半空里,黑黑的云团扯开一条口子,一条摇摆着身躯的雨龙,扑向大地。雨水无情地泼在两人的身上脸上。
他撩开长腿一阵猛跑,脚下的水,越积越深,流速也越来越快。
“啊!大沙河!”他看见了大沙河,他嘴里喊着。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小玉。
“刚子哥,让我自己下来走”小玉说着,身躯扭动了一下,松开搂着他颈项的双手。
“你慢点”他轻轻地把小玉放到地上。关切的目光看着小玉。小玉抬头和他的目光对视了一眼,小玉的心腾然一热。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情,充满了关爱,在他那热喇喇的目光里,小玉的整个身躯快要被溶化了。
小玉嫣然一笑,脸颊泛上红云,低下了头,一只小手挽住了他的胳臂。
他看着小玉的神情,一股莫名的冲动在血管里涌动,脸上一阵发热。他赶紧别转头,从小玉身上收回目光,放眼向前望去。
雨幕笼罩的大沙河,水流湍急,水已经没上他的小腿,他双脚在水里缓缓挪动。
小玉挽着他,两个人向河心走去。
平时温柔舒缓的河面,这会儿荡起一层一层的波浪,他走着走着,感觉水越来越深,眼睛不敢看移动的波浪,只要一低头,头就有点发晕。他闭住眼,靠双脚的感觉在水里往对面走着。
水快要没到大腿了,他心里告戒自己,这样扶着小玉走的速度太慢了,还是背起小玉走,步子还能快些。
他不说话,站稳步,两手抓住小玉的双手,身子一斜,后背一弯就把小玉揽在了后背上。小玉顺势扒住他的肩膀,柔软的身驱贴在他后背上。雨水砸在小玉的身上,他整个人从颈项到屁股,整个后背,从未有过的温暖,从未有过的柔软,从未有过的舒爽。
“刚子哥,谢谢你了”
小玉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句。
他没说话,双脚快速在水里移动。
雨无情地下着。
一阵轰轰的声响,由远处隐隐传来。
小玉寻声往河上游望去,黑暗中,河面涌起一道扎眼的白浪。
“刚子哥!”小玉一声尖叫!他猛一扭头,只见上游的洪水头,像一道翻倒的大墙,轰隆隆,滚将过来。
他眼神一楞,猛一转身,揽紧小玉的身子就往回跑,在距离河岸还有三五米的时候,洪水头扑天盖地的砸了过来,两个人顿时被水流冲出老远。
他只觉的头重重地撞在棒硬的东西上,手一松,小玉的身子脱了手,他心里猛地一惊,刚要大喊,一股水呛进嗓子,他连咳两声,猛楞地站起身子,脖子被勒得发疼。
啊!原来是小玉的两只手紧紧地箍在他的脖子上。他心中一喜,紧紧抱住小玉柔软的腰身,迈步骑在泥岗上。双手把小玉紧紧搂在怀里。小玉紧闭双眼,头,斜靠在他的肩膀上,身子缩成一团。
“小玉!睁他开眼吧!没事啦,是这道泥岗救了咱俩的命。”
第2章 原来是陈总
他抱着少女呼唤着。少女没有动静。
“小玉?小玉?你?你怎么啦?吓坏了吧?你说话呀!” 小玉还是没说话。
他低头凝神看着小玉的脸,小玉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哎呀!“
小玉让洪水呛昏过去了。
“啊!小玉!小玉!”
他抱紧小玉,大声叫着,直起身,登上泥岗就往河岸边跑。突然,脚下一滑两个人一同跌入水中,他抱着小玉在水里挣扎站起来。
大雨,依旧下着,雨水浇在陈刚的头上脸上和他怀里抱着的小玉身上。
陈刚弯腰护住怀里的小玉,低头往岸边走。
河水翻滚着泥浆咆哮着冲向下游。
陈刚抱着小玉贴河边的陡坡小步紧走。
啊!前边有一处岩洞。他赶忙靠近峭壁下的岩洞口,找一处能避雨的地方,把小玉放了下来。
两个人的衣服都湿渌渌的,他脱下自己的上衣,用力把湿衣服拧了拧,然后找平缓的地方把衣服摊开,慢慢把小玉平放在衣服上。
他想解开小玉湿上衣的扣子,刚解了两个,他的手哆嗦了一下,他的手指碰到了小玉软软的胸脯。
犹豫了片刻,他二眉紧锁,又解开小玉上衣的一道扣子,他的大手触到了小玉的背心,背心也是湿的。
他把自己的左手掌平放在小玉的湿背心外面胸骨位置上,右手掌压住左手背,两只手同时缓缓用力下压。一下,二下,三下,四下,每压四下他就光着膀子俯身在小玉头旁边,嘴对嘴,右手捏住小玉的鼻子,把气吹进小玉的嘴里。
一个回合,小玉没动静,两个回合小玉还没动静,三个回合,一连十几次口对口的呼吸,小玉仍然一动也不动。
他有点绝望了!他猛地把小玉抱起来,让小玉面朝下爬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用手掌轻轻拍击小玉的后背,同时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去翘小玉的嘴。
他要发疯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办才行。
哗。。。。。。
一股水从小玉的嘴里流出来,他继续用右手掌拍击小玉的后背。
小玉连续又吐了几口水。
猛的!小玉的身子抽动了一下,随之整个身子挺了几下。
小玉有了呼吸。
他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显然是他的大腿把小玉的肚子硌疼了。
他赶忙把小玉抱在怀里,左手搂着小玉,右手像大人抱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小玉的后背。他想用自己的体温暖热小玉的身子。
“哦。。。。。。”
小玉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的心抖然一惊!“小玉!小玉!你睁开眼看看我!”
小玉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他不管不顾地亲吻着小玉。边吻边说边流泪。
“小玉!小玉!你刚才差点吓死我啊!”
小玉虽然恢复了知觉,可呼吸还挺微弱,咳咳咳好一阵咳嗽,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喘了几口气,又吐出几口黄水和粘痰,呼吸才渐渐平缓了。
“刚子哥,你流泪了!”
小玉的声音很弱,陈刚却听得很清楚。
小玉伸手摸了摸陈刚的脸,用力把头扎进陈刚的怀里。
只听哗哗的流水声越来越大,刚才只顾着抢救小玉了,这时候陈刚才发现,洪水已经漫进洞口了。
他跪着把小玉抱在怀里,挺直身子朝洞里边走。
洞挺深,有些地方也积了水,他挑了一处地势偏高,稍微平缓的地方停住脚,靠洞壁坐下来。
“刚子哥!我会不会死啊?我渴!渴!”
“你瞎说什么呢?别瞎想!雨停了,咱们就走。”
“刚子哥!抱紧我 !我害怕!”
“有我在,没事!“
“刚子哥!我好想我妈妈!你想你妈妈吗?“
“有时候也想,一干起活来就忘了。对了!龙二的老婆咋样了?快生了吗?“
“还不到日子,不过快了,出不了这个礼拜! 刚子哥!我冷,抱紧我行吗?“
“你的衣服太湿了!我给你把水拧拧就没有那么凉了。行吗?“
“行!你拧吧!”
“来!把外边的衣服脱了,没事,脱吧!洞里这么黑我什么也看不着!”
“哎呀!好凉!冻死我了!“
“来!你抱住我就不冷了”
“抱住了!你的后背也很凉”
“小玉!衣服上的水是拧干了!不过还是湿塌塌的,也很凉!”
“没事!”
小玉接过了衣服套在身上。不由冷得打了个寒颤。
她赶紧依偎在陈刚的怀里。
洞里的光线很暗,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相互搂着,彼此能听到对方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陈刚的脸靠近小玉的嘴,他感觉到小玉的嘴唇很干很烫。呼出的热气直扑脸。他心里一惊!小玉发烧了。
“刚子哥!我渴!特别想喝水!“
“你等等!我去接点雨水!“
“别离开我!我害怕!“
“别怕!就一分钟! “
陈刚一面往洞口走,一边大声说“好了!好了!回来啦!好了!好了!回来啦“洞里回荡着好了!好了!的回音。
小玉直着身子后背靠在洞壁上等着。她紧闭双眼,
心里默默数着数。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了五百。只听着“好啦!好啦!回来啦!“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到了近前,她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就抱住陈刚。陈刚乍开两手,他的左手提溜着直往下淌水的湿衣服。“小玉!我把水先喝的嘴里,再喂你好吗?”
“行!“
陈刚左手把衣服提溜起来,让衣服上的水流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像大燕子给小燕子喂食那样,把嘴里的水再喂到小玉的嘴里。小玉贪婪地从陈刚嘴里喝着水。喝了五口,她用手推开陈刚的脸。陈刚把湿衣服往地上一丢,双手把小玉揽在怀里。
小玉把陈刚紧紧地抱住。
此时,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四周静悄悄的。
……
太阳出来了,将要完工的楼顶被太阳灼热的光线,烤的炙烫。
雨后的湿气,被太阳烤成了蒸汽,大地上,楼顶上隐隐可看到缓缓蒸腾的云翳般的水气,若云,若雾,飘向天际,与蓝天浑然一体,失去了踪迹。
仰卧在楼板上的陈刚,嘴唇紧闭,呼吸急促,双手蜷缩在胸前,胸口一起一伏。
工人们三三两两的进入到工地。
高大的塔吊伸开长臂开始转动。
塔吊司机全神贯注地扫视着楼顶,他揉揉眼,身子往前探了探,又揉揉眼,目光集中,紧盯着楼板。
塔臂不转了。
驾驶室里的通话器响了起来。
“刘云?你小子咋搞的?咋停车了?”
