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季朗然会不会做出这种事,即便他真的狠下心去做了,从时间上来看,也不会是他。
因为事发之时,屋子里面可是挤满了人。
谈东轩不会给季朗然留出丝毫能够摆脱自己掌控的机会。
起初,江洵以为这碧水轩无非就是一座金贵的阁楼罢了,但今日所见所闻却并非如此。
这四个园子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彼此之间都相隔了一定的距离。
照理说,如果其中一个园子突然起火,其他三个园子中的人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并速速赶去救火。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园子里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位发现异常之人?
如此说来,当年那场火根本就不是意外事件,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季朗然是什么时候来碧水轩的?”
说完这话后,傅霖稍稍抬起头来,眼神暗示那头狼,让它离四丰远点儿。
可那头狼却装作一副没看见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地舔舐着四丰的小腿。
若不是因为被火烧焦后的人肉味道实在欠佳,恐怕它早就不仅仅满足于这般轻轻舔弄了。
“啧,跟你说话没听见?”
傅霖眉头微皱,面露不悦之色,抬眸盯着那头不知所谓的狼崽子。
然而,这番话传入四丰耳中时,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误以为傅霖是在对自己发火。
于是,他慌慌张张地连忙回答道:“好像是……一年前吧。”
他指的一年前,是他尚在人世的一年前。
若按照当下的时间来算,约莫已过去了三年。
他本就是已逝之人,如今残留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一缕亡魂。
哪怕那头狼当真扑上来咬住他的双腿,他大抵也感知不到疼痛。
江洵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这头显得颇为叛逆的狼,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怎得傅霖豢养的这些玩意儿,一个个都如此桀骜不驯,老是跟他对着干?
想想之前那些调皮捣蛋的小纸人,没一个是让他省心的。
“他可曾有什么家人?”傅霖追问道。
四丰听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他平素里与园子中的其他人几乎没有交流,自然也不清楚季朗然有无亲属在世。
“这人怎么办?”江洵问道。
“送中律司,他们自会妥善处理。”
傅霖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只绣有“中律司”三个字的锁灵囊。
通常情况下,在没有记录员跟随的任务中,除了必不可少的任务书之外,一同发放的还有诸如锁灵囊、缚灵索、信号筒之类的物件。
当然,如果遇到任务难度较高或者任务情况较为特殊时,还会额外分发一些与具体任务相关的物品,比如弥生符、避尘珠等。
就在四丰被收入锁灵囊的一刹那间,他嘴唇微张,口中念念有词:“油……油……”
他想起来了。
那一晚,仓库里存放的桐油,似乎少了几桶。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整个人便已完全进入到了锁灵囊中。
随着四丰身影的消失,原本留在地板上清晰可见的脚印,以及残留在窗台上的些许灰尘,也在同一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仿佛这间屋子,他从未踏足过一般。
仿佛这尘世间,他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罢了。
他的存在,于旁人而言,并无太大影响。
甚至,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没了便没了。
“睡吧,明儿有的忙。”
话落,傅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刹那间,环绕在四周的法阵缓缓隐去,屋内原本明亮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
不多时,屋内便被一片静谧所笼罩。
可这俩人刚躺床上没多久,甚至还未睡着,耳边便传来一阵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沿着走廊朝着他们所在的房间徐徐靠近......
听那嘈杂的动静,走廊中似乎不止一人。
须臾之间,一阵急促无比的拍门声骤然响起,并且正在快速地逼近他们所在之屋。
然而在即将触及他们房门之时,却又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江洵轻叹一口气,怎么想睡个囫囵觉就这么难?
刚想翻个身,调整个让自己舒服的睡姿时,忽然间传来“啪嗒”一声脆响。
似有什么物体径直滴落于他的面庞之上。
江洵猛的睁开眼,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脸颊处那刚刚滴落之物。
既非清水,亦非鲜血,是一滴散发着特殊气味的油脂。
细细嗅闻之下,不难判断出此乃桐油无疑。
江洵不由得抬起头来,目光直直望向头顶上方。
只见那油正一点一滴地自房梁之上缓缓流淌而下。
他忽地想起四丰方才所说过的一句话——油。
那晚天气异常燥热,且狂风大作,若是再和油相关......
只是此刻,尚未容他来得及细想之时,他们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要去开门吗?”
江洵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傅霖在床上慵懒地翻了个身,满脸困倦不堪,嘴里嘟囔着回答道:“盈月不是说了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去。”
江洵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回道:“呦,这么听话。”
傅霖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要这么说,我可得跟你掰扯掰扯。我这分明叫谨慎,你知道什么叫谨慎吗?”
“不好意思,我没文化。”
傅霖哼哧一声,追问道:“你敢当着方知许的面儿说这话吗?”
“有何不敢?不就是挨顿打的事儿。”
说完,他作势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那阵敲门声变得愈发急促,如同催命符一般。
响得让人心里直发毛,烦躁不安到了极点。
“行了,你歇着吧。”
傅霖率先下了床,让江洵老实在床上待着,他去看看情况。
“门左侧一寸。”
江洵平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早在听到脚步声时,便已然展开蕴灵术。
他清楚的知道门外有几只地缚灵,也知道靠他们最近的那一只站在什么位置。
傅霖闻言,头也没回,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当来到门前时,他先是将一只手稳稳地搭在了门栓之上,而后用另一只手召出行野。
接着,他缓缓拉开门栓,只打开了一条窄窄的门缝。
借助走廊上那微弱的光线,傅霖看到门外站着一名面色平淡的小厮。
“公子,着火了,快逃命吧。”
那人说话的语调慢悠悠的,与刚才急促拍门的动作大相径庭。
再看他脸上的神情,丝毫瞧不出有任何急于逃命的恐慌之色。
这是个死人,和四丰一样。
都是被困在碧水轩的地缚灵。
想到这里,傅霖佯装着急地问道:“哪里起火了?”
