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兰菊姐的烙饼)
“兰菊姐烙得饼真好吃!”
高力嘴里吃着烙饼,还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刚子哥!你说?兰菊姐这饼真是雪中送炭吧?咱们正饿得前心贴后心的时候,兰菊姐把饼就给送过来了。人家让咱们吃!人家都没舍得吃一块。
兰菊姐说喝惯稀的啦,哎!哪有放着白面烙饼不吃,偏要喝菜糊糊的?那是人家兰姐菊姐不舍得吃,为的是让给咱们吃!
这么好心眼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呀?偏偏好心眼的兰菊姐让咱们遇着了。
老天开眼呀!穷得叮当响的皇粮峪,竟然有一位观音菩萨心肠的兰菊姐!而且,还是咱们的房东!咱们真是好福气啊。可惜兰菊姐这么好的人?咋就!”
高力没有再往下说。
一大锅疙瘩汤和兰菊姐拿过来的五张烙饼,几个人不大功夫,吃了个风卷残云,碗空碟光。
“刚子哥?高力?你们吃饱没有?看你们今天吃饭都吓得慌!”李秋月有点惊讶地问。
“秋月!小玉!你们俩没吃饱吧?这一桌子饭差不多都叫我们三人吃了。你们没吃多少呀?”
“我是饱了!小玉?你怎么样?吃饱没有?”
“秋月姐!你饱我就饱了!我平时就吃这么多。再多我也吃不进去了!”
“哎呀!吃饱了真好!又有精神啦!”
吃饱饭的陈刚那股子热心劲又上来了。他也不理会别人怎么想,自顾自地往下说:“明天要打场啦!咱们的任务是使用那台木制脱粒机干活。
黄书记的意思挺明确,咱们能干多少算多少。明天是人歇机器不歇。村里的老把式还照样是驴拉碌碌碾场。扬场的事,黄书记和赵二爷说用不着咱们知青,有那几个老把式就够了。
好像是六七个人 ,有赵二爷、二秃子哥、龙二、周肉蛋他爹、来蝉她爹、狗唤子。咱们知青使用新机器脱粒,黄小强和大妮都算咱们机器组的人。
对了!秋月!小玉!黄书记跟我说,公社对咱们皇粮峪村办学堂,办医疗室,很是认可,黄书记把你俩的名字都报得公社了,等公社批下来,以后你俩就算是皇粮峪的半脱产人员了。秋月专心教书当老师,小玉好好学习当医生。
平日大田里的活不忙的时候,你们两个不用下地干活,夏收夏种,秋收秋种,忙的时候,你们还得跟着社员一块干。队里给你们每天记七分工。我和高力还是原来那样,继续专心干农活。这段时间是夏收夏种农忙时节,你们还和大伙一块出工。”
陈刚说完,那仨人相互看了看,高力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
“呀?秋月!小玉!你们俩行啊?这一年还不到的天气,就得到贫下中农的认可,居然脱离苦海当上半脱产干部啦?
祝贺!祝贺!让人好羡慕吆!”
高力面部表情甚是夸张,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拉出怪怪的长声。
“瞧你那样?要不咱俩换换?”
李秋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瞄着高力,声音中显然带着揶揄的意思。
“嗨嗨!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好事找不着咱!”高力继续摇头晃脑的在那唱梆子。
“高力!怎么?眼红秋月和小玉啦?”
陈刚看着高力笑着问。
“刚子哥?叫你说的?我哪能眼红秋月和小玉啊?
她们俩好?我打心眼里替她俩高兴。
再说了,让我当老师教书,我也不是那块料啊?
让我当医生我都分不清哪个是动脉静脉,好家伙,社员要是有病让我看?还不得大病看那个?小病看那个?
哈哈!我这是心里高兴就不知道说啥好了。有句俏皮话:“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我有自知之明,秋玉和小玉她俩的活儿,我还真干不了。”
我要好好的干大田里的活,战天斗地,做个正儿八经的老农民。
刚子哥?明天队里打场!给咱们分配什么活”
“给咱们的活还是和以前差不多,黄花鱼溜边走 !咱们还是当配角!”
陈刚说完,高力来了劲。
“刚子哥?咱们割麦子,背麦子的活没少干吧?那些咱们也算是主力了。
怎么?该打场、装包、入仓,这个最后的环节 ,咱们成了瞎子摸象?
到底打了多少粮食?咱们心里也没个底?
到时候给咱们分粮食的时候,队干部说多少就是多少?
要是故意少给咱们分?咱们也只能听喝,连点主动性都没有。”
“高力?你这脑瓜子想什么呢?怎么我听你说话这意思,有点信不过人的味道呀?难道说?你怀疑分粮食的时候队干部会耍歪奸心眼?”
陈刚的眼神带着质问看着高力。
“这话我可没说,我是说,不管什么事,咱们都应当心里有数。”
“高力?你别说了,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队干部干什么事得给你来个知情权,是不是这意思?”
“嗨嗨!我倒不是说我要什么知情权不知情权,我是说咱们插队知青,好歹也是革命的新生力量吧?
来到农村,咱们也像以前的老农民那样?队干部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咱们还不真成了被改造对象了?