“张头!不好啦!楼顶上躺着一个人,动也不动一下,怕是个死鬼吧?”
“放你娘的球!快向他喊话,让他躲开!别耽误了干活!”
整个工地都能听到塔吊司机刘云的喊话声“嗨!楼顶上躺得那小子,快躲开,俺这大吊车可不跟你来粘乎的,碰身上你小子吃不消。快起来,快起来,躲开!’
两个工人从卷扬机上下来,顺步行梯爬上了楼顶。他们慢慢地向躺在楼板上的人靠过去。
“啊呀!是陈总!”其中一个工人大声喊起来。
听说是陈总躺在楼顶上,工人们一窝蜂似的从楼道往楼顶上跑。
“陈总!陈总!”工人们七声八落地喊叫着。
“瞎喊什么?快背上陈总去医院吧!”
一句话提醒了大伙,人们七手八脚地抬着他从楼顶下到顶楼,抱上卷扬机,匆匆下往地面。
司机二军,从人们手上接过陈总,把他放在后排座椅上,包工队头头张海,旁边护驾,二军啥话也不说,启动车飞驰而去
车子飞快地从工地驶向医院,斜靠在包工头张海身上的陈刚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脑子里的思绪,犹如一条断了线的风筝,忽悠悠,忽悠悠又飘进那个山洞里。。。。。。
“刚子哥!搂紧我,我冷!”
“唉!”
他倾下身子把胸膛紧紧贴在小玉那柔嫩的胸脯上,两只大手护着小玉的后背。
“刚子哥!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我!我害怕“
”瞎想什么呢?其实人死了就和睡着了一样,睡着了就等于暂时死了,死了就等于长期睡着了。一点也不可怕。为什么对死人都说长眠了呀!其实想开了死了也许更好,省得这么受罪!“
陈刚说这话的时候,小玉听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长长的眼睫毛忽闪了两下,眼睛仁里好像透出一股青蓝的亮光,就像天边的星星,闪了两下,倏忽又熄灭了。
”真得吗?照你这么说,人死了就和睡着了一样,那倒挺好的。我不害怕了。就像这样吗?睡一辈子也行!”
小玉娇娇的细嗓,说得他心里一阵发酸。他望了一眼洞口外,天色漆黑夹杂着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小玉搂的更紧了。
“小玉!你可别听我胡说,其实啊,人还是活着好!你没听人说嘛,好死不如赖活着 ,咱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好多人生的滋味咱们还没有尝过呢?人家说什么来着?人生百味! 对咱们来说,这一百味现在只尝了不足一二。这百味,该有多少年才能尝完呢?一百年?。。。。。。”
陈刚说到这里,忽然不往下说啦。他支棱着耳朵听了听。
“小玉!小玉!雨停啦!你听!没有下雨的声音啦!“
“真得?我听听!”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忽然,小玉嘟囔了一句,“这雨真讨厌,不想让它下的时候,它偏要下,想让它下的时候,它偏偏停了!”
“小玉!怎么?生雨的气啦?这会儿你是想让雨停呢?还是想让雨继续下呢?“
陈刚的声音很低,很温柔,就像是大人在哄孩子。
“我才不管它呢!它爱下不下,我就想这样长长地睡一觉“
“好!听你的!真希望这雨下它七七四十九天才好呢!那样就不用上工了!美美的睡它一夏天“
“唉!刚子哥!不说梦话了!抱紧我咱们睡一会儿吧,我的眼皮睁不开了,等天亮我们就不能在一块儿了!“
“你想和我在一块儿吗?“
陈刚问小玉。
小玉喃喃地说“不告诉你!“双手把陈刚抱得紧紧的。
两个年青人,青春的胴体,散发着诱人的体香,两个人在相互的怀抱里,彼此温暖着,慢慢地睡着了。。。。。。
“陈---刚!陈---刚!小-----玉!小------玉!”洞口外的喊叫声一阵高过一阵。
躺在他怀里的小玉猛一激灵,睁开眼。看见自己近乎赤身裸体的和他搂在一起,脸腾地一下就羞红得如同熟透的红蜜桃一般。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赶紧穿起扔在地上的衣裤,衣服湿露露的,她啥也不顾。扭身就要往洞外走。
他一把抓住了她,“别动,躺那假装睡觉”他边说边穿好自己的衣裤,也躺在洞口处假寐。
“啊呀!陈刚和小玉在洞里昏过去啦!”
发现他俩的人们大呼小叫地喊着,跑着进到洞里。
他慢慢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抱着他头的江剑,嘴唇动了动,就是发不出声音,眼睛又闭上了。
江剑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他,歪了下头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转头把脸颊靠在他的鼻翼旁,稍稍感觉了一下。随后,江剑嘴角微微一笑。大声喊,“陈刚快没气了,赶快抬上去卫生院抢救!。”
江剑这么一喊,陈刚仍然闭着眼。
听到江剑的喊声,躺在秋月怀里的小玉猛地睁开眼。声音怯怯地“不会吧?刚才他还说话来着”
“哈哈哈哈!”江剑大笑起来。一把手提溜起陈刚的脖领子,学着地道战高玉宝的声音“喂!你睁开眼看看!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战争”
陈刚低声道:“轻点,小的明白!”
刚才还沉闷的人们,顿时说笑起来。
秋月放下小玉,走到陈刚身边,娇嗔地说:“你真够呛,下那么大的雨,一夜未归,快让人担心死了!”
说着,用手扑噜了几下陈刚的头发,陈刚那头扎乱的黑发,显得顺溜了些。
小玉,静静地看着秋月的举动,脸上泛起两朵红晕。江剑偷眼看了小玉一眼,小玉赶紧把头低下。。。。。。
陈刚躺在病床上,鼻孔上罩着氧气罩。
包工头张海楞楞地站在病房门口,满脸的凝重。
二军手里拿着车钥匙,钥匙环套在食指上轻轻地转着。
护士看了二人一眼。
“你们是病人家属?”
张海楞了下神,没说出话。
二军接过话茬:“对!差不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差不多?”护士抢白了二军一句。
“你就说是啥事吧?”二军急急问道
“去办个住院手续,先交一万块钱押金”
护士眼皮抬也没抬,说完扭身走了出去。
张海和二军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彼此一示意,走出了急诊病房。
工地项目部的办公室里,人们围成一团,几个技术员手上提留着安全帽,坐在桌子旁低声议论着。
“嗨!嗨!到底咋回事?陈总咋会跑的顶楼上去?莫非是国家搞房地产调控政策,这个坎迈不过去啦?要寻短见?真要是那样可有人急得跳脚了!那还不把大伙都坑啦?”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大块头。
“郭达!闭上你的嘴,你咋会这样想啊?你以为陈总的心也跟你那心眼一样小?”
和郭达对话的是稍微上了点年纪的肖峰,他身材单薄,面容清瘦,一付深度近视眼镜架在鼻梁上。
“肖工!您的心里不敲鼓?你就不怕集资的钱打了水漂?”
说话的是会计李梅,肖锋看了她一眼。
“李梅,你就别把话挑明了,大伙的心能不敲鼓嘛?陈总真要有个一好二歹,着急的不光是咱们这些人,比咱们着急的人多的是!”
肖锋说完话,眉头拧在了一起。
“俗话说,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可咱也得挨砸啊。那些大家伙,不是银行,就是投资公司,他们的钱有几个是自个家里的?形势不妙,他们顶多找个预测不准,放款不慎的理由,脱掉干系 ,他们家里的钱丝毫不会受损失。那儿像咱们这些平头百姓,集资的那些钱,都是父母兄弟,七大姑,八大姨帮忙凑起来的,真要是钱没了,这命也就没了。”李梅说完,把脸朝向窗户外面。
“李梅姐,你别说了,我的心让你说的快揪成一团了!”
李梅身旁的出纳小孙会计,拉着苦脸看着李梅。
“唉!咱们也是财迷心窍,你说跟陈总集得那门子资啊?这会儿赶上点背了!真是后悔吆!”郭达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张海和二军两个人匆匆进了办公室。屋里人的目光一下扑在他俩身上。
“张海,二军?陈总情况怎麽样?”
李梅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陈总昏迷不醒,大夫和护士也说不清楚。只是让我们先回来拿一万块钱的住院押金。李会计,孙姐,您看这一万块钱?”二军看着李梅和小孙两个人。小孙嘴快,接住话茬:“没问题,帐上有钱,你写个借款条,找领导批一下。我这就去银行取。”
“找那个领导啊?陈总不在,谁还能批啊?”
