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姐!”
一声清亮的女声,把魂不守舍的陈刚唤醒了。
原来是李秋月喊了一嗓子。听到李秋月的喊声,大妮嫣然一笑走了进来。
“大妮姐你咋来啦?”
谭小玉高兴地拉住大妮的手。大妮看着小玉说:
“俺早就来了,看你专心给赵二爷扎针,俺的脚步就不敢动了。
一是怕俺一动惊动了你扎针,再一个是你手里那老长的针,俺看着有点瘆人。
俺是从家里拿了点吃的,小强告诉俺说他们两个男生还没吃饭哩!你们两个也饿了吧?俺想着你们几个人都饿了 ,给你们送过来点吃的!快快吃点东西吧!
高力!还有你!陈刚!快动手啊?还得俺一个一个请你们啊?一个大男人比那闺女还腼腆!”
秋月一把接过大妮手上的笸箩,嘴里高声说:“大妮姐!你是不知道?这两个大男生,就像两个孩子,每天吃饭就得我伺候着,饭菜不给人家端上桌,人家就是不动筷子。
怕他们抢吃的打架,我啊!先得给他们分开。
陈刚!你一张!高力你一张!吃吧!大妮姐做的这白面烙饼,闻着真香啊!大妮姐谢谢你啊!唉!你们两个别光吃!也说一句话呀?”
李秋月用手捅了一下陈刚。陈刚扭脸看着大妮,嘴里嚼着饼:“谢谢!谢谢烙饼!真好吃!”
“你呀?就懂得吃?吃烙饼就谢烙饼啊?喝水不忘打井人,你得谢人家送饼的人。
大饼是谁烙的?大饼是谁送来的?你呀!木头!”
黄书记和赵二爷慈祥的目光看着这几个年轻人逗闷子,脸上挂笑,叼着烟锅子不说话。
二秃子没话找话地逗大妮。
“咿呀!大妮呀?秃子哥的肚里早就咕咕乱叫哩!你咋不给秃子哥也拿点吃的呀?”
大妮看着二秃子光笑。
“大妮?俺问你话哩?你光痴痴的笑?咋啦?你看见啥啦?”
大妮的俏脸上挂起一朵羞嗔的云朵,眼睛里荡漾着水汪汪的甜美,二秃子顺大妮的目光往身后一瞧,原来是秋月手里拿一块饼,正在他身后做鬼脸笑呢。
秋月一脸的俏皮,眸子里波光流转,一口洁白的牙齿闪烁着贝壳般的光泽。
大妮收回目光,看着二秃子:“秃子哥?你说你肚子饿得咕咕叫?你的肚子里装了一百个化食丹啊?你刚才在翠玉院子门口偷吃,俺早就看见了!你要是不偷吃,大饼肯定也有你一丫。你说是不是啊秃子哥?”
二秃子故意装出一脸的委屈像:“大妮妹妹!俺偷吃不假,可那哪有你的烙饼好吃啊?”
“咦?俺看见你从翠玉家端的笸箩里也是烙饼啊?烙饼还有谁家的香?谁家的不香?一样的麦子,一样的柴,一样的女人,一样的手啊?”
二秃子故意装出委屈样子:“翠玉娘特别嘱咐俺!别学那狼看羊越看越少!
叫俺别偷吃烙饼!临了,给俺抓了一把这个让俺吃!
你以为俺偷吃的是烙饼呢?俺一口也没舍得咬!俺为了压住肚子里翻上的馋虫,俺大口大口地吞它哩!”
二秃子说着走到大妮跟前“你看!俺大口大口吃得是这个!”脏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炒麦子。
大妮一笑:“哎呀!二秃子哥!俺是逗你笑哩!大妮俺哪能怨屈你呀!好秃子哥呀!你的心俺懂!你那心是金子做的!”
“快!秋月!给秃子哥拿张饼!”
大妮赶忙对秋月说。
二秃子摆摆手:“秋月!大妮!俺不吃烙饼!俺吃麦子吃饱啦!你听俺肚子里这响声!”
二秃子说着,大手拍了拍肚皮。肚皮“砰!砰!砰!”挺响!
“哎呀!忘了件事!”二秃子撒腿就跑了出去。
屋里的几个人看二秃子出去了,脸上笑容依旧。
赵二爷和黄书记感慨地说:“二秃子是家穷,可二秃子并不志短。喜欢说笑,喜欢哭穷,可从不偷吃!不占人家的便宜,办事有分寸。”
黄书记附和着“是啊!那些年让他给队里放羊,从来不拿鞭子和石头赶羊,就让他的大黄狗转着圈地吓唬羊,不管是刮风下雨,不管是近处远处,十几年从来没有丢过一只羊!
那时队里的羊多好啊?过年过节经常给大伙分点羊肉吃,不知道咋回事?说生产队里养羊和人争粮食吃?硬把队里的羊给清理了!这些年能吃口羊肉都成了稀罕物。好了!远的先不说它了,咱们说眼跟前的事吧?”