毛主席说了,知识青年在农村大有作为!咱们的作为就是听喝?随便让人摆弄?”
“我说你这小个子,个头不高,脑瓜子挺大,敢情是浓缩的精华呀?”
陈刚看着高力,说话的语气带点调侃,同时对高力说的这些话过了脑子。
“高力?你想过没有?人家队干部凭什么给咱们交底?交了底,咱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还不是得听队里的呀?这会儿不瞒你们说,有件事我一直悬着心,就是咱们明年的口粮?
今年咱们吃的是国拨粮,一人每月四十多斤,老乡们对咱们多羡慕呀?
咱们男女一块吃,稠稀搭配,饭量大的和饭量小的这么一匀乎,吃饱饭一点问题也没有。
明年怎么办?跟老乡一样了,取消了国拨粮,咱们只能吃队里分配的粮食。
那时候肯定吃不饱!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呀?
可是又能去哪儿弄粮食呢?
我记着我爸说过一句话,锅里有饭,碗里才能有饭,锅里没饭,再大的碗也是空碗。
我就想,咱们今年刚来,队里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节外生枝。
为什么呢?因为咱们没吃队里的粮食,队里的利益和咱们没有直接的关系。
说白了,在老乡的眼里咱们就是一个客人。
客人就没有必要操太多的心。
假如明年一切一切都和乡亲们一样了。
那时候咱们再当面锣对面鼓的该说说,该管管,今年就权当是旁听生。
我有一个想法,也许是明年解决咱们口粮不足的一个办法,你们看看行不行?
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和队里说说,给咱们知青分一小片坡地,咱们把那片坡地开出来,名字就叫知青试验田。
咱们跟队里说好,这片试验田相当于咱们的自留地。
怎么种?怎么收?怎么吃?咱们知青说了算。你们看怎么样?”
“咦?我看这个主意不错,咱们是不是先找时间到四面转转,看看选哪个位置当试验田比较合适?选好了位置再和村干部提出来。”
李秋月的话,陈刚和那两个人听得直点头。
“行!秋月说的有道理,咱们心里先有了谱,选好地块再和队干部说。”
陈刚话音刚落,高力大嘴咧咧开了。
“听着倒是行,可是咱们几个对种地都是外行,试验田要是真有了,咱们种什么合适?种什么才能补上咱们口粮不足的缺口呢?别到时候,试验田也没什么收成,队里的救济粮也没咱们的份,那可就真抓瞎了!”
“咱们种地是外行,咱们可以请内行帮忙啊?要不从队里请个老把式给咱们当技术指导!你们看请谁好?”
“刚子哥?我看请谁也不如请黄小强合适!黄小强是村里的坐地户,和咱们又说得来,有他和咱们一块干,碰到什么问题,即使他解决不了,村子里那么多好把式,哪个不买书记大公子的帐啊?他说请谁帮忙?谁还不得屁颠屁颠的来啊!”
“呵呵!俺说俺耳朵根子直痒痒,原来有人正在编排俺呀?不管你们说什么,先吃了俺给你们送来的鱼!”
“呀?小强!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啊?你真是让风刮进来的?哎呀!我们正在议论你,多亏没说你的坏话,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让你听见都不行。怎么?这会儿来有什么公干?“
陈刚大声和小强打招呼。
原本黄小强和陈刚相互印象挺不错,经过今天下午抬担架,把石妹姐从公社卫生院接回来,这一路折腾。两个人彼此的印象更好了,两个人干起活,都是怕对方受累的主。抬担架的时候,明明知道抬脑袋这边重,可是谁都抢着抬这头,黄小强扭不过陈刚,陈刚说的也不无道理。陈刚抬脑袋这头的理由是,他的个子高。如果让他抬石妹姐脚丫子那头,担架就会出现脚高,头低的情况,那样,躺在担架上的石妹姐就会感到不舒服。黄小强自叹个头不如陈刚,为了石妹姐躺得 舒服,他也就不再坚持抬脑袋那边了。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抬着脑袋那边,比抬脚丫子这边重得不是一星半点的。打个比喻说,担架上的人一百斤的体重,抬脑袋这边就是六十斤,抬脚丫子这边就是四十斤。黄小强心里很清楚,这趟从公社卫生院抬石妹姐回来,陈刚受得累比他多了不少。他也是一个宁肯自己多受累也不愿让别人多受苦的人。所以黄婶一说给知青们送条鱼过来,他乐呵呵地大步流星就往知青之家跑。
“什么公干?这不!给你们送来一条鱼。刚才小勇回家说,他们几个孩子把你们那几条鱼连汤带肉吃了个精光,俺娘听了,非让俺送过一条鱼给你们,俺拗不过俺娘,只好给你们送过来了。”
黄小强慢条斯理得说着话,走进了小伙房。
“刚子哥!你刚才说开一片坡地,当知青试验田,俺看不错,试验田也算俺一份,从开荒、平地、到耕、犁、耙、种、收,俺和你们一块干,俺也是青年,虽说叫回乡知青,可俺也沾边啊!”