“呀?”几个人面面相歔,不知该怎样回答。
“唉呀!还找啥的领导批?给陈总看病要紧,先从工程队的帐上支一万块钱,俺签字就做数”
“就是你们工程队的钱也得有陈总的签字才能给你“
李梅说完这句话,屋子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凝固了。。。。。。
第3章 插队日记
包工头张海和司机二军从医院赶回来,着急着慌地和会计说,急需一万元钱给陈总交住院押金。哪想到,财务会计李梅跟他掰开财务规定来了。“就是给你们工程队钱,也得有陈总的批条才行啊。他批了字,才能交给你,钱到了工程队手上,支配权才是您的,那时候你才说了算。”听了李梅的话,满屋子里的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没人吭声了。张海鼻子喷着粗气,眼睛有点儿重血。“看您老这意思?这钱是取不出来了?”张海瞪眼直视着李梅。“你瞪那么大的眼干嘛?我还比你小好几岁呢!您老您老的。人没老,叫也让你叫老了!”听之,张海的口气一转。“俺这不是敬重你嘛!您是大会计,您有权啊!这年头谁不是对有钱有权的敬让三分啊!”“呀!没看出来,您这张工头挺有眼力劲。话咱又说回来了,这钱又不是给别人用,是给陈总用。整个公司都是陈总的,你说我能不给这个钱嘛!关键是财务有财务制度,咱们今儿就破一回例。冲你这热心劲儿,冲陈总平时待咱们不薄,这也是应该的。小孙,你填张现金支票,我签字,先给陈总瞧病当紧。只要陈总平平安安,咱才能过安心日子。”“这就对了嘛!”二军接过李梅的话茬。李梅抬头看了二军一眼,想说什么,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几个人没再说话,小孙把一切手续办利索,拎起书包,跟着二军就走了出去。李梅也赶紧跟上去:“嗨!张头,我有话和你说!”张海停下脚步,看着李梅。“你看陈总不在家,工地上的事只有你张头能罩得住了。送钱跑医院就让小孙和二军去,你还是在工地上坐阵吧!你说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啊?只有咱们这些人和陈总贴心,别人指望不上,你看行吗?”张海听了李梅的话,眯起眼睛端详着眼前这个女人。李梅短胖身材,圆圆的脸盘上,一对眯缝眼,俊巧的鼻子旁边,散落着几个雀斑。人不能说美,可看着挺顺眼。张海这会儿的心情比刚才好多了,一是给陈总的住院押金有了着落,再就是这会儿李梅说出的这几句话感到格外受听。平时工地上的事多,忙七忙八的,一天到晚手脚不闲,很少往项目部办公室跑,有事也是陈总到工地找他。只有到月头给工人们发钱的时候,他才来一趟项目部办公室,那时光顾着数钱,那有心思看人呢?李梅的几句话说的张海心里挺舒坦。他呲牙一笑,“李姐,俺听您的,有俺在,工地上一切保证按部就班,误不了工期,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在办公室里歇着吧。”“行!这下我的心里就踏实了。以后别叫我李姐,其实我比你还小几个月呢。以后就叫我的名字好了!喊我李梅就行,叫名字显得正规。”“啥正规不正规的,喊你李梅,不就叫成李妹了呀!”张海说到这,操起安徽普通话,故意亲热地叫了一声“李妹儿!”眼睛里泛着亮光。张海的这两句“李妹儿”叫得李梅直肉麻,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还是笑盈盈地点了下头,向张海摆了摆手,扭动着胖胖的腰身,回到项目部办公室,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晚上十点多了,陈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仍然昏迷不醒,二军走到医生办公室。找到值班大夫,口气着急地说:“大夫!大夫!三0一的病人,现在什么情况?怎么还昏迷不醒啊?”大夫看了二军一眼,“你是病人家属吗?”“对对!”“病人是雷电击伤,做了全面的检查,内脏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脑部有一小块轻微的瘀斑,不巧的是,这块瘀斑刚好位于脑干神经部位,影响到病人的意识,我们邀请脑外科和神经科的做了一个会诊,大家一致认为只要对症下药,再辅以头皮针灸治疗,病人很快就能康复。”“呀!要是能这样,那可太好了!谢谢您了,大夫!”听了医生的话,二军提溜的心总算踏实了。他回到病房,拉把椅子,屁股往椅子上一墩,半爬半坐的姿势糗在病床旁边,不错眼珠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陈刚。看了一会儿,他发现陈刚的嘴唇好像说话似的,嘟嘟囔囔个不停,他把耳朵靠近陈刚的嘴唇,只能听到声音,听不出语调。听不清也懒得听了,他直起身子,把椅子往后靠了靠,刚好椅子背顶住墙,椅子腿往前拉了拉,把椅子横担在墙和地板上,成了躺椅的架势,他往椅子上一骑,上身子往后一仰,座椅成了躺椅,伸了个懒腰。今儿一天他几乎脚没沾地,这会儿知道陈刚的病没有大碍,他的心也就松弛下来,打了个哈欠,慢慢迷瞪着了……躺在病床上的陈刚脑子可没有闲着,他的思绪飘到三十年前他插队的地方……
会计李梅在公司是陈刚的得力助手,按照行里的说法,会计能当老总的一半家。昨天陈总突然出了意外,大雨天在楼顶平台上,被雷电击伤。眼下公司是群龙无首。李梅开始整理这段时间公司和供货商、施工队还有银行的往来账目统计表。往常陈总在的时候,重要数据都在陈总的保险柜里,今天要用了,李梅只好自己打开保险柜。她找到需要的数据后,发现在数据表下边有一个大皮夹。哦?这是什么?钱?不会吧?陈总向来不往保险柜放现金。她用手捏捏皮夹,挺厚,挺硬像是一个本。李梅犹豫了一下,好奇心还是让她打开了皮夹。里边果然是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笔记本封面的册页里还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儿,相貌很是靓丽。只是照片是黑白的,加之时间久了,有点泛黄。李梅仔细端详了一阵照片,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她在脑子里把陈刚身边的女人整个过了一遍,没有对上号!但是李梅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孩绝对是陈总生命当中很看重的女孩子。不然,陈总也不会把女孩儿的照片珍藏起来。李梅把照片又放回册页,顺手往下一页一页地看着。看着看着她就停不住了。这个笔记本原来是陈总的一本插队日记,里边记录了陈总插队期间的一切一切。好奇心,求知欲,还有女人对男人心理活动的神秘感,促使李梅一口气地看了下去……陈刚是六七届的高中毕业生,六九年插队时二十周岁整,因为是老三届初高中生一锅端,和那帮初中生比,他在知青里边就是大哥级别的。加之为人仗义,办事公道,村里的知青没有一个不服他的。就是村里有个什么事,队干部也乐意跟他商量,他也不把自个当外人,对村里的事也是特别热心。他由于年纪大几岁,又是正儿八经实打实的高中毕业生,肚里有玩意,他插队六年,当了两年队长,两年书记,还真为乡亲们干了不少实事。他和乡亲们的感情没得说,跟那几位插队的弟弟妹妹的关系更没得说。陈刚有记日记的习惯,咱就按照他日记的顺序往下说吧。
陈刚下乡的第二个年头,一九七零年的七月份,按照农时的时间算,也就是春小麦该收割的时候了。
一天后晌,有两个男人站在村北的小山顶上。这二位是皇粮峪村领导层的核心人物。年纪大的叫黄有福,是村党支部书记;年轻些的叫石良,是村里的会计。这会儿,他们正在给今年的麦子估产。在他们的脚下边,是一层一层的梯田。小山顶的半腰,有一股小溪,沿着人工修成的小渠,呈S形,一弯一弯地绕着梯田流往下面平洼处。平洼处是一片平平整整的麦田。从上看去,一层层麦田就像一级级金色的宝塔,一圈套着一圈,临到宝塔底下,扯开满地金黄。黄书记用手指着脚下的麦田说:“石良,从这看下去底下那片平地的麦子多好啊!平平整整。这一块地就占咱们耕地面积的一半还多。保住这块地的产量,咱们村子六百多口子吃饭就有了底。不过这块地是多年冲淤冲起来的,虽说地平肥大,可就是怕上游下大雨,要是洪水顺河坝漫过来,这片地因为地势低,那可就一点招都没有啦!咱们马上到底下看看,检查一下河坝,有不结实的地方赶快找人堵上!”