听黄书记要和赵二爷说事,几个小辈人就打算往外走,黄书记叫住大伙:“俺知道你们男学生娃房子塌了个窟窿,俺也知道女生娃被子让炕火燎着了。你们正好也听听俺说的事,这和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关系,俺还想听听你们学生娃的想法哩!”
“第一件事就是你们学生娃的房子。你们学生娃来生产队落户,一个人由省上给拨二百五十元的安家费。
这钱呢?说了快一年啦!现在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
到今天也还没有下到生产队,啥时候下来也不知道。
队里的想法是啥时候安家费到了生产队?啥时候用这每人二 百五十元钱给你们盖新房。
那时候的房子就属于你们自个的啦。选个好地界,买上点好料,挑个好样式,盖几间称心的新房子。
说心里话!真要是把新房给你们盖起来,那房子可就归了你们!
你们就真得是在俺皇粮峪扎下去啦。
到那时候 你们也就成了俺们皇粮峪真正的社员啦!
眼下嘛?俺们的心里也没有把你们当真正的社员看。
俺估摸你们自个也没有把皇粮峪当成你们的家。
你们有临时思想,俺们也有临时思想。
所以说,眼下你们的住房还是不变。男生依旧住赵二哥的院子,女生依旧住翠玉家院子。
房子塌了窟窿,好天气修一修;火炕炕坯坏了好天气补一补。
队里暂时不打算给你们盖新房!俺说的房子事情,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几个年轻人点点头。
“第一件事说过了,咱们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俺要说的就是野狐岭塌方的事情。
野狐岭是咱们皇粮峪去往外边的必经之路,
也可以说是一个关口。过去打仗的时候部队上经常讲,守住野狐岭就守住了皇粮峪,守住了皇粮峪就能保住大后方。
眼下不打仗了,也就不提这个说法啦!
可是野狐岭是咱们皇粮峪人和外界保持联系的必经之路。眼下塌方啦?就切断了咱们和外界的联系。
什么时候能通?谁也说不清楚!
俺的意思是。咱们皇粮峪自己不能等。
村民生活用的油盐酱醋,生活必需品以前是村民一家一户去公社供销社买,或是从货郎挑子上选一些。
现在路不通了,社员的日子要照样过,里边的人出不去,外边的货进不来,时间一 长可要出大事情了。
所以,俺想了想,也想听听大伙的意见,看看这件事,咋办才稳妥?
陈刚!你们几个小青年有什么想法没有?你们也说说!陈刚你先说。”
听到黄书记点名,陈刚想了想。
“黄书记!赵二爷!我和高力去追你们的时候,我还一直在琢磨,有没有另外一条路可以通往公社。
为什么我会有这个想法呢?我是觉得只要不是海洋,所有的陆地都是相通的。
当然了,也许中间有大河,大川。
不管遇到哪种情况,一定是能够通过去的。
只是通过的难度不同而已。我倒觉得这两天应该去摸摸塌方的实际情况,同时沿着原来的这条路,探找探找还有没有能够绕过塌方这片区域,迂回到通往公社的大路。
或是另外还有别的路可以通过去。我就说这些,请黄书记和赵二爷参考。”
“陈刚提的这个想法挺好,绕过了俺和赵二爷的老框框。你们几个还有啥想法没有?”
另外几个人都摇头表示没有话说。
黄书记又说:“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 地吃!咱们看看第一步先干什么?”
“黄书记!我说一句行吗?”
高力主动提出要发表意见。黄书记笑着点点头。
高力清了下嗓子说:“兵法云:未思进,先思退:未思胜,先思败!意思就是说不打无准备之仗。
我觉得现在第一步先扎稳阵脚,把咱们的后方巩固住。
具体的嘛?就是先修好我们的房子,然后咱们把地里能收的庄稼先让它颗粒归仓。
这样吃的有了保障,住得也安顿好了,咱们再图您刚才说的打通对外界的通道事情。
就是说先把粮草的事情办妥!”
“哈哈!好小子说得好!看你个子不高,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哩!行!”
一看高力都说话了,李秋月也发言,秋月的发言超出所有人的料想:
“黄书记!赵二爷!我们从城里来到咱们皇粮峪。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了。去年十二月到现在的七月份。八个多月的时间了。我们知道,我们到农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向贫下中农来学习的,可是这八个月里边,我们没有看见村子里边搞些有组织的学习活动和批判活动,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毛主席说要以阶级斗争为纲,可是在皇粮峪好像一个世外桃源似,风平浪静,一切安好?
像是和外界隔绝了一样?您能给说说这是因为什么嘛?”
李秋月的话,说得陈刚心里有些反感,他拿不友好的目光瞄了一眼李秋月。
心里说:”秋月真是多事!现在大伙祥祥和和的多好!”
陈刚之所以这样想,因为在北京他曾看见过父亲挨批斗,由此他的心里对批斗,批判之类的事情,骨子里有一种抵触。
黄书记略思索了一会儿说:“关于搞什么集体学习和批判会的事情嘛?