“哎吆!小强!你要是能跟我们一块干,那可太好啦!”李秋月对黄小强说的话,表示出少见的热情。
“也算俺一个!”原来是大妮跟着进来了。
“姐?你咋也来啦?”黄小强看着大妮问。
“就兴你来,俺就不能来?不过,俺来还有一件好事。秋月!俺给你们端来了一块鱼。这是石良大哥刚刚送到俺家的,他让俺给你们捎一块来。本来石良大哥是想让小强给捎过来,哪知道俺娘一说让他送鱼,他跑得好像你们要请他吃饭似的。滋溜一下就跑没影了。石良大哥交待的送鱼的事,只好俺过来了。天气热,一会儿你们就把它炖出来吧,要不然到了明天就变味了。”
大妮把手里的一个笸箩交给了李秋月。
“哎呦!这么老大块啊!”也许是李秋月的语气太过夸张,惹得几个人都看李秋月的脸。
“你们看我干嘛?给你们看看鱼!”李秋月端着笸箩在几个人眼前绕了一圈。
陈刚一看,心里明白,石良会计把中间一轱辘肉最厚的地方送给了知青。“石良大哥真是的,给我们拿这么一大块。大妮?你不会是拿错了吧?把大块的拿给我们了。我看这样吧!小强!大妮送过来的这块鲶鱼段,我们留下,现在就马上开始炖,炖好了,你和大妮一块吃点。这条狗鱼,你还拿回去,你看可以吧?”
黄小强的眼睛看向大妮,大妮笑着说:“陈刚!哪有你这样对待送礼的呢?嫌小强拿得这条鱼不好?还要退回去?让俺娘听了,那心里会是啥滋味。俺看这样得了。小强送过来的鱼,石良大哥让俺捎过来的鱼,这会儿就一锅炖,出锅了,给俺一个碗,俺把小强拿来的生鱼,换回一条熟鱼端回去,说是你们送给俺家的,咋样?这样行吧?让俺爹俺娘吃个现成的。也让他们尝尝秋月妹子的手艺!”
“大妮姐!就依你!”李秋月兴致勃勃地开膛破肚安排炖鱼。
陈刚又把灶膛的火点起来。
“刚子哥!你躲开吧!该我这个烧火丫头杨排风上场啦!”谭小玉把陈刚挤到一边,她开始张罗添柴烧水。
转眼功夫,李秋月炖的鱼就出了锅,鱼香味立刻在屋子里升腾,几个人围坐在小桌前就筷子在手,就准备开吃了。
“请稍等!慢一点!我给兰菊姐夹一筷子。”
李秋月说着,往小碗里夹了一块鱼。“你们先吃,我给兰菊姐送过去。刚才兰菊姐给我们送过五张烙饼,正好把这鱼让兰菊姐尝尝。”
大妮坐在小桌旁,手里拿双筷子就是不往嘴里夹,眼睛没有看盘子里的鱼,而是看着围坐在小桌旁的几个人。她的眼睛看着黄小强,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扫一眼坐在小强旁边的陈刚。陈刚夹起一块鱼放在嘴里慢慢品着,脑子里却回放着刚才兰菊姐送烙饼的样子。刚才兰菊姐送过烙饼时,她和他的视线只是瞬间的一搭,两个人的心里同时就是一热,那一刻兰菊姐的眼神好似一团火,陈刚浑身热流涌动。
之前,在门口,他把斜挎兜递给兰菊姐时,兰菊姐的小手有意和他的手碰了一下,当时,陈刚的心就是一阵悸动。他轻声说:“兰菊姐!里边的东西都是给 你买的。”翠玉娘轻轻晃动了一下身子,显然,从心底涌上一股娇嗔。粉嫩的俏脸,腾起两朵桃红,好看的丹凤眼,波光流淌,她斜睨了陈刚一眼,红唇微启,轻声说:“饿坏了吧?俺给你烙几张饼,一会儿就好!”说完,摆动轻盈的腰肢,扭动丰硕的翘臀,快步往北房走去。
这会儿的陈刚,筷子夹着鱼,却不忍往自己嘴里搁,他知道李秋月给兰菊姐送过鱼去了,他却在想,兰菊姐吃了鱼了吗?他怕兰菊姐一定又是苦着自己,把鱼留给小翠玉吃,或是留给翠玉奶奶吃。陈刚的担心不是不无道理的,当李秋月端着碗进到翠玉家的时候,她发现翠玉娘正在喝玉米面菜糊糊,李秋月的心顿时就有些隐痛。她再一次领教了兰菊姐的自苦。
兰菊姐烙的麦子面烙饼是那么好吃,可是她却一块也不舍得自己吃,烙好饼,留下两块给翠玉和翠玉奶奶,剩下的都拿给了知青们。这会儿,李秋月端着鱼碗,往翠玉娘跟前一放,嘴里说道:“兰菊姐!这一小块鱼,是我们特意给你留的,让我看着你吃下去。”
“呀?谢谢你!秋月!你们心里惦记着俺,和你们这些有情有义的妹妹们在一块,俺这心里可高兴哩!俺这会儿吃饱了,俺给你把鱼碗腾开,这块鱼端给翠玉奶奶吃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