两个人顺山而下。一层层平整的麦田里,男社员们手里拎着铁锨,镢头等农具,一会儿看看麦田里的麦穗,一会用脚跺跺田埂。
说来也巧,一个身体敦实的汉子正站在麦田中央,掐起一把麦穗大口地往嘴里嚼着,嘴边挂满了麦壳,这一幕正好让黄书记和石良看了个正着。
“龙二,你干啥那?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填,你不怕麦芒扎破嘴呀?”听到黄书记的喊声,正在大口吞咽麦粒的龙二,囧得脸通红。等把嘴里的麦粒咽进肚子,他才抻了抻脖子,呲着牙,似笑非笑一脸认真地说:“黄书记,这新麦子可真香呀,俺真想变成一头驴,钻进这麦田里饱饱地吃它一顿。”旁边的石良插话说:“龙二,你吃就吃吧,咋就想变成一头驴呢?”“石良老弟,你是给俺装糊涂吧!在咱生产队啥最金贵?不就是咱队里的那头黑叫驴吗!给黑驴喂啥你们都舍得,所以,俺就想着,要是人死了能转来生,俺宁肯投胎变成驴,也好过受苦挨饿的作人。”旁边一个秃脑袋上没有几根毛,脸上一道子一道子黑的中年汉子调侃说:“呀!龙二?你真得要变驴呀?要变驴就快点变啊!这会儿就变,你放心地在地里吃麦穂吧!今个夜里,俺去你家顶门立户,替你伺候你那大屁股媳妇。也让俺好好地受用受用大屁股媳妇的滋味!”龙儿看着这个秃脑袋:“放你个二秃子狗屁,俺老婆给你受用?就你那怂包样,一屁股把你坐散了架,你那小命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你喊奶奶饶命都来不及!”“哈哈哈哈!”人们一通大笑。二秃子撇个嘴斜吊着眼:“我说龙二!你要是说俺穷,俺认头。你要是说俺怂,俺不服。俺又不是没见过娘们!”隔壁地块里一个叫狗唤子的搭腔说:“二秃子,你就认怂吧!你找的那是什么娘们?要饭要到咱皇粮峪的瘸腿老婆婆,人家那岁数给你当娘都有富余,你让人家做你的女人?俺都替你臊得慌!可惜这样的女人你也没养住啊!到了,还是让人家把你给甩了!”“你说啥?狗唤子!你一边歇着去吧!甩俺?她为啥甩俺?你们不是不知道呀?”龙二假装糊涂:“为啥?你说说清楚。”“俺不说,这是俺的秘密,俺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再告诉你老婆,你老婆那个大屁股大嘴,往外一嚷嚷,全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知道了俺以后咋还再娶媳妇!不说!秘密不能说!”龙二扯着嗓子说:“二秃子!男人的本钱你知道是啥不?你小子的那个小玩意,还没有狗唤子他儿的大呢?人家女人能跟你守活寡?”“龙二!你放狗屁!你说俺的本钱小?俺这就叫你看看!你看小不小?”说着,二秃子扯开裤裆面朝龙二。人们都被他们两个逗笑了。二秃子也嗨嗨地笑起来。
第4章 豆腐美食
村汉们正在地里说笑着,忽然一阵小风吹过来,地里的麦穗被风压得挺低。
石良赶忙说:“老支书,你快看!西头天边上滚起黑云了。不会是要下雨吧?”
男人们一起转过身子,往西边的天空看。 一阵西北风吹来,吹开了人们的衣襟。
老支书不由打了个寒颤,语气有些深沉:“天上火烧云,头上雨淋淋。刚才那片火烧云我看着就邪乎,没敢言声。怕得就是触了霉头。看来,这场雨来之不善啊!躲?是躲不过了,但愿这地里的麦子能挺得住!大伙动作快点儿,和俺一块去坝口处看看,有窟窿的地方把它堵一堵,别让水漫进麦田里!”
一行人赶忙转过麦地朝靠近山脚的拦洪坝走去。
拦洪坝在山底和山坡之间,夸度一百多米,坝高约一米五,坝厚约一米。底部是石头,上部是三合土垫起的。
大坝里面是麦田,坝外就是一条大沙河常年水流不断。
“大伙动作快点,站的坝底下挨个看,看那儿不结实,就拿镢头夯瓷实。抓紧干活,干完活快点回村子,今天队里伙房给大伙煮好了豆腐”。
人们兴奋地喊:“快干!快干!干完回家吃豆腐喽!”
一抹火烧云从太阳西沉的大山后升上半空,红色的霞光抹红了山林,抹红了山林拥裹着的村落,抹红了依山而起,鳞次栉比的一排排低矮,一面坡屋顶的茅草房上。
村中央的空场上有一棵高大的老古树,老根盘结,虬枝四探,撑开宽宽的树冠,茂密的枝叶,在微风中摇摇摆摆。
老古树旁边卧着一盘大大的石磨。
几个小孩儿骑在石磨旁边的石头长凳上低头正玩五子棋。
老远一个妇女的嗓音传过来:“唤子!唤子!快点回家给娘取个笸箩盆——娘去队部伙房排队领豆腐去。快点啊!”这个女人的声音沙哑而悠长。
正玩五子棋的小孩当中 ,一个小瘦子,对光头小孩说:“唤子!你娘叫你回家取笸箩盆,你先去取,我等你。”“小勇!你可不许偷着走棋啊?回来我发现跟你没完!”光头说着,撒开腿就跑远了。
刚才蹲在旁边看男孩玩棋的一个小女孩站起来,看着小瘦子。“小勇哥,我能和你下棋吗?”“翠玉!你也会下?”“我娘教给我的,我娘说玩五子棋,人的脑子能学聪明。我也想学聪明”。
“真得?行!咱俩下。输了可是要打手板的。不过,你输了我是不会打你的,你是女孩子。要是唤子输了,我可不饶他!”
两个小孩儿拉开架势,男孩仍旧骑在石凳上,女孩则蹲在石凳旁边,一人一格地走着棋子。
秃头男孩儿唤子,一路小跑着上了坡,坡上是大队部。一上坡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溜五间座北朝南的石头砌墙,木板门窗,一面坡屋顶的大北房。东头的房门上一个斗大的粮字,白漆书写,甚是醒目。
粮字正对的空场上立着一个有三丈高的旗杆,旗杆上一面国旗迎风招展。
正中屋子的门眉上端端正正写着大队部三个红字
朝西的山墙上白底红字书写着大幅标语。人民公社好!
靠西头的第一间房子的房门大敞着,这就是队里的伙房,这会儿云朵般的蒸汽正从门头上滚动着涌出来,翻卷着扑上蓝天,眨眼就和蓝天融为一色。
伙房门口有一大溜女人,靠墙站着,这些人眼睛向伙房里张望着,嘴里唠着闲话。
秃头小男孩唤子气喘吁吁的跑到排队的女人近前,喊了一声“娘!给你!”就把一个竹篾的小笸箩递给一个黑瘦黑瘦的高颧骨女人,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排队的女人们各自的手里端着瓦盆,大碗,小笸箩不同家什,耐心等着分豆腐。
伙房里蒸气缭绕,两个木质大桶里往外涌着热气,屋里靠门口的大灶跟前,一个精瘦的壮年汉子,一头水一头汗地用大铁勺在锅里搅和着。
他就是村干部之一的生产队保管员赵二。赵二可是一人兼数职,保管员,饲养员,炊事员,外带村里的调解员。赵二是抗美援朝回来的老兵,因为一条腿受了重伤,从部队复员回到原籍。现在是老光棍一个,无儿无女,早先也结过婚,老伴在困难时期饿死了,因为生活困难,他也断了再成家的念头。这些年他就把生产队当家,把队部里里外外拾掇的是利利索索。
屋外排队的人都看见了,他正拿着大铁勺干活的左胳膊小臂上有一条泛着亮光的伤疤,这条伤疤也是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留下的见证。
排在火房门口第一名的女人,大约二十四五的年纪。腰条顺溜,模样俊俏,一身藏蓝衣裤,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
女人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十分的俊俏,尤其是那双细长好看的丹凤眼,看人时眉梢眼角轻轻往上一挑,眼波流转,亮光闪动着实是迷人。
她对里边干活得壮汉说:“赵二哥,今天不过年不过节的咋就想起磨豆腐了?看你这一头水,一头汗的,咋不找个帮手啊?”
赵二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女人,然后,目光扫视了一下门口的那几个女人。带有几分欢快的语气说“翠玉娘!你猜猜看,猜对了我多给你点豆腐!”
“哎吆!赵二哥!你不会拿俺打哈哈吧?俺要是真猜对了,豆腐我也不敢多要。”
“为啥?”赵二故意提高了调门。
翠玉娘面带微笑“您说呢?”
“你的意思是赵二哥我做不了这个主?”
翠玉娘笑着摆了摆手“俺没说!那是赵二哥您自个想的。”
赵二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看着翠玉娘说“真叫你说着啦!俺心里这点小九九说啥也绕不过你啊!”
“赵二哥,你这话俺可当不起,你以为俺是啥?是那能掐会算得孙猴子啊?”
“那倒不是,不过,我倒是把你有一比。可惜了你呀!你咋投胎成了个女人?你要是个男人,出息得能超过三国戏上的小诸葛周瑜!”
“哎吆!赵二哥,你这是变着法地绕俺吧?周瑜不就是个小心眼吗!俺转过味了,赵二哥你是说俺也是小心眼呗?”
“哈哈哈哈!”赵二不由大笑起来。“得!得!不用你猜了,没想到引出你这么多话来。哎呀!看来 ,在聪明人面前还真是不能假装有文化啊!为什么今天给大伙分豆腐,为什么没有打下手的?还是俺自个告诉你吧,等你说出来,俺这豆腐还真是不能多给你!”
翠玉娘摆出一副得意的神色。“赵二哥!瞧瞧,一说动真格地,您就下坡出溜了吧?”