咱们皇粮峪有点特殊情况。第一个就是咱们皇粮峪是一个解放后新建的村子。凡是来到咱们皇粮峪村落户的村民,经过多次运动摸底,百分百都是贫下中农。
你说以阶级斗争为纲,咱们该和谁斗啊?该斗谁啊?
家家都是旧社会受剥削受压迫的穷人。咱总不能非要 安排一个斗争对象吧?
关于其它方面的学习嘛?需要一步一步来。
慢慢来!不要太着急。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具体的事情嘛?也要一件一件的办。
你们可以多提建议!只要你们说的对,队里一定大力地支持你们。
今天就到这吧!关于明天怎么安排?房子窟窿咋堵?火炕土坯咋修,明天上午咱们具体安排!
哎呀!俺困得很了,赵二爷还是病人哩!
连着折腾了三天啦,实在是有些乏啦!今个先睡觉,啥事明天再说。大妮!咱回去啦!”
黄书记说完,招呼了一下大妮。大妮友好地拉了拉李秋月和谭小玉的手,赶忙跟在黄书记身后出了大队部。
看黄书记和大妮走远了,高力一下子提高了嗓门:“赵二爷!我也不怕您笑话,我家里出身不好,我爷爷是资本家,我姥爷是大地主,我在学校是地主恶霸的狗崽子。
在学校,就因为我们家成分高,家庭出身不好,我是自个把自个当成过街老鼠,每天缩个脖,走路低着头,在班里大气都不敢出。
家庭出身不好的这块大牌子把我压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按我的年龄我是可以缓一缓再下乡的,可是我在学校一天都受不了了。
天天动不动开班会,让我说我们家的剥削史。
我一个小屁孩儿,我知道什么啊?
满嘴胡编,把四川大地主刘文彩的罪恶历史,搬到我爷爷我姥爷头上。我心里难受啊?
总算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我可以离开学校到农村了。
来到皇粮峪这八个月,我的心情总算轻松了。
没有了一天到晚让我批判我爷爷,我姥爷 这档子事了。
这时候,我才能直起腰大口大口喘喘气了!
李秋月同学,我真的求求你,咱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贫下中农干什么咱们就悄悄跟着干就行了!千万别再搞什么批判会了!
你没听刚才黄书记说的话吗?皇粮峪都是贫下中农,没有地主分子。论家庭成分,可能我最高了,你一提醒,贫下中农一激动,不会把我当成批判对象吧?真要那样!我可是一点活头也没有了啊?”
高力说到这,一屁股坐得地上,两手抱着脑袋不说话!嘴里打着长长的嗨声!
“哈哈哈哈!看把你吓得?高力!我们的小可怜!“
李秋月爽朗的嗓音在屋子里环绕。
“我刚才跟黄书记说的那些话,就是让黄书记给咱们交个实底。
听了刚才黄书记说的话,我的心里和你想的一 样。我讨厌批判会!我恨批判会!我爸和我妈就是因为批判会才离得婚。
我妈要和我爸划清界限,她是为了保护我们,要不然,我们就是右派的狗崽子。
我妈最后找了一个三代都是赤贫的工人又成了家。
我们享受着贫下中农的待遇,可是我的心里老想着我那个右派的爸爸。
我来插队的时候特想去看看他,听说他在很远的一个农场改造,我都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儿?”
“赵二爷!我也想说几句话!“
谭小玉莺声婉转倾吐肺腑。
”我说的话和秋月姐!高力!说得一样。
我们在学校不招人待见,说白了就是因为家庭出身。
我也是来到咱们皇粮峪以后,我的心情才好了些。
往后的日子如果也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过下去,我的心一天会比一天高兴起来。
没有了批判会,我的脖子上好像去掉了一块枷锁。
也敢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看早晨的朝霞,看看夜晚的月亮,数一数天上的星星,找一找属于我崇拜的那颗启明星!
也有心情欣赏咱们皇粮峪漫山遍野的花花朵朵,也有心情对着乡亲们和乡亲们的孩子笑。
刚子哥!我不怕大伙笑话我!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能在皇粮峪这样安安稳稳地住一辈子,我这一生知足了!
因为我 有一个至今都不知道下落的妈妈!
他们把好多不好的名字都安在我妈妈的头上。
可是我妈妈已经失踪八年了!我做梦都会想妈妈!我知道妈妈是好人,我妈妈人长得漂亮,很多人都喜欢她!
我妈妈笑起来总是甜甜地。我曾经想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妈妈,我就把她接到皇粮峪来,我们娘俩一辈子不再分开!”
谭小玉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赵二爷!您能像亲爷爷爱孙子,爱孙女一样保护我们嘛?”
谭小玉说着说着抽泣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赵二爷的声音有些悲苍,但是很有力量:“孩子们!放心吧 !只要你赵二爷我活在世上,没有谁敢动你们一个手指头!皇粮峪就是你们的家!俺就是你们的亲爷爷!”
“赵二爷-------------!”
谭小玉和李秋月一声长呼,扑到赵二爷怀里。
赵二爷两只大手,轻轻抚摸着两个女孩的长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