“梅园。”小厮回。
“可这是菊园。”
“菊园也不例外。”
小厮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没有丁点儿感情波动。
这意思是无论两个园子中间隔了多远,一定也会着火?
傅霖回头看了一眼江洵,却发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床。
而且正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身后,竖着耳朵偷听呢!
他刚想说江洵两句之时,从远处突然吹来了一阵轻柔的微风。
风里似乎裹挟着一种奇特的香气,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傅霖心头一紧,想也没想便要伸手去捂住江洵的口鼻。
可身后的江洵反应极快,几乎在他伸手的瞬间就已经非常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和鼻子。
而且脚下生风一般迅速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远远离开了那扇半掩着的房门。
惜命这一点儿,他向来拿第一。
傅霖见他这样,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懂得在关键时刻照顾好自己,这本就是一件好事儿。
但问题在于,那人居然一点儿都不担心他?
明明他才是最靠近风口的人。
没办法,傅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后,抬起衣袖,将自己的口鼻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锦哥在就好了,他肯定能即刻分辨出这是什么香味。”
江洵自言自语般小声嘟囔着。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没能帮到师弟呢。”
傅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没事儿,不怪你,起码你有自知之明。”
江洵一本正经道。
傅霖顿时翻了个白眼,他这人怎么能这样!
那股奇异的香味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而与此同时,门外那个小厮却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的双眼渐渐泛红,嗓子里也在不断地发出一些沉闷的低吼声。
而后缓缓垂下头去,但那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却死死地向上翻起。
紧紧地盯着站在其身前的傅霖,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傅霖见状,暗道不好!
迅速从怀中掏出一道符纸,口中念咒。
符纸瞬间化作一道屏障,横在了他与那即将发疯的小厮之间。
随着蕴灵范围的扩大,江洵眼下已然捕捉到风吹来的方向。
他微微眯起双眸,压低声音说道:“来了。”
傅霖闻声,迅速关上房门。
门外的小厮发现他们将门关上之后,再次抬手敲门。
听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是不把这扇门敲破就誓不罢休。
此刻,这个房间已不再是安全的地方。
因为屋内的温度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攀升。
炽热的空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让人感到呼吸困难,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
房顶的桐油也在不断地滴落着,床上、桌子上,还有地板上,很快便汇聚成了一滩又一滩。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小滩的面积只会越来越大。
大抵不用半炷香的时间,就能覆盖整个房间。
这是在逼着他们,不得不开门出去。
傅霖缓缓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江洵。
只见他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向着江洵微微晃动,示意道:“三……二……一!”
当最后一根手指落下的瞬间,两人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傅霖一把拉开房门。
刹那间,一股刺骨的寒风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扑面而来。
只见无数只面如死灰的地缚灵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嚎叫着朝他们扑了过来。
傅霖手持行野剑,身形一闪,率先冲上前去。
剑光闪烁间,剑气四溢而出。
每一道剑气虽凌厉,但却并未真正伤及到那些亡魂。
他对行野的力度把控的妙之毫巅,用行野的剑气去震慑住他们。
以此来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以及那难以诉说的哀怨。
江洵见状,不敢有丝毫怠慢,调动起周身的灵力,紧随其后。
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璀璨的灵光从他指尖激射而出。
自鸣蜩山任务结束后没多久,江挽便将这缚灵之术传给了江洵。
而此时,江洵的灵力如同柔软顺滑的丝线,像有生命般缠绕住周围的地缚灵。
不消片刻,无数条丝线将他们的灵神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
被缚灵术缠住的怨灵已然失去行动能力,逐渐安静下来。
只是,源头在院子里,并非在走廊中。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掏出锁灵囊,准备先将目前这个局面收拾妥当再说。
可这走廊似乎被无限的拉长,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甚至,耳畔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那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唱戏之人似乎站在不远处的院子里,又似乎就在自己的身侧,如影随形。
彼时,他们前后两端,火焰如海浪般席卷而来。
这个位置,逃无可逃。
“找阵眼。”
傅霖说道。
他已经明白了,这个走廊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当初布下阵法之人。
他现在非常想知道,谈家究竟请来了怎样一个所谓的“得道高僧”。
还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这年头什么大猫阿狗都能顶着这四个字招摇撞骗了是吧。
地缚灵之所以被困在此地,是因为其内心的怨气尚未消散,以及还有心愿未了。
这“高僧”倒好,下的阵法非但不是能够遣散怨灵的遣灵阵,反倒是将他们困于此地永世不得超生的封魂阵。
倘若封魂阵一直没有被他人破解,那这座宅院倒也能一直安宁下去。
但是,如果有朝一日此阵不幸被人破除。
那么不管破除之人是否出于真心,此前积聚在地缚灵体内的怨气将会瞬间被无限放大。
并如洪水猛兽般疯狂地攻击和驱赶居住在这座院子里的活人。