赵二看着屋外的人,提高了嗓门:“我说各位妇女们!你们都去咱们的地里看过吧?今年地里的麦子长得可喜人了,麦穗大,麦粒饱。眼看着就快开镰了,老支书的心和咱一样,从心里往外高兴。前个傍晚,给我派下话来,让我把粮库赶快拾掇好,把上年剩下的几十斤豆子都磨成豆腐,分给大伙。给大伙打打牙祭鼓鼓劲!昨个下午,俺把粮库圪机圪牢搜寻个遍,就差挖地三尺把耗子洞里的粮食掏出来了。七寻八凑得,凑了一满锅豆子,早早泡好了它。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再过一会儿,就能让你们吃上宣腾腾的热豆腐啦!原来想的是让学生娃们给我打个下手,不巧大队通知让去公社拉脱粒机,这不,几个学生套上黑驴去公社了,估摸差不离也该快回来了。虽说俺一个人干,感觉累点,可是磨豆腐给大伙吃,就是累一些,俺这心里也高兴啊!有句俏皮话咋说来这?对!人逢喜事精神爽!哈哈!“
翠玉娘笑着说“赵二哥!您真是个热心人。这会俺也听明白了,敢情是让俺给您功劳簿上留一笔啊?俺这心里都记下啦!井水,河水,那个热,那个凉,俺这心里有数!说真格的,赵二哥!咱皇粮峪老支书心慈面善,老保管赵二哥您手艺好,心肠热!石良兄弟能掐会算,有你们把着咱皇粮峪,咱皇粮峪的人算修下福气哩!”
“吆!吆吆吆吆!”
随着吆吆声,一个撅着大屁股,挺着高胸脯,个头不高三十多岁年纪的胖女人挤到头里来。这个女人一身白碎花兰底夹袄夹裤,说话时挤眉弄眼,鼻子眼睛都是话。只见她扭动着腰身,拖着腔:“哟!翠玉她娘,你这小嘴可真够甜的,老支书要是在跟前,你还不得把他夸成一支花儿啊?一顿豆腐就乐得你美滋滋的,你可真是咱山沟沟里的媳妇,吃上豆腐就觉得有了福气?让俺说,世上那好吃的东西多着呢!啥叫福气?天天能吃上肉那才算是福气哩!”
屋里干活的赵 二搭了腔:“龙二家的!你说啥?吃肉?美死你了!老话说的好,豆腐是咱穷人的肉。天天能有豆腐吃,咱们也就烧了高香啦!唉!可惜这豆腐一年也吃不上几回吆!”
赵二边说,边摇了摇头,手里的大铁勺继续在锅里搅着。
这时候,瘦削脸,高颧骨,撅撅嘴的狗唤子老婆凑到龙二老婆跟前,嘴对着龙二媳妇的耳朵“想吃肉?你家龙二的肉还不够你吃啊?那个头,那身架,活脱脱就是那神话里的唐僧和尚啊?”
龙二媳妇听着假装生了气“呀!你个狗唤子老婆,张嘴就没好话,你的意思俺是西游记里的母妖精了”
“妹子!俺可没有那样说,你说你是?还是不是?你不是一天见晚的说。。。。。。”
狗唤子老婆说到这儿,来了个大喘气。咽了一口吐沫,学着龙二媳妇说话的强腔调,扭动着身躯:“自从嫁到皇粮峪,俺就没吃过几顿好饭,不是玉米面菜团子,就是南瓜汤,吃得俺龙二一天到晚身子软唧唧的,干啥也没个劲头。俺恨不得在龙二身上咬他几口。这话你还记着吧?嘻嘻!嘻嘻!”她说完,咧着嘴,呲着牙,看着龙二媳妇坏笑。
“哎吆!俺的狗唤子奶奶,求你了,嘴下留点德!小心等狗唤子哥回来,俺告你的恶状!”
“你瞎叫个啥?狗唤子奶奶,你是想折我的寿数啊?”
“就是,就是,谁让你一天到晚的满嘴跑舌头”
“我说好妹子!这不是姐姐俺喜欢你嘛?搁着那不上眼的,姐姐俺还不和她逗呢。”
说着,她拿眼瞟了翠玉娘一眼,接着说:“龙二媳妇,俺的好妹子,以后不许到处说,吃呀!吃呀的!。让人家小瞧了咱。再说了,你看!你那屁股吃得都快挡住门了,再吃,你家龙二不软才怪呢!”
龙二媳妇佯装生气“你个没正行的瘦猴子,俺家龙二天生一幅好身板,啥也不吃,也是一幅好手段。你还是操心操心俺狗唤子哥吧!裉结上别急得背过气去!”
狗唤子老婆好像神秘的样子,瘦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嗓门:“你家龙二一顶一的好身子骨了,你还嫌软,你还想要啥样的?你知足吧!你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龙二媳妇晃动着胖身子,凑到狗唤子老 婆跟前,眼里带笑,不无得意地说:“俺要是蛇就把你们狗唤子一块吞了,叫你啥也落不着!”
说完,咯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后边的几个女人也随着一阵哄笑。
“翠玉娘姐,你们高兴地笑啥呢?”
说话的正是插队女知青李秋月,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条舒展,脸色粉白,鹅蛋型的脸蛋,一笑自带两个小酒窝。跟在她旁边的是女知青谭小玉,两个人年龄相仿。谭小玉生着一双丹凤眼,白皙的脸庞,有点古典美人的韵味,不怎么爱说话。
她们两人正从豆腐房北面的小路上走过来。
翠玉娘笑着搭茬“笑啥?那还用说啊?得意地笑呗!”
李秋月和谭小玉走到翠玉娘近前“你们排这么一长溜,是等着拿豆腐吧?”
“可不,都等了一会儿了!咦?你们这是要去哪啊?“翠玉娘问了一句。
李秋月手上拿着一个旧书包,里头鼓鼓的,抖落了一下。“我们是去戏台那!戏台那来了一个货郎担子。我们想去换点东西。”
“啊?货郎担子?咋没听见卜郎鼓响啊?呀!俺家也要换东西!“ 排队等着拿豆腐的女人们,听说来了卖货郎 ,一个个骚动起来……
第5章 货郎挑子
一拉溜等着拿豆腐的妇女们,看着狗唤子老婆和龙二媳妇的耍活宝,一个个笑得是前仰后合。
这时候,女知青李秋月和谭小玉两个人走过来。李秋月手上拿着一个旧书包,里头鼓鼓囊囊的,她抖落了一下书包,对翠玉娘说:“东边戏台那儿来了一个货郎挑子,小玉看好了一面镜子,货郎说,镜子可以拿衣服换,这不,我们收拾几件旧东西,看看能行不?”
听秋月这么一说,站在旁边的龙二媳妇插话:“挑担子的货郎?咋今个没听见卜浪鼓响啊?”
翠玉娘也说:“就是的啊?”
狗唤子老婆对着伙房“赵二哥!这豆腐还得一会儿吧?俺也去戏台那看看,看有啥稀罕玩意没有?豆腐好了,你可得给俺留着啊!
转身一手扯住龙二媳妇的手。
“走!看看去!说不准还是你娘家村上的那个货郎哥呢?”
龙二媳妇把头摇了摇:“哪有那样的巧事啊?上回是他,这回还能是他?”
“唉!管他是不是啊?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俺手上的盆往哪搁呀?”
翠玉娘大声说:“你们去吧!把盆撂这儿,俺给你们看着!”
龙二媳妇高声说:“翠玉娘,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可别走啊!”
“放心吧!俺等着你们!”
李秋月看着翠玉娘:“姐!你咋不去看看?”
翠玉娘打了个唉声:“唉!姐也想去看看!可是看上了对眼的东西,姐这心里就会痒痒的晃,换不到手,心里就更痒痒了。这会儿,姐家里的锅,碗,飘,盆,穿的,盖的没有一件富裕的。没东西跟人家换啊!换了东?就缺了西?不去看,心里也就不想它了,不想它,心里也就清静了。”
“哎吆!姐!你是我们的房东,你没听老话说过吗?近邻胜过远亲!你平日里老照顾我们这当妹妹的了,今天我也帮一回你,你跟我一块去看,看好的东西算我的!”秋月不依不饶地拉着翠玉娘就要走。
赵二插话说:“翠玉娘!你就和秋月,小玉姑娘一块去吧!看看有啥稀罕的给翠玉换上。都几年了?你看看你和翠玉身上的衣裳,老是那一身!把装豆腐的盆碗都拿进来,搁屋里,你踏实地去吧!”
李秋月不由翠玉娘分说,抢过翠玉娘手上那一摞盆碗,就搁进豆腐房。嘴里喊了一嗓子:“赵二爷!我们去去就回来,您受累啦!”
“好唻!放心地去吧!快去快回!”
赵二的嗓门整个院子都听得真真的。
李秋月和谭小玉一人拽着翠玉娘一只手快步离去。
大戏台这边还真是挺热闹,一帮小孩儿围着货郎挑子转圈圈。
戏台顶上插着一面大红旗,风一刮,荡来,荡去。
戏台两侧的墙上写着大字,一面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面是农业学大寨!
这个戏台不像一般村里的老戏台那么花哨。显得挺简陋,没有雕梁,没有飞脊,前脸大敞无门无窗。
山墙两侧各有一个门洞。左写:出将,右书:入相。
戏台前围了一圈人,中间是一付货郎挑子。
货郎挑子一头是大箩筐 一头是大木箱
箩筐里是千家货,锅碗飘勺一应俱全
箱子里是针头线脑,肥皂牙膏,学习用品,镜子梳子。
货郎眼睛看着人们手上的东西, 嘴里哼哼着小调:
挑起扁担四下里走吆
走东村那个转西铺
看着孩子迈大步
箩筐里装的是千家户
吃喝拉洒你不用愁
箱子里摆满好东西
百货大楼你挑个够嗷
狗唤子媳妇上前讨价还价。
“我要这个铁勺子。”
“给钱是两毛,给粮一勺半”
“给钱俺没有,给粮俺不够,俺给你个旧脸盆行不?”
“你先去取脸盆,拿过脸盆再说”
狗唤子媳妇不说话了,看着龙二媳妇挑东西。
龙二媳妇说:
“我要这个小梳子”
“一毛钱!”
“一毛太贵!五分行不?”
“ 五分不行,八分!”
“八分还贵了!六分?”
“好了好了!七分!”
“七分行!”龙二媳妇掏钱,递钱。拿过梳子梳了几下头,欣赏着梳子笑了。
李秋月看着卖货郎:“我要刚才说好的镜子。”
谭小玉用手一指“就是那个方的。”
李秋月接着说“我再要一个铅笔盒,一个小镜子!这一包东西随你挑。我没钱没粮,拿包里的东西换!”
扭头,招呼翠玉娘“姐!你过来!”
龙二媳妇看着翠玉娘,不由一楞“你咋也来了?那?豆!豆腐盆呢?”
李秋月抢过话头“我都给放进豆腐房里啦,赵二爷给看着呢!”
狗唤子媳妇唉呀了一声:“不换了!不换了!快去豆腐房吧!还是豆腐当紧!”
拉上龙二媳妇的手“好妹子,快走吧!”
两人往西走去。
另外几个妇女看见狗唤子媳妇和龙二媳妇走了,也纷纷说“咱也先去豆腐房取豆腐吧!还是吃当紧,俺也走!”
围观的人们呼啦走 了不少。
李秋月和谭小玉打开书包,让货郎挑着书包里的东西。
翠玉娘往前边走了几步,看着货郎,眼睛突然一亮高声说:“大成哥?是你?”
货郎先是疑惑了一下,定了下神,“你?你是---?兰,兰菊!”
俩人相认,好不激动!
李秋月看着这两个人:“你们认识?”
翠玉娘高兴地说“这是俺娘家村的大成哥!”
她看着货郎,欲言又止。
货郎笑着说:“兰菊!你是想问我怎么成了卖货郎吧?”
“对!就是!”翠玉娘点点头,声音小小的。
货郎长叹了一 声:“唉!时运不济啊!团里闹两派,我保着老团长。造反派上了台,一脚把我踢了出来。打那会儿起我就挑起这货郎担了。转眼已经两年多光景了!”
翠玉娘看着货郎:“俺说刚才听着叫唱声,咋觉着耳熟啊!真没想到是大成哥,你!”
“ 一言难进啊!这货郎挑子,跟了我两年了。从县剧团出来,我是要啥没啥。为了活着,我思前想后。回家种地不甘心,在城里当个工人没地方收留咱。偶然一天看见个货郎挑子,我一琢磨,这活适合我。别的货郎挑子叫卖敲着拨浪鼓,我没要那玩艺。我还爱唱咱们的小调。我不管去那儿,就是唱。有人听你就听,没人听,我自个里唱。高兴也唱,难过还唱。就这么唱着,过了两年多。我心里的委屈,随着我的叫唱悄悄地消散啦!原来我以为我苦,现在我看出来了,比我苦的人有的是。日子还得过下去,这小曲还得唱!进村唱,出村唱,进山唱,出山唱。唱到太阳落山,再唱到太阳升起!”
“大成哥,你变了!”
“我变老了,变傻了!”
翠玉娘语气果决地说:“不!你变得心大了。不是那个小时候爱耍性子的大成哥了!”
货郎看着翠玉娘:“兰菊,这些年你还好吧?你的事你哥都和我说了,你的命苦啊!学你大成哥,活着,就要往开想。过了今天,不想明天!咱那小曲还得唱!为啥?它能给咱解心宽!
翠玉娘赶忙说:“俺懂,俺知道,苦的时候俺一个人在心里唱,高兴了的时候俺搂着闺女,俺们娘俩一块唱。唱着唱着就把心唱亮堂了。”
货郎有点激动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李秋月看着货郎说:“得!一看咱们还挺有缘,翠玉娘是您小时侯的好友,翠玉娘是我们现在的房东。买卖咱也别讨价还价了。我们这包东西全归您了。大镜子,小镜子,铅笔盒我们拿走,你要是过意不去,你就让姐挑几样东西吧!好不?”
翠玉娘赶忙说:“俺啥也不要!大成哥,你和俺回家吃顿饭吧?天不早了。”
货郎说:“你没看见吗?西头阴天了。我得赶快走!再磨蹭,就让雨截住啦!”
说着从箩筐里取出两个小盆,递给翠玉娘。“过日子需要,拿着吧!钱?知青的东西顶了!”
翠玉娘好奇地问:“你咋知道她们是知青?”
“她们一说话俺就听出来啦!普通话,学生腔!”
货郎爽朗地笑着说。
“大成哥,谢谢你了!你要赶路,就快点走吧,别赶上雨。”
“我知道!我这就走。兰菊,问家里人好!”
货郎整理好挑子,担子上了肩。
“兰菊!再见!”
“再见!大成哥!”
货郎挑着担子朝村外走去
嘴里唱起了小曲:
哥哥那个出村口
小妹妹那个泪双流
哥哥不忍呀回头看
三步变作俩步走
哥哥不忍呀回头看
狠心大步往前走
……
风吹日晒大雨淋
世上苦不过受苦的人
今年指望明年好
明年还是人想人
……
翠玉娘,李秋月,谭小玉,还有几个孩子看着货郎挑子远去的背影。。。。。。
翠玉娘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第6章 赶车回村
对人来说,天底下最大的事,莫过于比吃饭还当紧的。这不,离饭点越来越近了,聚集在伙房门口等着领豆腐的人都扎成了堆儿。
伙房里边,女知青李秋月和谭小玉正在里边给赵二爷打下手。
赵二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笑着说:“秋月!小玉!你看你两个往这屋里下一站,好像这屋子也一下就亮堂了不少。行啦!秋月!豆腐你也给切好了,各家各户的名字小玉也给写好了!你快擦擦手,一会儿拿上豆腐该给学生娃做饭啦。这!有小玉帮忙记号就行啦!”
“好唻!我听您 的,我也在门口排队等着拿豆腐!”
秋月说着走到门外,排在拿豆腐的人堆里。
小玉站在豆腐房靠里,手里拿着粉笔,对着里边的墙,墙上写满了人们的名字
赵二站在靠门口的大案板前,大案板上平摊着切好的豆腐 。
赵二对着小玉说:“俺喊一个名字,你就在他们家名字后画一道”
“没问题!”
赵二哈哈一笑:“听咱们小玉这声音,比百灵鸟唱歌都好听。来来!分豆腐喽!大伙听好了!今天的豆腐按各家人口多少,大小块不等,一家一块!”
龙二媳妇挤到近前,把手上的碗递给赵二,赵二接过碗,拿起锅铲子从案板上铲起一块豆腐搁在龙二媳妇的大瓷碗里,龙二媳妇的脸上漾起笑意。
赵二嘴里大声地吆喝:“龙二家一大块”。
狗唤子媳妇靠前,赵二又喊:“狗唤子家一块!”
翠玉娘把手上的小瓦盆,递给赵二。
“翠玉家一块!”
翠玉娘接过豆腐盆嘴里说:“谢谢赵二哥”。
转身她看着李秋月:“秋月妹子,一会儿你到我家来,我给你点佐料,加点佐料豆腐会更好吃。”
“行!我一会儿去你家。翠玉娘姐,你先领翠玉回家吧,我还得等会儿”
翠玉娘看着秋月:“不!我等着你,咱一块走!”
说着,翠玉娘往坡下边走了几步,冲着石磨方向大声喊:“翠玉!回家啦!回家吃豆腐来!”
大石磨旁边的石凳周围,翠玉正和一帮孩子全神汇聚地看小勇和唤子下棋。她脑袋上扎着的俩个朝天刷的小辫,扑棱棱地晃悠着。小勇对翠玉说:“翠玉!你听!你娘喊你啦!你快回家去吧!”翠玉没有理睬小勇的话,而是直起身子,仰起脖 ,铆足劲,细声细气的喊:“娘!你让我再玩一会儿,我要看小勇哥和唤子哥下完这盘棋呢!”
男孩子们都挤在石凳四周,低着脑袋看,嘴里嘟囔着帮腔,“”往这边走,跳那个子。“ 小勇和唤子,各自手里的小石子挪来挪去。
翠玉弯着腰,撅着屁股看。
翠玉娘的声音又传过来“看完了就回家啊!”
“俺知道!”翠玉尖尖的小脆嗓子,声音传的挺远。
伙房门口,赵二的嗓音挺大:“知青家两块!”
龙二媳妇转身回看伙房,嘴里嚷嚷:“咦?赵二哥!你咋给知青家两块豆腐啊?”
狗唤子老婆插嘴:“人家知青娃娃是城里的人,高咱们乡下人一头,多吃一块豆腐这就是命里的造化!”
赵 二口气带些愠怒:“咋?给知青们两块豆腐你们眼热啦?”
“吆!赵二哥,你这话是咋说的呢?俺们只是问问,问问也不行吗?”
赵 二继续说:“老支书有话‘人家城里的娃娃跑到咱村里,来了八个多月了,吃的是国拨粮,干的是咱队里的活,不吃咱的粮食,多吃一块豆腐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人家女知青住在翠玉家院子里,男知青住在我的院子里,这也是两个家吗?给两块豆腐也对呀!人都是从娃娃长大的,咱们守家在地的,孩子们爹疼娘爱地一家人亲亲热热。知青们舍家抛业,背景离乡,离开城市,离开爹娘,孤单单地来到咱皇粮峪,咱们多给他们吃一块豆腐,不应该吗?要俺说,咱皇粮峪的人天天给他们吃好的,喝好的,咱这心里才觉得踏实畅快。你们说是不是这麽个理啊?”
秋月插话:“赵二爷!我们知青也要一块,不要两块。我们到村里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能搞特殊!”
赵二看着秋月口气亲眤的说:“傻闺女,你们这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期,多吃点对日后好,啥特殊不特殊的,快回去做饭吧,那几个男学生娃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农村乡间公路上。
一辆小毛驴车,从乡间公路由西向东地走着。
车上装着一台全新的手摇木制大风车,白茬的木头被天际上的晚霞抹上些许红色。三个年龄相仿的男青年相跟走在驴车两侧。赶车的是一个手持柳条枝的男青年,一身黑衣黑裤,古铜色的脸庞上,两只大眼睛格外有神。
另外两个人,一高一矮。
高的足有一米八十多,体格魁梧,眉清目秀,帅气俊郎,一脸的老成,上身是一件褪了色的旧军装,下身一条蓝裤子。
让人吃惊的是,他的两只手和两只脚出奇的大,两手的手掌张开,就好像两把大扇子。两只脚走在路上,踩在土路上留下的脚印子,好像是龙舟竞渡的两条小船。
矮的一张娃娃脸,透着机灵,上身一件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大褂,大得盖住了屁股。
赶车的青年叫黄小强,他是皇粮峪村支书黄有福的大儿子也是回乡知识青年。回乡知识青年可不像远道来插队的城里知识青年,他只背个知识青年的虚名,说白了就是去城里上了几年学,仍然回到老家继续当农民的学生哥。
黄小强边赶车,边没话找话地和两个真知识青年聊着天:“陈刚哥,你们到俺们皇粮峪再过四个月就满一年了,水土也服帖了吧?”
高个子的陈刚说:“啥叫水土也服帖了?”
“就是生活都习惯了吧!”
小个子高力抢过话头:“有啥习惯不习惯的,到了这儿,不习惯你还得行呐?”
陈刚苦笑说:“说实话,刚来时的那股子热情劲是没有了。一到吃饭口上,看到乡亲们家家户户都是稀汤灌大肚,我这心里就有些发慌。我们今年吃的是国拨指标粮,勉强顿顿能吃饱。怕就怕明年。。。。。”
“陈刚哥!俺羡慕你们啊,一样的上学,一样的插队,你们吃得是国拨粮,吃得公气。俺倒好,叫啥?回乡青年,吃的是俺爹娘的口粮。俺爹俺娘都吃不饱,你说俺好意思往饱吃吗?”
高力突然说:“小强!咱们村皇粮峪三字,一定有讲头吧?不应该是缺粮食的地方啊?”
“当然啦!那还用说!可惜那是以前的老皇粮峪。其实啊!咱们现在的村子,不是原来的皇粮峪。现在的村子是解放以后,迁移过来的。现在咱们村子的名字虽然也叫皇粮峪,可是有其名,无其实。现在的皇粮峪就是你们看见的样子。马尾提豆腐,提不起来了!”
“这是为啥?”高力紧盯了一句。
黄小强口气有点神秘地说:“据传,有人考证过,老皇粮峪地下的龙脉让小日本鬼子给炸断了,好风好水接济不上,乱尸岗上阴气太重。皇粮峪地名虽然依旧,可皇粮?没了!。反正从我记事起,没见过皇粮是啥样的。”
陈刚看着黄小强:“听你这么一说,皇粮峪现在是徒有虚名了!”
突然陈刚话锋一转:“小强!你也是初中毕业生,按过去说法,你就是咱们村里的秀才,想必你刚才讲得什么老皇粮峪的龙脉让鬼子给炸断了,这样的话,我想你肯定也是半信半疑吧?你有没有想过,去探个究竟?”
听陈刚这么一说 黄小强的眼睛冒出亮光,他看着陈刚:“刚子哥!你难道对这个说法抱怀疑?”
陈刚微微一笑:“这话怎么说呢?据我所知,不管是什么地方,一个地方的名字,不管是城市也好,乡村也罢,之所以叫那个名字,一定有它的讲头。就像你刚才说的,老皇粮峪的龙脉让鬼子给炸断了,现在咱们村子是以后移民过来的,虽然也叫皇粮峪,其实是名不符实。我想说的是,既然有老皇粮峪这个名字,一定就曾经有过皇粮。皇粮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不?”
黄小强蔫蔫的说:“我不知道!”
陈刚继续说:“你看!你在咱们村里是个秀才,你父亲又是老书记,之前你就没有动过探寻探寻老皇粮峪的心思?”
“这个嘛!不瞒你说,我早就动过这方面的心思,我娘,我爹一听我说要找老皇粮峪,就跟我急眼。你们真要是不来,我估计我也就死了这份心了。今天刚子哥你说出来,我的意思,这件事慢慢来,时间还长着呢,以后咱们找合适的机会去老皇粮峪探探究竟!”
“好!正合我意!眼下咱们是火烧眉毛顾眼前。你刚才不是说不好意思在家吃你老爹老娘的那点口粮嘛?干脆,这段时间你就常往我们屋里多来点。吃饭的时候,你从家里带点稀的,我们出干的,这么两就和,你也吃饱了,我们也吃舒坦了。你看怎么样?”
黄小强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俺是怕你们的那两个女生有意见!”
“小强!你这可是多虑了,说实话,见你来了,人家秋月和小玉见了你,比见了我和刚子哥都还热情呢!”
“人家那是客气,俺哪能老厚着脸皮去你们那里蹭吃蹭喝呢!”
“我说小强!就你这胆儿,怕这怕那儿的,挨饿是自找。没听老话说的好嘛!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儿吃不着,你自个儿琢磨去吧!”
“对!小强!听刚子哥的,叫你来你就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何必羞羞嗒嗒的呢!到我们那儿,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干就干。前几天,你帮我挑水,那两个女生一个劲夸你心眼好,为人厚道。你就把我们知青的家当成你的家!你别不好意思,有你在,咱们吃饭更热闹!”
“高力说的对!我们可没有把你当外人,你要是和我们见外,那你就自个饿肚子去吧!再说了,你从家里端过稀的,咱们这叫等价交换,谁也不欠谁的。没啥不好意思的!有你这个坐地户和我们一块吃,我们还能吃了亏?”
黄小强笑了:“行,俺听你们的。其实俺心里可想和你们在一起哩!”
“这就对了吗!这就好像数学课里讲的合并同类相,知识青年咱是一大类。要苦一块苦,要甜一块甜。刚子哥你说我比喻的怎麽样?”
“极为形象,恰如其分。好!好!好!”
陈刚的话音一落,高力可就来了劲儿。
“真得好?哈,哈!我一听表扬就兴奋!“
突然,嘴里哼起曲调来:米道软米少米软道米--拉道软道米提拉拉少—”
“高力!你声音大点,把调哼哼出来。”
“3123.53.213-、。1121—
听你这么哼哼真不过瘾,扯开嗓子吼吧!”
三个人一块扯开了嗓子: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歌声雄浑而嘹亮!
乍然响起的歌声惊得驾辕拉车的黑驴猛得往前一窜。
几个人跟着车小跑起来,驴腿和人腿一起加快了速度。
驴车的背影越跑越远。
歌声若有若无。。。。。。
临近黄昏,整个皇粮峪多数人家的烟囱都冒了烟。尤其今天队里的伙房又给各家分了豆腐,家家都把豆腐当美食来烹饪。豆腐在今天不算什么,可是在那个年月,就是皇粮峪村不多见得稀罕食品,也可以说是当下里的一道美食。凡是把豆腐拿回家的人,家家的主妇都在编算着这块豆腐该怎么吃,早早就生火做饭。
烟囱没冒烟的人家,多数有事。别管是大是小事,一定是主妇没有操持做饭。
村会计石良家就是如此,村支书黄有福家也是如此。
为什么?因为这两家的主妇为着同一件事情在忙活。
会计石良的媳妇石妹怀孕快要分娩了,她没有气力起来给男人做饭。
村支书黄有福的老婆,要照顾石良的媳妇石妹,她也抽不开手回家给男人做饭。
这时候的石良家里有三个女人。
这三个女人都是谁呢?
第7章 石妹肚子疼
时已近黄昏。
皇粮峪村的女人们各自在家忙活着做晚饭。
而在石妹家的三个女人却顾不上忙做饭的事。
第一个女人就是村会计石良家的媳妇石妹。她连自己也顾不过来。因为她是快要临产的孕妇。她自个还需要别人照顾;
另一个女人就是村支书黄有福家的女人皇婶她顾不上在自家里做饭,此时她正在石良家安抚石妹;
再有一个女人就是黄婶的大闺女黄大妮,她刚刚二十岁,还没有出阁,长相甜美,这会儿,她也在石良家,陪着她娘黄婶一起照看着临产妇石妹。
石良家的屋子不算大,里间屋住人,外间屋堆满了各种杂物,外带养鸡。这时候,鸡也饿了,咯咯咯叫个不停。
石良的媳妇大肚子的女人石妹。这会儿正挺个大肚子仰面朝天躺在炕上。脚朝里,头朝外。她已经怀孕够月数了,这几天就要分娩;
黄婶靠炕沿斜坐着,黄婶今年四十挂零。这会儿,她的右手正在石妹的小肚子上摩挲着,她心里在琢磨,孩子的胎位到底正?还是不正呢?
解放战争期间,黄婶曾经随担架队支前。那时她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大姑娘。在解放军部队医院帮助护理伤员。在那儿学了点医药知识,也看过解放军医生给老百姓孕妇接生,加之黄婶待人热情细心,所以皇粮峪谁家的大人孩子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或是孕妇快临产啦,黄婶就成了自然而然的大夫或是接生婆。
石妹自打怀孕显了怀,隔三差五的黄婶就要到家里看看石妹,问问情况,安抚安抚。这两天黄婶就来得更勤了。她盘算着石妹临产就在这两天。
按照常理,妇女怀孕生孩子,就跟母鸡下蛋的意思差不多。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到了时候,你不让婴儿出来也不行。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要是胎位不正,婴儿就不会顺产,产妇就可能出问题,就会大费周折,闹不好还可能出人命。老人们常说,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到鬼门关走一遭。造化好的,大人小孩儿一块平安回来,造化差些的可就说不准了。娘俩也许都留在那头了,也兴许能回来一个,这就要看老天对你的心思如何了!
黄婶右手摸着石妹高高隆起的小肚子,神情贯注,时而皱眉,时而叹息。
屋里的第三个女人,就是炕头处坐在小板凳上的一个年届二十岁的女子。她叫黄大妮,是黄婶的大闺女。
这会儿,大妮的胸脯正顶着孕妇的头,双手空握拳,两拇指伸开,从孕妇眉心处向头部两侧给孕妇做着按摩。
“黄婶,俺的肚子咋这么大呀,小肚子快要蹦开了似的”石良的老婆低声嘟囔着。
黄婶心里纳闷:“石妹这肚子咋就和别的要生养的女人不一样呢?俺还的再仔细的摸摸”
“石妹,告诉大婶你肚子有啥不舒服的感觉?有没有一抽一抽地疼?”
“没啥不舒服,就是听着老扑扑扑的响,有时候冷不丁一扯一扯地疼两下。”
黄婶的手轻轻地在石妹的腹部继续游走着,
黄 婶的手一边 摸,嘴里一边念叨着:“扑扑扑地响,那是肚里的小东西舒服地睡觉哩,一扯一扯的疼,那是小东西睡醒伸懒腰哩。”
“ 黄婶,你的手真软啊!摸得俺的肚子真舒服啊!俺从来没让人摸过,这感觉真好!”
“石良没摸过你的肚子?
“俺说的是女人的手!打小俺不知道娘是啥样的,更甭说让娘给揉肚子了!”
“唉!可怜的妮子,快别说了,听得婶心里凄惶。俺知道你是咱老皇粮峪,在那场日本鬼子大屠杀中,唯一活下来的婴儿,是你那亲娘护住了你, 你才捡回一条命啊。”
听黄婶提起自己的悲惨身世,想着自己小时候经历那些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苦痛,再想到自己亲娘的惨死 ,想眼前自个连一个知冷知热的骨肉亲人都没有。石妹心里的苦楚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情不自禁哭出了声:
“娘啊!俺的亲娘啊!”
石妹满面泪水,抽泣不已。
看见石妹哭,坐在小板凳上的大妮也哭了,边哭边问黄婶:“ 娘!你是咋知道的?
“那是十年前你爹告诉我的,是一个姓田的老爹救活了你石妹姐的命!”
“大婶!俺还记着田老爹,有时梦里俺还看见他!”
大妮好奇地问:“娘!田老爹这会儿在哪啊?”
“唉!十年了,他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可怜的老爹爹只能躲进老林里,连家也不能回啊!
“娘!这是因为啥啊?”
“你爹知道,以后让你爹给你们细说吧,娘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
石妹现在也不哭了,她两手拉着黄婶的手轻轻地揉摸着。
“石妹!往后婶子会常来和你坐坐,咱娘俩啊也是有缘,自打俺看见你那天起,这心里就放不下你啦!那会儿,你刚六七岁,跟着石良他爹。石良他爹去得早,你还不到十岁就和石良又成了孤儿。是村里的大叔大婶们一口一口省下来给你们,你们兄妹俩是吃百家饭,喝长流水长大的呀!在大婶的心里,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啊!”
“娘!你就认俺石妹姐作闺女吧,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石妹姐当妹子了,你有俺俩当闺女,好过俺一个显得冷清。”
“这得问你石妹姐乐意不?”
“大婶!俺乐意!俺的心里也早就把您当娘了!”
“好好好!”黄婶笑着说“石妹闺女,俺认你作我的大闺女,等你出了月子,俺给孩子办百岁,俺也有了孙子了!”
大妮高兴地握住石妹的手说:“姐!俺以后就不叫你石妹姐了,就喊你姐!”
石 妹握着大妮的手说:“好妹子,姐会好好疼你的!大妮!你扶俺起来,俺要给咱娘磕个头。”
黄 婶赶忙扶住石妹:“闺女!不急!等哪天挑个好日子,当着你黄叔的面一块磕,好不?”
“好!好!俺听娘的!”
“好闺女!你挺着个身子,干啥也不方便,这几天让大妮过来多陪陪你,陪你说说话,陪你聊聊天。你们说着笑着,你肚里的小东西,听着也会高兴哩!” “真得?”石妹的眼睛里透出兴奋地神采。
“那还有假!你看咱大妮,一天到晚眉梢眼角都是笑,这是俺怀她的时候,你黄叔天天逗俺逗出个喜闺女来。”
大妮天真地说:“娘!你跟俺说说俺爹是咋逗你的?”
“ 等哪天闲在了,俺好好地给你俩唠唠,这会儿让你石妹姐先睡会觉,要生养的女人觉多,你看她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石妹轻声说:“娘!那俺先眯瞪一会儿,一会儿让大妮喊俺。”
石妹说着,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
黄婶向大妮示意了一下
大妮站起身把板凳搬移到炕边的躺柜旁
扶着黄婶从炕上下到地上
黄婶向大妮摆摆手
娘俩轻轻出了屋。
大妮在前,黄婶在后,朝前排房走去,一路两人无话。
边走两个人的眼睛边看天上翻滚的乌云,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
到了伙房,看见了赵二, 赵二站在伙房门口,正手搭凉棚看着天。
大妮问赵二:“赵二爷!你看这天气会不会下雨啊?”
“下!肯定会下!保不齐还是一场大雨。大妮,快把你家的豆腐端回去。把石良家的你也稍上。一家一块。”
赵二转身进了豆腐房,从锅台上端过一个小笸箩。里边有两块豆腐,递给了大妮。
黄婶也来到豆腐房门口。
“赵二哥!小强和陈刚他们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我这心里也急着呢!可别让他们赶上雨!”
黄 婶叹了口气:“谁又能说得准呢?但愿孩子们快些回来!”
“娘?快走吧!俺爹一会儿还要吃饭呢!”
“你先回家做饭去,俺和你赵二爷说两句话”
“行!俺先把豆腐给石妹姐送去。再回家做饭,娘!你也早些回来啊?”
“知道啦!”
大妮端着豆腐笸箩小跑着走了
转瞬,天地一团黢黑
黄婶立在豆腐房门口向村子两头张望着
一会看看西头进村的小路,
一会扭头看看东头去麦田的小道。
赵二也从豆腐房出来,
两手在身上搓了搓,
也立在门口。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都皱着眉头看天,看路。
说是迟,那是快,啪!啪啪啪!密集的雨点落在了地上,霎时下雨声响成了一片。
东边通山坡的路上,有一行人影急匆匆地跑过来。
这些人正是黄书记,龙二,石良,狗唤子,二秃子等一起在农田干活的男人们,
这帮人在伙房门口闪了个照面,头上和肩膀上都让雨点打湿了。
随之,乱嘈嘈的又各奔东西。
伙房门前就剩二秃子和臭小俩人。
赵二哥高声吆喝了一声,“光棍们来伙房拿豆腐来吆!”
二秃子和臭小俩人兴滋滋踅进了伙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